10.隔靴搔痒
字数:9545 加入书签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将装睡进行到底,玄关处传来了落锁的声音,“咔哒”一声,又清又脆。
我这才坐起身来望向玄关的方向。我不是傻子,他刚才刻意的回避我不是没有察觉。从沈若文的电话打来的那一秒,这车就偏离了轨道。
后悔吗?后悔又如何?
如果今天把来电掐掉,问题便能原地消失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照做。可事实是,“沈若文”这三个字将会是我们之间永远不能跨越的天堑。
思绪成团滚过,和他在一起后的每一幕场景依次从我的面前滑过,一种想抓却又不能抓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地浸透我的心。
一股凉气升腾萦绕着整个房间,我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空调。
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半。
他早上第二节有课,想来是将笔记还给沈若文以后便直接去上课了吧。
我如是对自己说。
电视里的人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争吵的声音愈来愈大,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声穿透屏幕直射过来,“你这个贱人!”
声嘶力竭,竭斯底里,颜面尽失,教养全无。
就在所有的郁结一触即发之际,电视台很合时宜地切入了广告,当红小鲜肉们一个一个排着队从屏幕里走过,每一个都秀色可餐。
似乎是到了饭点了。
我又一次拿起手机,十二点半,他下课的时间。
我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烫金的四个数字,实在是无聊的紧了,只得点开微信朋友圈窥屏。
一张又一张游玩的照片行过,每一个人都笑得格外耀眼。
朋友圈和聊天界面的所有消息都被翻到前天时,所有的信息一瞬间索然无味。
一点二十三。
我撇了撇嘴放下手机,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一点二十四。
我闭上眼睛,开始午睡。
再次睁开眼睛是因为电话铃声。
座机,不是手机。
“你好。”我的声音这次倒是真的晕满了睡意。
“您好,不好意思,您的房间已经到了预定的时间。”前台服务员的声音客气而直接。
我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时钟,三点零五分。
“啊,不好意思啊,我能不能续订一下这个房间。”我转回头来盯着座机屏幕。
“不好意思,这个房间已经预定出去了。”
我盯着电话屏幕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乖乖地收拾行李滚出了酒店。
坐在行李箱上望着街道上车来车往,我从烈日当头等到了日暮时分。期间有好几次,我都想掏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责骂也好,痛哭也罢,我只想告诉他,我无依无着,四顾茫茫,我想见他。
几次怒火冲头掏出手机,最终却都以盯着屏幕发呆落幕。
不能打。不能打。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
这个电话一旦拨了出去,无异于亲手将他推向了沈若文。
他嘴上不说,可我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就算当时是沈若文触了他的逆鳞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究根结底是他怀着一颗没有她的心接受了她,是我带有目的性地插足了他们,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戏,我和他便是这部戏里最被人诟病的角色。从头至尾,受伤的都只是沈若文。
我和他之间,一直有三个字的天堑。
他不是一个绝情的人,相反,他多情而柔情。他对于沈若文的亏欠感较之我而言只增不减,毕竟他们之间有着半年的过往。在这种情况下,我每每出现一次,他对于沈若文的亏欠感便加重一分。他素来不是一个会直面问题的人,此时的我于他而言便是痛苦的根源,面对我时,他不仅要承担他对于沈若文愈加愈重的亏欠感,还要处理因我而起的愧疚之心,他会逃避,他会走开,他的下一脚将迈向哪里不言自明。我不想失去他,我不想溃不成军,我只能坐在行李箱上望着马路上车来车往,勾起嘴角笑话自己。
黎忍,自己做下了孽便好好享受吧。
我迎着夕阳抬起头,前方一片血染的丹红色,手掌在空气间抚弄着这冷冰冰的阳光。
“黎黎。”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移开望向前方的目光,他站在街边的身影突然变得好小好小,小到我必须要仔细分辨才能寻见。我瞪大眼睛用力地去寻他,凝视着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在夕阳的余晖里恢复了以往的高大和帅气。他走路时用右手磨着裤缝,左脚的脚尖总要调皮地翘一下才肯下落,细密纤长的睫毛因着阳光的关系微微向下垂着。他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我刻在了自己的眼里,一不小心便氲湿了眼眶。
他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叠在我的影子上。
“黎黎。”
我被他紧紧地拥入怀里,睁着眼睛轻嗅他身上沐浴露的芳香,他的双臂结实有力,仿佛要将我嵌进他体内一般。
他的心跳动在我的右耳边。‘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他未说出口的心声。顷刻间,所有的委屈决堤而下,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不受控地滚落,我将脸埋在他左胸口的位置,任凭泪水侵染在他心脏鲜活跳动的地方。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街边的我们和我嚎啕的哭声,我不知我究竟哭了多长时间,由嚎啕转为抽泣的时候身上早已出了一身薄汗,他胸口的衣料也已是透明的风采了。
我将前额抵在那片透明的衣料上,开始无泪啜泣。他抬起手掌整理我微微汗湿的鬓发,问我:“吃饭了吗?”
