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每次年年跟爸爸讲电话，都会问爸爸的归期，爸爸总会回答:“等麦子熟了，爸爸就回去了”或者“等过年爸爸就回去了。”

    “爸爸，什么时候麦子才能熟啊？”

    “明天就熟了，也许明天一大早你醒过来的时候，爸爸就已经回到家啦。”

    骗人。

    周年年心里这样想，却还是隐隐期待着。

    很多时候人是靠自我说服来支撑缥缈的希望的，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如此。

    “年年，醒醒，把粥喝了，咱们去外婆家好不好？”

    周年年一把从床上坐起来，爸爸果然还是没有回来。

    也许，明天……

    现实已经不够完美了，怎么忍心再去拆穿美丽的谎言。

    然而当明天到来，失望总是会悄无声息地站在你的背后，拍着你的肩膀说：“傻了吧？”

    年年捧着碗，把白面粥喝完，揉了揉眼睛问:“姐姐呢？”

    “开学啦，你哥哥姐姐都去上学啦。年年，你想不想上学呀？”

    “上学好玩吗？”

    “当然好玩啦，你觉得姐姐棒不棒？”

    “棒！“周年年不假思索地点头。

    “如果你上学了，你就会和姐姐一样棒。”

    那好吧，周年年点点头，就这样被说服了。

    “妈妈……”

    “嗯？”

    “如果我上学的话，你能不能给我五角钱？”

    周年年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问题，观察着妈妈的脸色。

    她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要过零花钱，并且她总觉得，要钱和要方便面是不一样的。如果自己能够掌握五角钱，那应该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五角钱，她可以买五袋橘子水，或者买五个圆溜溜的做成球状的泡泡糖。如果她愿意，她甚至可以买两张飞天小女警的贴画。

    “好啊。”

    周妈妈看着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鼻子有些酸。

    幸福来得那么容易，周年年快乐得有些眩晕。

    长大之后的周年年意识到，那时候自己真的很乖巧很听话。要知道，很多孩子都是被家长苦口婆心劝了好几天或者直接硬碰硬被家长拖着才肯进学校大门的。

    周妈妈牵着年年，把自行车从门廊推到外面，将大铁门重重地关上。

    “年年，我们去外婆家，和张朗哥哥一起去上学好吗？”

    “嗯！”年年手里攥着五角硬币，乖巧地点头。

    幸福透了。

    “坐好，这次可不要再睡着了。”

    可年年还是睡着了，她把脸靠在妈妈背上，睡的很甜。

    再次醒来，一张大大的脸正趴在床边盯着自己。

    “你怎么现在才醒。”张朗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堂妹，他把两只胖乎乎的手叉在腰间，噘着嘴像个猴子。

    真像魔人啾啾啊。年年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你妈妈说你今天要去上半年级，让我等你一起去。”

    周年年点点头，从床上跳下来。张朗很殷勤地把鞋子递给周年年，周年年一声不响地接过来穿上。

    “年年，你怎么才上半年级，我都上一年级了。”

    可是你比我大了一岁啊，年年心里想。

    周妈妈一手牵着张朗，一手牵着周年年，到各自的班里报道。

    张朗的班主任是个很漂亮的女老师，她的头发又黑又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周年年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妈妈，我也想在这个班里上学。”周年年拉拉妈妈的手臂，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张朗一眼。

    “不行，你有自己的班级和老师！”张朗严肃地说。

    小刘老师对两个小朋友笑笑，和周妈妈寒暄起来。

    周年年就没张朗那么好运了，她的班主任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

    王老师比妈妈老很多，但是又比外婆年轻很多，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句一顿，让人着急。

    妈妈走了，朗哥哥也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周年年站在一群哭闹的小朋友中间，安静地观察周围的一切。她发现教师西南角的一个小朋友鞋子被另外一个小朋友踩掉了；靠窗户的座位有个短头发的小女孩一边哭一边用手挖鼻孔；她还发现刚才一只小鸟从窗户飞进来又飞走了。

