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火车站的一路上我都是泪眼朦胧的，站在车厢里拉着头顶的拉环，面前坐着的老奶奶看了我足足五分钟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啊”，老奶奶牵过我扶在行李箱上的手，用布满老茧的手心来来回回地摩擦，“一个人在外读书不容易啊，我孙女和你差不多年龄，在外面受了委屈也是这样哭成个泪人儿”，她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背，“孩子啊，听我这老人家一句劝，总是要长大的，忍忍就过去了，该放下地就放下吧，我也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就是看着你这哭想起我那在外念书的孙女，前些天打来电话哭得我这心都碎了，我们这些做家长的老了，够不着你们也护不着你们了，哎！”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从自己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小纸袋的点心塞在我的手心里，“我这真是老糊涂了，啰啰嗦嗦地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我这也该下车了，你拿着这些点心路上打个牙祭吧。”

    “奶奶，您留着自己吃吧，我……”我向前推推了手掌，想将手里的点心还给老奶奶，话说了一半喉头一哽却是发不出声音了。

    “听话，孩子，你收下垫个肚子，就当可怜我这老人家岁数大了，让我这空落落的老太婆图个心安”她站起身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乖孩子。”

    我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点心，心里突然一痛，出来读书的第三年，这是第一次十一长假没有回家，眼前突然现出家里的情景。

    “小猫儿，快来吃柚子啦！”妈妈端着一碗剥好的柚子从客厅转入我的房间，站在我的身旁笑得一脸宠溺。

    家里的四只狗围着我妈扑腾起前爪，鼻子一嗅一嗅地吸着气，眸子亮晶晶地打探碗里装的是什么美味。

    爸爸从隔壁的卧室里迈着小短腿一颠一颠地跑过来，笑得一脸滑稽地从碗里拿起一块果肉塞进嘴里，一边咂巴嘴一边数落我，“都多大了，还让你妈给你剥柚子。”

    “去去去，别抢我丫头的柚子。”我还没来得及怼回去，我妈便纤手一推，笑着将我爸推出了屋外。

    门口传来老两口打打闹闹的声音。

    低垂的嘴角有了上升的弧度，放假的第三天，现在回家还不迟。我改签了火车票，目的地从b市变成了家。

    火车摇摇晃晃地驶向了回家的方向，我拿起手机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这才发现静音的手机上有五通未接来电，都是肖卿昂拨来的。

    我没有回拨回去，而是按照原计划打给了家里，说了我明早就到家的事情。父母在电话那边甚是开心，欢欢喜喜地开始张罗着要来火车站接我，我张开嘴本想拒绝，却突然想起了地铁上的老奶奶，拒绝的话语滑到嘴边却变成了应声。

    “好的，明天见。”

    微笑地挂了电话，盯着手机发了会呆，还是将手机的声音打开了。无奈手机刚揣进兜里还没捂热呢，铃声便响了起来，是肖卿昂打来的。

    “喂”我接起了电话。

    那边似乎没想到我会接起电话，沉静了半分钟左右才试探性地唤了我一声，“黎黎？”

    “嗯。”

    “……上车了吗？”

    “嗯，已经在车上了，我想回家住几天，你不用担心我。”

    “你回家了？”他有些讶然，“我去找你。”

    “肖卿昂”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静一静吧。”

    “别分手。”他声音里满是坚持。

    “肖卿昂！”我握着电话喊他，声音里满是哭腔。喊出这一声后情绪也崩溃了，我把自己埋在卧铺的被子里泣不成声。

    “黎黎？”他试探性的唤了我一声“你哭啦？”

    我握着电话不想搭理他，兀自埋在被子里换气。

    “黎黎，你别哭了，我是真的不想分手，我们不分手好不好？我这就去找你，你别哭了。”他无措地安慰我，却也在坚持着他的坚持。

    我把脸从被子里抬起来，坐起身深吸了几口气后问他，“肖卿昂，你来找我，我们不分手，然后呢？”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

    “你从来就没有冷静下来思考我们之间的问题”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我们不分手，继续在一起，你想过后果吗？”

    “……”电话那头默了几秒后传来他唤我的声音，“黎黎。”