“还没。”我鼻音浓重地小声回他。
“这都几点了,这么大的人了,连饭都不会自己吃吗?”他声调陡高,语气里的愠恼不遮不掩地直直向我冲来。我低着头不置一语,任他一手拉着我的行李箱一手拽着我向前方的餐厅走去。心里虽然委屈,却也明白自己这般行径激起了他情绪中的痛苦体验。我不知他和沈若文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但定是令他难受的经历,回到我这边,却又被我激起了愧疚之情,心情自然好不了。看着被他拉在手里的行李箱,嘴角不禁浮起苦笑,真是报应,我竟堕落到了需要与人比惨的地步。
他所预定的第二家酒店依旧是双人间。洗漱完毕后,我只喃喃一声先睡了便蒙着被子老老实实地躺在了自己的床铺上。睁着眼睛望着被子里无际的黑暗,厚重的棉被隔断了氧气的供给,我微微张开嘴像一条即将濒死的鱼般喘息。
身后传来他移动的脚步声,接着是他握住我被角的声音,最后是他掀开被子的簌簌声。
他弯下腰来探进我的被窝里,微凉的手臂拥在我的腰间,我听见他将脸埋在我的发间深嗅,听见他轻声唤我的名字。
“黎黎。”
他唤我,痛苦而隐忍。
我闭上眼睛不敢回他,生怕一个漏音便是劳燕分飞的落幕。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寻不见他的身影了,床头柜上留着一张便签条。
“黎黎,沈若文出了些事,我得回去一趟,你先自己在附近转转,我回去了和你联系。”
我将便签条放回原位,躺回床上用棉被覆盖住自己,兀自地在棉被笼起的黑暗里大口地喘息。眼泪顺着眼角渗进下方的枕头里,我侧着身子蜷缩在棉被里放声大哭。
委屈,不甘,不值。一瞬之间,我变成了那个最为下贱的女人,可怜可恨。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棉被里的空气变得愈发稀薄了,我掀开棉被仰面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勾着嘴角一派冷笑,黎忍,下贱到底吧。
起床梳洗完毕,我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挂满枝头的黄叶。
下贱到底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拨通了肖卿昂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肖卿昂”风卷落叶,凉风习习,我抬手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我想看看她。”
“黎黎?”他没想到我会提出这般要求,语调里的讶然未经掩饰。
“让我看看她吧,我想看看她。”
窗外的树枝上落了一只麻雀,抖落了枝头的一片黄叶,兀自孤零零地飘零,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进衣领,他的声音里有着疲惫的无奈。
“好。”他说。
我是在医院里见到的沈若文。我站在病房门口时,她正躺在病床上浅眠,面容枯槁,神情憔悴,一双纤手紧紧地握着肖卿昂的右手。肖卿昂就坐在病床的右边用他闲下来的左手捏着晴明穴闭目养神,病床的左边站着一个短头发的姑娘,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敌意。我估摸着这姑娘八九不离十得是沈若文的好友,便向着她轻轻打了个手势唤她出来。姑娘倒是配合,出来的时候病房内的和谐并未受到惊扰。
“你就是黎忍吧。”姑娘一走出病房便双手抱胸,眼神里满是戒备。
“嗯,我就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沈若文还好吗?”
“好!好得很!”姑娘嘴角勾着冷笑歪头乜我,语调间尽是嘲讽“不过就是吞瓶安眠药洗个胃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我礼貌性地向她微笑,转身离开。
坐在回酒店的地铁上时,我给肖卿昂发了一条短信。
“我先回酒店了,回来联系。”
地铁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幅又一幅发着光的广告图片,色彩丰富,眼花缭乱。车体微微减了速度,似乎是将要进站了,发着光的广告图片被一片寂静的黑暗所吞噬,反光的玻璃上是一个双眼无神的女孩,眸子无神,眼窝深陷。
心脏不禁漏了一拍。
这是我吗?
我的自信呢?我的笑容呢?我的不可一世呢?
这,真的是我吗?
如此不堪,如此下作,如此……可怜。
我并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在酒店附近找了一座小山。
正是午后,阳光正好,坐在山顶上的石块上,远方尽是成团滚过的云彩,以淡蓝色做底,上面的白色肆意洒脱,恣意舒展。
我突然想起自己十九岁生日时爬上长城的那一刻。天也是这般模样,淡淡的蓝色铺陈纸上,由着这绵软的白倾情奔跑,我就站在长城的护栏上,城墙只够遮挡我的脚踝,我张开双臂闭目拥抱这片写满沉甸甸故事的大地,无拘无束恣意洒脱,何曾这般机关算尽瞻前顾后。
远方的云从练兵场变为田间小径,我闭上眼睛轻嗅风中的木香,阳光抚在脸颊上一颤一颤的,甚是亲昵。前前后后诸多牵绊似乎都化在了这片柔情似水的闲适里,聒噪在心间的鸟儿安详地入梦,我拥着自己的宁静从午后坐到了傍晚,天边燃起了一把燥热的朱红,丹墨尽洒地晕了半壁江山。
口袋里的手机随着乐声聒噪地振动起来。
我接起电话还未来得及应声,便听见他焦急的声音。
“你在哪里?”
