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家，许宁的车刚开到自家院子外面，听说外公和小舅舅都回来了的江黎衍就迫不及待地要下车，等车彻底停下时，许宁一打开车门，飞奔而出两道身影，都朝着隔壁院子去了。

    许宁停好车，站在自家院子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停在江家院外的车。

    到底是孩子，几天没有见到至亲的人，倒是颇为想念。至于俞暮歌，那是去找江外公讲故事的。

    两个小朋友迈着小短腿一前一后冲进了院子，周家阿姨站在门外，眼看着江黎衍过来了，担忧地连忙喊住他，想把他带到一边去。

    屋子里那些人，虽然她不知道是谁，但看那架势就不寻常，听那口音，不像是清港的。在江家做事几十年了，对他们家，周阿姨多多少还是了解一些。江先生的妻子死的早，膝下三个孩子，最小的孩子小远才14岁。几年前江黎衍的妈妈又患了产后抑郁症，生下孩子半年熬不住去世了，听说孩子的生父在那之前就遇难了。眼下听他们和江先生谈论的，周阿姨猜想多半是孩子父亲那边来人了。不知是不是要把孩子带回去。想到这儿，周阿姨不禁一阵唏嘘。小衍这孩子，是真命苦。

    被喊停的江黎衍有些诧异，但还是乖乖地停下，礼貌地问好，“周奶奶。”

    俞暮歌也停下来，大声地问好，又说，“外公回来了吗？”

    周阿姨悻悻地答应着，说回来有一会儿了。然后说带两个小朋友去楼上找小舅舅。

    “那小舅舅会讲外公讲的故事吗？”江邵远也才十多岁的年纪，彼时正在读初中。

    “会，会，你忘了小舅舅以前给你们讲童话故事的事了？”周阿姨满口答应，想把孩子从侧门带上去。

    一转身，就碰到从正厅出来的年轻女人，女士打扮得大方婉约，气质如兰，手里还牵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男孩。

    看到江黎衍，女人顿了一下，走过来蹲下身子看他，眼里隐隐有些激动。

    “你就是江黎衍吗？”虽然嘴上这么问，但心里早已确认。小小的人儿，长得漂亮又可爱，眉眼间存着熟悉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爸爸。

    突然遇到陌生人，饶是对方面目和善地对着他笑，江黎衍还是下意识地抵触。小男生牵着旁边一脸茫然的小女孩，往后退了一点。刚才还萌萌的脸蛋紧张地绷着，异常可爱。

    傅婉看着小家伙戒备的样子笑了，转而又觉感慨。刚生下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也这么早就去世，这么多年没尝到父母亲的关爱，也是难为这个小侄子了。

    正想着，旁边被她牵着手一言不发的小少年开口了。

    “妈妈。”只唤了一声，但语气里还带着委屈。

    傅婉扑哧一笑，想着儿子被冷落了还吃醋。拉过他来对江黎衍说，“这是你的哥哥，他叫赵寒柯。”

    “哥哥”，江黎衍小声地重复了一遍，一脸疑惑。旁边的俞小歌开心地笑，“小衍哥哥，原来你也有哥哥呀，我以为只有我有小衍哥哥。”

    这话没什么逻辑性可言，充满孩子的天真可爱。大家都被逗笑了，包括那个只说了一句话的哥哥。

    傅婉看着两个小朋友牵着的手，转而对俞暮歌说到，“让我猜猜，你是，俞暮歌小朋友。”

    没想到漂亮阿姨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俞小歌觉得她好厉害，大力地点点头。

    周阿姨在一旁看着几人的互动，松了口气。

    “外边天冷，我们去找你外公好不好？”傅婉松开儿子的手，伸出手来牵江黎衍，另一只去牵俞暮歌。江黎衍有些不乐意，眼睁睁看着刚刚还拉着他手的小姑娘这会儿又抛下他去拉漂亮阿姨的手了。

    江黎衍“.......”

    眼看着傅婉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进去了，被妈妈扔下的赵寒柯有点想哭，但是爸爸说男孩子要勇敢，不能随便哭出来。周阿姨看着一脸纠结的小男孩，问他要不要进去，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想了想，还是跟着进屋去了。

    进了客厅看到外公，江黎衍拉着俞小歌直直地朝他走去。旁边沙发上坐着的一老一少两位男士看了孩子的长相，心里都震了一下。即使是先前早就看过孩子的照片，见了真人更觉得像，像极了那去世的年轻人。

    传说中曾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中国房地产行业的领头人物，此刻，只是一位年近花甲的普通人，一个痛失妻儿的孤独老人。

    即便是纵横商界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如今，看着眼前漂亮整洁的小小少年，蓦地就想起记忆里那个不愿受到束缚，远走在外，最终克死异乡的儿子来，眼圈微微泛红。

    “外公”，两个小孩子先后喊道。

    “哎，哎”，江明山连声答应下来，牵着江黎衍的小手朝旁边的人说道，“这是爷爷”，话音刚落，身边的老人身形一顿。

    江黎衍看了看外公沧桑的脸，没有瞧出什么来，又怯怯地望了一眼沙发上的另一位老人，发现对方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江黎衍咽了咽口水，低下头没有吭声。

    小小的孩子知道爷爷就是爸爸的爸爸，但是从前从来没人教他这么叫过谁，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爸爸，更别说是这个素昧平生的老爷爷了。