    他唤我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痛苦，不想让我继续说下去。

    “你看，你很清楚不是吗？沈若文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你比我要清楚，她今天能吞安眠药自杀，明天也能割腕自杀，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随便扑在哪个车前撞个血肉模糊，到了那时，我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黎黎……”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句话意图太过明显，他的声音里再一次燃起了希望。

    “肖卿昂，我们先解决问题，可以吗？一旦悲剧发生，我们之间就真的覆水难收了”我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

    “肖卿昂，这就是现实，姻机缘果，该我们承受的我们就得去承受，当时是你没有思考清楚就接受了她，是我不计后果地介入了你们之间，能和你在一起一直是我这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事情，这我必须得承认。我不想舍弃这份快乐，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分开，你必须面对现实，必须先安抚好她的情绪。一旦悲剧发生，后果是我们谁也承担不起的，担着一条人命的爱情会腐烂的，我们没有人能忍受着血光里的愧疚去继续这段感情，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我，就把这一步迈出来，好吗？”

    “……”

    那边一直没有声音传来，我握着电话内心忐忑不安，总是软弱逃避的他真的会为了我迈出这一步吗？我们之间，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电话那边长久的沉默让我胸腔里燥热跳动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我勾起嘴角笑得无奈，准备将手机从耳边移开。

    “好。”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透着一股我很少能从他身上见到的坚毅。

    嘴角的微笑有了温度，眼角的泪水因为眼匝肌的收缩而掉落下来，这一刻，也算做是喜极而泣罢。

    “可以等我吗？”他问得有些不安，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一般，不等我回答便又问了第二次，“黎黎，可以等我吗？”

    “呵”笑声和感动抑制不住地从唇齿间漫出。

    “好，我等你。”我说。

    回家呆了四天以后便回到了学校，心里面一直惦念着肖卿昂那边的情况，没成想肖卿昂的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沈若文的好友申请。看见这条申请时，我内心隐隐已猜到了一二，却还是同意了。

    事实证明，好奇心害死猫这条俗语向来没错，自和沈若文搭上线以后，她和肖卿昂的种种甜蜜日常便如洪水一般涌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刺了个千疮百孔，唯一的慰藉便是发来的一张张照片上肖卿昂勉强的笑容。看着这样的笑容挂在他干净的面庞上，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倒真有点庆幸与悲伤交织裹挟的无措感。

    幸好事件发生的长度和内心的波澜程度成负相关，久而久之便也习以为常了。二人照直接过滤成了单人照，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今天中午吃了我最喜欢的糖醋里脊，他今天去爬了我曾经爬过的登贤山，他今天看了倪蔺风最新的电影……

    肖卿昂不怎么发动态，沈若文的炫耀反而成了我获得他消息的唯一途径，每天拿出手机接收沈若文的消息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渐渐变成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时间久了，心痛的感觉倒是消了不少，却还是忍不住在看见他勉强的笑容和暗淡的眸子时一阵揪心。

    时间就这般不清不楚地过去了两个月，就在我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纠结的日常时，沈若文那边却突然没了动静，我彻底失去了和肖卿昂有关的一切消息来源，心里没有一丝释然，反倒像是破了一个口子一般，十二月的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整颗心又凉又痛。

    自沈若文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后，我便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生怕漏了消息。

    沈若文那边没了动静，肖卿昂那边却依旧安静，这种情况下只有三种可能。一，他们二人心结解开分道扬镳，肖卿昂却失了对我的感觉；二，二人彻底重归于好，沈若文自然无需再从我这里寻找安全感；三，二人谈崩，悲剧还是发生了。

    无论是哪一种，我和肖卿昂之间都不会再有以后可言了。虽然心里明镜似的，我却还是忍不住怀着不理智的期盼又等了一个月。

    无奈一切已成定局，十二月还是安静地过去了。我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笑得无奈又苦涩。