    真有趣。

    她咬着嘴唇笑。

    上课的时候，小个子周年年被老师安排在第一排。她的同桌叫许舟，是个又瘦又矮的小男孩。

    课上王老师教小朋友们学习正确的坐姿。她要求他们双臂交叠平放在课桌上，强调“不许说话不许动”，然后就回办公室喝茶去了。

    老师刚走，许舟就嬉皮笑脸地趴在周年年脸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不让讲话。”周年年目不转睛。

    “那你还讲话。”

    “是你先和我讲话的！”

    “看吧，你又讲话！”

    “我没有。”

    “你又讲了一句！”

    周年年生气急了，干脆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上学第一天，除了认识一个耍赖皮的捣蛋同桌之外，周年年还认识了一个名叫吴帆的女孩。

    吴帆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眼睛弯弯，说话细声细气，穿着黄色的连衣裙，华丽得像个小公主。

    “我叫吴帆，我的妈妈是一年级的刘老师，妈妈买了很多糖果让我分给大家，下课后大家可以去我那里拿哦。希望大家喜欢我。”

    这样的自我介绍，吸引了班里绝大多数同学的目光。下课铃一响，同学们都涌向周年年身后吴帆的座位，把她围在圈子里。

    “我可以叫你帆帆吗？”

    “当然啦，我妈妈也这样叫我呢。”

    “……”

    吴帆显然成了班里的大明星，谁不喜欢这样有糖又有做教师的妈妈的朋友呢？

    “你不去吃糖吗？”许舟揪了一把周年年的小辫子。

    周年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去？”

    “我刚拔了蛀牙，妈妈不让我吃糖。”许舟张开嘴，果然缺了一颗牙齿。

    周年年忍不住笑了。

    “你是叫周年年吗？给你糖。”

    周年年转过头，受宠若惊地看着吴帆伸过来的握有糖果的手。

    “我不要。”

    “拿着吧。”

    “我不喜欢吃糖。”

    周年年没有撒谎，她不爱吃甜的东西。但最重要的是，妈妈告诉过她，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

    “你不吃我的糖，就是不乐意跟我玩！”吴帆赌气地噘嘴。

    周年年只好接过糖果，道了声谢谢。

    “许舟，这是你的糖。”吴帆做出小主人分发工钱的架势。

    许舟瞥了眼吴帆手里彩色包装的水果糖，歪着头说：“我不吃糖。”

    “那你就是不乐意跟我玩！”

    “哦，谁乐意跟你玩了？”

    就这样，许舟顺利地惹哭了第二个女孩。

    四点半，放学铃一响，许舟就一蹦一跳地蹿出教室，像只活泼的小狗。

    吴帆背好书包，踩着黑色的小皮鞋，挺着身板慢悠悠地往外走，像……像……像邻居家的黑猫。

    周年年问自己，我走路的时候像什么呢？

    她走出教室门口，看到地上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影子。

    我知道了，我走路时候像巨人。

    周年年低着头笑，她觉得巨人比小猫小狗厉害多了。

    “你傻笑什么呢？”

    张朗担心年年自己回家会走丢，放了学就立刻奔到学校唯一一个半年级的教室的门口。他看到其他小朋友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周年年却慢吞吞地一边走路一边发呆，还看着自己的影子嗤笑。

    周年年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喜：“朗哥哥，你是来等我的吗？”

    “不然呢，快走吧。”

    虽然朗哥哥只比自己大了一岁，但是年年总觉得他懂得很多事情，比其他小朋友成熟懂事得多。

    大概是因为朗哥哥没有妈妈吧。

    “朗哥哥，你吃糖吗？”周年年想起自己兜里还装着吴帆送的两颗糖。

    “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甜的。”

    张朗想了想，从年年手里接过糖，放进自己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