    见孩子绷着一张小脸没有说话，赵常庆脸上藏不住的失落，又觉得那张绷着的脸越发像那个孩子了，不禁叹了口气。

    “老爷爷好。”

    江黎衍身旁传来一声软糯的小奶音，俞小歌看看坐着的大人们，觉得有点稀奇。

    俞家和江家算是世交，俞暮歌的爷爷和江明山是以前的战友，又都是老乡，所以关系亲密，两家人当初就是一起买的房子在这儿，可惜前两年俞暮歌的爷爷患了病，需要静养，所以带着她奶奶一起回乡下老家养病去了。乡下空气好，老人家就不常回来。

    俞暮歌从小就喜欢跟在江黎衍后面跑，从会说话开始就跟着江黎衍叫人，江黎衍那时候也小，不懂得关系不同叫法不同，一来二去的，江黎衍叫什么，俞小歌就跟着叫什么。本来应该喊江明山一声爷爷的，谁知小姑娘跟着江黎衍喊习惯了，改都改不过来，加上江明山是真喜欢小姑娘，好的跟自己亲生的似的，慢慢地，就随她这么叫了。

    刚刚听到江外公说这是爷爷，小姑娘想都没想就叫出口了。反正在她眼里，老爷爷跟楼下小区值班室里的白胡子老爷爷没什么不同，除了年轻点。

    赵常庆听到小女孩甜甜的嗓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招招手叫她过去。

    “你就是小暮歌吧。”带着慈祥的笑容，说是问，其实是陈述语气。

    原来这么多人都知道她呀，俞小歌觉得很高兴，大力地点头。

    俞小歌简直就是低气压的救星啊，这么一来，原来肃穆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

    俞小歌拉着江黎衍走到老爷爷跟前，偷偷地捏捏他的手，江黎衍撅着嘴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郑重地喊了声，“爷爷”。

    在场的大人心里都不禁感叹唏嘘，赵常庆的眼眶湿润，抬手擦了擦眼睛，对着江黎衍笑得温和。

    “好，好，好孩子。”一连道了几声好。

    有孩子在，有些话不便多说，江明山便叫周阿姨把几个小孩子带上楼去找江邵远。傅婉跟着周阿姨，把赵寒柯带了上去。

    俞暮歌原本一听小舅舅回来了就巴不得马上上楼去，谁知前后遇到的漂亮阿姨和老爷爷给耽搁了时间，这下好不容易哼哧哼哧地上了楼，撇下身后慢悠悠的江黎衍，飞快地朝江邵远的房间里跑，嘴里还大声喊着：“小舅舅，我来了。”

    数次被“抛弃”的江黎衍：“............”

    江邵远果然在房间里，初显修长身材的少年端正地坐在窗前书桌上。

    俞小歌熟门熟路地进了房间看到江邵远的清瘦的背影，欢快地扑了上去。

    “小舅舅~我好想你啊。”

    江邵远看着她迈着颤悠悠地步子奔过来，连忙起身迎接，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坐着。

    “下次可不许这么跑了，会摔跤的。”

    江邵远朝她笑，带着青涩的暖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独有的笑容。

    “嗯！”俞小歌照旧大力地点点头，又很快的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门口拉着往里走的江黎衍说道：“慢慢走，不要跑，小舅舅说跑很快会摔跤的，摔跤了就不是帅帅的小衍哥哥了。”

    说着这话还配着小奶音，逗得江邵远哈哈笑出声来。

    俞小歌看看笑得开心的小舅舅，又偏头去看脸红红的江黎衍，有些不明所以。

    小姑娘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忽然眼睛一亮，跑到书桌上指着放在那里的毛绒玩具对江邵远说：“小舅舅，介个，好漂亮呀。”

    明白过来的江邵远把早就准备好的龙猫公仔拿下来让俞小歌抱着，弯下身说：“你喜欢吗？那送给你好不好？”

    江邵远这时候正在读初三，是读的寄宿制学校，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很多时候回来都会给两人带礼物。

    一向活泼的俞小歌这会忽然有些害羞，期期艾艾的回道“好，好呀”，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

    江邵远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变形金刚来，送给站在那儿被“冷落”好久的小外甥。

    眼尖的俞小歌那儿还有一套玩具，刚想问呢就看到刚才的漂亮阿姨牵着那个帅帅的小哥哥站在门口。

    江邵远知道傅婉的身份，礼貌地喊了声嫂嫂并请两人进屋，又转头去把剩下的那套变形金刚送给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孩。

    收到礼物的赵寒柯小朋友瞬间变得温顺很多，乖巧地道了谢。

    然后那天，三个小朋友就在江邵远房间的地毯上度过了整个下午。

    等许宁来接俞小歌回家的时候，赵家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俞小歌抱着她的玩具开心地跟妈妈分享下午的见闻，讲那个漂亮阿姨和小哥哥，还有陌生的老爷爷。

    而送走赵家人的江家则异常沉默。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黎衍窝在被窝里听外公给他讲故事，末了外公温声问他，想不想跟刚才的爷爷，还有叔叔阿姨和哥哥一起生活。

    小家伙扁着嘴拼命地摇头，他才不要离开这里呢，这里有外公和小舅舅，还有许宁阿姨，还有叔叔，还有，还有俞小歌啊。

    江黎衍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听见外公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脸，好像用尽了毕生的温柔说：“小衍乖啊，外公不会离开你的。”

    之后，江黎衍和俞小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再见过那个老爷爷和阿姨，江外公也再没有对江黎衍说过什么奇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