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成功的喜悦过后，又是一番忙碌。辛苦了好几天的操作员们经过休息，也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又再继续投入工作之中。没有人会因满足于阶段性的小成果，就止步不前。

    ···

    316办公室的门似乎从来不关，每次古芝蓝来到，看到的都是一扇虚掩的门。只需要象征性地敲两下，就能推开进去，反正办公室的主人没表示过有任何意见，一个字的意见都没说过。

    通常来说，只要推开门，就会看到司一冉背对着门外，站在水槽那边倒腾咖啡之类的饮品。无论下午几点钟来，几乎都能看到同样的光景。

    古芝蓝一度怀疑，这个人一天到底要喝掉多少杯咖啡？五杯？十杯？否则，又怎么会每次看到她都在冲咖啡？

    而司一冉通常会把袖子卷到手肘前一点的位置，或者在洗杯子，或者在烧水。听到门外的声音，她就会转过身来，晃晃手里的杯子问：“来一杯？”

    古芝蓝会故意不应她，也不表态，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那个红金色的烟灰缸永远会一尘不染地放在离她左手边很近的桌面上——每次都是同一个位置，甚至连摆放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然后，司一冉就会心领神会地转回身去，等个两三分钟，再把一杯香浓的咖啡放在古芝蓝面前。

    今天坐下时，古芝蓝没有像往常一样看桌面上的监视屏幕，而是往办公桌上多看了一眼。

    在司一冉的办公位置那边，放着一杯咖啡，大半满，还冒着点点热气，似乎刚被喝了一口。

    古芝蓝这么聪明，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并不是她来到时司一冉刚好在冲咖啡，而她是知道她来了，又刻意起身去假装正好在冲——啧，这点拙劣的小把戏。

    这么说来，过去这两个多月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的吧？

    那么，司一冉是怎么知道她来了？

    古芝蓝点起烟轻轻抽了一口，心里笑道，自己那跑车的声音那么大，每次都刚好停在316窗下，知道不是必然的吗？

    司一冉冲好咖啡，深深的红褐色的咖啡液，装到白色的杯子里，拿到古芝蓝身边。从右手边递过来，放在红金色的烟灰缸旁，不远不近，离开10厘米，每次都一样。

    回到电脑前坐下，司一冉又冒了一句：“这杯是卢旺达，红珍珠庄园，上个礼拜买的，现在正是好喝的时候。”

    听她这么说，古芝蓝拿起来喝了一口——确实不错，有茶感，还有些许莓果的香气。

    古芝蓝轻启唇瓣抽一口烟，再不急不缓地吹出来，烟雾飘散开，司一冉就略略皱了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什么都没说，古芝蓝就不理她，目光落到监视屏上。

    监视屏上的画面还是一样，方秀躺着那儿一动不动，而何荷允就待在那个房间里。窗帘拉开了，光线照进来，显得特别平静。

    成功解冻后，方秀的基础生命功能也成功恢复。虽然很脆弱，但随着器官活性的增高，也在缓慢恢复。但这个人还是无法自主活动的，通俗来说，就是植物人状态。

    虽然是植物人状态，但已是巨大的成功。用那个书呆子的话说：这个成果若发布出来，响振全世界足矣！

    既然是这么厉害的成果，投资人自然是能有更好的预期，虽然还没正式发布，但也能带来一定的收益。至少，能减轻的部分资金压力，毕竟维持一个活体和各种检测的费用都不低。

    出于学术保密的考虑，方秀的日常护理并没有请别的护士，而是全部由研究组内部处理。而负责这个的，是何荷允。

    是何荷允主动提出的。她全面接管了方秀的护理和监测。虽然大部分数据都是由电脑监控，但毕竟研究组没有造价高昂的智能生命舱，就算有，那玩意偶尔也会出错，所以还是得24小时派人值守。

    何荷允说，整个研究组就她最闲了，所以从下午到晚上，都是她值守。到了上午，她休息，就由司一冉兼顾。

    只是，古芝蓝不明白，何荷允有必要在护理室辟了一角搭床铺吗？连人都几乎要住进护理室了！

    护理室里的那个“人”，可是在冰层埋了将近27年，就算恢复了部分生命功能，也没有预期会再活动起来。连司一冉都说，实在无法理解，这不就像睡在木乃伊旁边吗？

    可是何荷允这奇葩就是这样做了。两个多月了，除了开例会，古芝蓝都只能在监控的显示屏里见到何荷允。

    何荷允总是在下午的时间拉开护理室的窗帘，在床边放一张椅子，再在旁边放上一杯咖啡。她会拿过一本纸质的书，随意翻开，念给床上的植物人听。

    监控是有麦克风的，然而司一冉把它调成了静音，所以一切画面都是静音的。画面外的办公室里也是静音的，古芝蓝不说话，司一冉也不说话，只有细碎的敲击键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司一冉指下传出。

    何荷允嘴巴一开一合地朗诵着，仿佛躺着的人，不是一个陌生的样本，而是她至关重要的亲人。

    古芝蓝看着心里莫名烦躁，忍不住出声打破了沉默：“她就不怕口吃？”

    这语气，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友善。

    司一冉从显示器后冒出半个头，有点搞不清状况，就小声应：“反正对方也听不到……”

    “听不到还念个屁。”

    没想到司一冉会接话，古芝蓝还以为，她在工作时，是不怎么接话的。

    司一冉还说：“虽然听不到，但有研究证实，合理有意义的声音刺激能引起受损伤的神经细胞的轻微反应……”

    这种书呆子，又怎么会知道，其实古芝蓝只是想听一句附和的话而已？这种学术上的解释，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监控里的画面阳光明媚，古芝蓝看着愈发心烦，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就是心烦，连带这司一冉的声音都觉得烦。

    古芝蓝忽然不想待在这里了，她把烟头拧熄在烟灰缸，提起包就走了出去。

    走出门时，余光瞥到司一冉挠着头缩回到她的显示器前，一脸无辜的懵相。

    ···

    古芝蓝心里不愉快，自然车也开得飞快。没多久，就回到了公司的停车场。她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又点起一支烟，缓了缓情绪。

    自己真是生气得有点莫名其妙，不就是何荷允对工作的样本比较上心而已吗？那可是个在山里埋了27年的样本，自己竟然就酸起来了，气度真小。

    唉，连带那个书呆子也挨骂了，专心工作不要搭话就好了啊，不搭话自己就不会对她凶啊。

    ···

    这种情绪上的小波动，对于古芝蓝来说，用一支烟的时间来调整自然是卓卓有余。从车里走出来，她又变回了那个工作严厉的古总。

    回到办公室，秘书又端来一杯咖啡，古芝蓝喝一口就皱了下眉——平淡。

    古芝蓝向来不太在意咖啡这种小事，这回倒是有点意外，她问秘书：

    “这是什么咖啡？”

    秘书不确定自己老板这样问的用意，选了个比较普通的说法照实说：“康汀酒店的彭小姐前段时间送的，蓝山，等级很高。”

    古芝蓝想了想，便说：“不喜欢。换卢旺达吧，红珍珠庄园。”

    秘书小姐倒是有点诧异，看来最近工作上进入佳境了呢，古小姐居然有闲心讲究起咖啡的口味来了。

    端起杯子再喝了一口，真的味道不怎么样，古芝蓝心想，刚刚真应该把那半杯咖啡喝完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