我望着远处的太阳在地平线上辗转,心里突然一片祥和,“我在登贤山上。”
“那你等我,我这就过去。”那边传来他关门的声音,想来他是回了一趟酒店没有寻见我吧。
我嘴角轻轻勾起微笑,“好,我等你。”
挂掉电话以后坐在山顶上继续看着太阳将落不落的留恋着这片土地,突然有些感慨,拿得起放不下的美丽总是这般温婉轻柔,醉人心田。
肖卿昂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恰好赶上太阳沉在地平线下,暮色渐渐围拢了过来,整个世界在朦胧间得到了升华,他抬起手轻轻地拥我在怀里,身上是刚才跑步赶来时蒸腾起来的热气,在十月的微凉里呵得我身上暖暖绵绵的,甚是温暖。
我将鼻尖埋在他的颈项,深深地嗅着他身上随着热气蒸腾而起的沐浴露的清香。
真的好香。
满足的笑容在我的嘴角绽开,我最后又深嗅了一口他的气味,抬起头笑得一派天真,“肖卿昂,山上好冷啊,咱们回去吧”,嘟嘴,卖萌,惯用伎俩运用得炉火纯青。
他笑着看我,嘴角的微笑既包容又宠溺,“好,听你的。”
刚一进酒店房间,肖卿昂便被我推进了浴室里。
“你快去洗洗去,身上都是汗,黏唧唧的。”
“你还说,要不是你乱跑我能出这么多汗吗?”他一边顺着我的力道走进浴室一边语气含笑地回我,内容是责怪,语调却是包容。
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傻笑着帮他关上了浴室的门,一直到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才走到玄关处的衣柜前搬出了行李箱。
回程的火车票今早已经买好了,等会儿直接电子取票就好。
行李箱也在我今天中午去找他以前收拾好了。
我坐在床边,等着他从浴室出来。无论如何,好聚好散罢,一声再见总是要有的。
“黎黎,我洗好了,你快去洗……”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唤我,眼神触到我面前的行李箱时口唇便消了音。
“黎黎?”他停下用毛巾摩擦头发的动作,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我站起身拉过行李箱走向他,站定在他身前时脸上现出我惯用的微笑,安静素雅却又温暖人心的。
“肖卿昂,我累了,我想回去了,票我已经买好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挂着安静的微笑,“我就是想和你当面说声再见,那…….”用了些气力加大了嘴角的弧度,“再见。”
说完,我拉过行李箱走过他的身边,他身上沐浴露的气味依旧清香,我的眼眶里却来了泪水的影子。
“黎黎”他在身后唤我,焦急而无措,“你是要…..”
他深换一口气,余下的话从齿缝间费力地挤出,“和我分手吗?”
“嗯。”我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轻轻地下压,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黎黎。”他变得愈加不知所措。
“嗯?”
“别走”他的声音很急切,语调里尽是挽留。
“不要分手。”他说。
我仰起头重重地换了一口气。
“肖卿昂,我累了。”
我将门又拉开了些,“放我走吧。”
最后四个字染上了哭腔。
我彻底地拉开门迈了出去,自始自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我怕只一眼便是半生的纠葛。
“黎忍!”他在我身后喊我,脚步移动了一下,却终是未曾上前来拉住我。
“别走。”他的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满是痛苦的轻音。
我终是不忍连这最后一面都如此仓促,转回身来望着站在床边的他。
“肖卿昂”,我努力在嘴角抿起一抹微笑,“放手吧,我们都放手吧,咱们俩不能再走下去了,一直都是我在向着你奔跑,你低头看看我们之间的距离,即使是在这种挽留的时刻,你依旧未曾向我迈来。倘若我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我可以走掉我们之间的九十九步,但我不能容忍你半步不迈。我明白你心里对她有愧,我又何曾不是呢?我们两个人都怀着愧疚拥抱,却只有我一个人抬起手来环住了对方,这种关系是不公平的,我可以忍受着自己内心的愧疚去爱着你拥有你,但是我不能看着你因为愧疚去迁就别的女人,你善良又多情,我喜欢你的善良,可这善良着实有些伤到了我。对不起,肖卿昂,咱们好聚好散吧。”
转身,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脖颈悬在了心上。
我和他之间,终是落了个劳燕分飞的结局。
一抹苦笑留在嘴角,心尖除了苦涩便是疼痛。
还好,我应该庆幸它尚不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