    烟花随着零点的钟声在黑夜里绽放，跨年的钟声敲碎了我仅存的期待。

    忘了吧，我握着手里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昂起脑袋看着烟花一朵一朵地肆意开放，没成想，眼窝太浅，泪水终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跨年夜在年轻人的生活里一直是放纵狂欢的最佳借口。合着钟声数完倒数后，一群人欢呼雀跃地来到提前订好的ktv包厢，豪言壮志说是要唱个通宵，结果前半夜刚过便在包厢里睡了个横七竖八。第二天快中午了一群人才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我一边和身边的朋友说笑一边迈步走上了宿舍楼前的阶梯。

    “黎黎！”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撕开，全身上下的血流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肢体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停滞。

    “小忍，你怎么不走啦？”朋友转过头来问我。

    “你们先上去吧，我想先去趟超市。”

    我微笑着将一群人打发了回去，自己却站在原地不敢回身，生怕刚刚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生怕玻璃门上的人影只是自己思念过度所形成的幻影，怕希望落空，更怕迫不得已地面对自己的卑微。所有的生怕凝结了我的行动，我犹豫着转身与否的问题，玻璃门上的身影却迈开了步子向我走来，一步两步，铿锵有力。

    “黎黎。”他站定在我身后一步远的位置。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担心全被这声‘黎黎’所击溃，哪怕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梦，我也要不顾一切地去追寻。

    我转过身来，目光定在他晶莹透彻的眸子里，不同于这两个月来照片中的暗淡，他这时的眸子里是我所熟悉的干净与柔软。

    这一刻，我知道，肖卿昂，我的肖卿昂，他真的回来了。

    “好久不见。”我抿起嘴唇笑着对他说。

    “好久不见。”他站在一年的第一天里，迎着正午的阳光对我说，嘴角的笑容却比阳光还温暖。

    我们就这样望着彼此，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有彼此眸子里闪动的波光证明着各自内心的感情。

    奈何一月的气温骇人，即使我们再怎么柔情似水，也抵不住凛冽的寒风，风摆了几道弯刮了几个来回，便是一阵冷颤。

    “怎么没有接电话？”他问我。

    “你给我打电话了？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

    听见他的回答，我不禁有些失笑，我苦等了这么久的电话竟因为一个疏忽而落了个擦肩。

    “我昨晚看了场电影，所以就把手机调了静音，等电影看完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后来又去了景江广场跨年倒数，倒数完去了k房包夜，不知道你打电话来。”我拢了拢胸前的衣襟向他解释。

    “我和沈若文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他抿了抿嘴唇，缓了口气，问，“你还等我吗？”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早已溃不成军，哪还顾忌得了什么矜持不矜持的问题，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拥抱他，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等，多久我都等，谢谢你回来。”

    我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鼻尖尽是他洗衣剂的清香。后背上是他环绕着我的手掌，有力而温暖。

    他将我的脸按在他的胸前，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长发，说话的时候胸口一起一伏地移动。

    “黎黎，你知道吗？一个月前沈若文便想通了，她和我说她知道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她愿意退出，只希望我能陪她度过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就算作是我们给她的最后一点补偿了。”

    “你答应她啦？”我抬起脸来看着他，用自己的下巴抵着他的胸膛，心里终于明白了沈若文一个月前消失的原因。

    “嗯。”他的左手抚在我的右脸上，“我同意了，她昨天晚上十点多就和我说了再见，我兴高采烈地给你打电话，谁承想某个小坏蛋自个逍遥快活不接我的电话”他抚在我脸上的手转而捏了捏我的鼻头，“我当时心里那个急啊，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最后还直接关机了，我还以为你不等我了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去砍了你家单元门前的那棵树，跑到火车站买票的时候，心里一个不落忍，n市就变成了b市，想着怎么也要和你当面说清楚了再去砍树。”他抿起嘴唇笑得无奈。

    “合着您这下一个计划是要去当吴刚啊。”我扬起嘴角笑话他，心里早已化成了一滩水，他还记得那棵树，记得那个吻，记得那些话，真好。

    “那你这个小崽子是谁？嫦娥？”他捏捏我的脸，话语间尽是宠溺。

    “我才不当嫦娥呢。”我嘟起嘴来打掉他捏在我脸上的手。

    “那你是谁？”他把头靠向我的额头，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了，“小崽子？”

    “嗯。”我把嘴唇附在他的嘴唇上，摩擦着他的嘴唇说完了余下的话语。

    “我是你的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