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清港市的冬天来得特别迟，也特别冷。仿佛是一晚上，整个城市就从穿着单薄的针织衫到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厚厚的棉衣。

    早上窝在被窝里被自家母亲叫醒的俞暮歌带着起床气，揉着眼睛，声音还瓮瓮的，就不忘提醒妈妈今天要穿那件粉红色的针织衫连衣裙，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江宁直接套上了臃肿的小棉袄。

    “今天降温了好多，不能穿小裙子了。”

    “还赖床啊你，你小衍哥哥早就起床了，你再不快点一会儿自己去学校哦，迟到的话今天老师不给你小红花了，还要把昨天给你的小红花拿回去。”许宁一边给睡眼惺忪的小朋友扣衣服扣子，一边这么提醒着。

    四岁多点的小朋友还弄不懂因果关系，只从妈妈的话里找到三个点，不能穿小裙子，小衍哥哥也不等自己，小红花也拿不到了。

    于是同样被/干妈许宁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江黎衍刚下楼坐到餐桌上等阿姨端早餐，就听到楼上穿来一阵哇哇的哭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刚刚还一脸迷茫的俞暮歌此刻哭得很伤心。

    “哇.......我不要,小衍哥哥.....哇，不要一个人去......小裙子.......我的小红花，不要........”

    五岁的江黎衍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等自己的早餐。

    这是近段时间早上惯常发生的大概率事件。

    早上一起床就被自个儿妈妈吓唬了的俞暮歌吃早餐时还显得无精打采的，对着平时最喜欢的芙蓉蛋也没什么胃口似的，眼看着江黎衍独立地握着勺子吃了大半，碗都快见底了，俞暮歌这才开始慌了。

    “小衍哥哥，你等等我，好不好？”一开口就是软软的声音，还带着低低的祈求。

    还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呢，怕江黎衍不等她。

    小小的男孩子认真的想了想，答应道，“好。但是，你要快点吃完了，不然我们都得不到小红花了。”

    俞暮歌最喜欢的就是幼儿园老师发的小红花了，因为老师说这是每个听话可爱的孩子才会有的奖励。

    江黎衍才不喜欢什么小红花呢，他是男孩子，男孩子最喜欢的是超人和变形金刚。

    想到这里，原本心无旁骛吃早餐的江黎衍有些难过。原本外公答应给他买玩具的，可是最近几天外公都不在家，所以他都是在许宁妈妈家里住的。

    江黎衍悄悄地揉了揉眼睛，接着看了看为了小红花一下子胃口大增的俞暮歌，又看了看自己碗里剩的一点饭，在许宁温柔的注视下，握紧勺子舀了一大口吃掉。

    俞爸爸一如既往地没在家，许宁那时候还在高中任课，星期一的早上很早就要去学校。所以等两个小家伙好不容易吃完饭收拾好，被许宁带出门的时候，路上的车流和行人还不算很多。

    俞暮歌裹着厚厚的衣服，脖子上还围着一圈围巾，戴着粉红色的帽子，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侧过头看看江黎衍，也好不到哪里去，黑色的小羽绒服包得严严实实的，除了没戴帽子，也跟她差不多了。

    俞小歌于是顿时乐了。

    “小衍哥哥，你真可爱啊”。言外之意，像她一样，穿的暖暖厚厚的，还是可爱。

    被小女孩夸可爱的小男生第一感觉不是害羞，毕竟在他小小的认知里男生和女生已经是很不同的两种人了。

    江黎衍觉得自己有些生气，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从小到他这么大，唯一亲近的同龄人就是他这个妹妹了，外公说，不能让妹妹伤心。虽然他总是感觉奇怪，为什么俞小歌是妹妹，她的爸爸妈妈却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呢？

    江黎衍唯一知道的是，他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因为老师说，每个孩子都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可是自己对他们都没有一点印象了。外公总告诉他，爸爸妈妈在很远很美丽的地方一起生活，总有同一天他们都要去那个地方，外公会去，许宁妈妈要去，他和俞小歌也要去。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呢？小小的江黎衍总是比别人想的更多，但也总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到了学校，时间还早，幼儿园的老师们也才陆续到校。下了车，许宁刚把书包拿给下车的两个小朋友，就碰到了他们的老师。年轻的女老师站在校门口，显然也刚到，二十四、五的年纪，青春靓丽，富有朝气。俞暮歌特别喜欢他们这位女老师，因为老师不仅温柔，还给他们很多小红花。

    老师姓陈，看到了俞暮歌和江黎衍穿的像两个粽子似的站在黑色的大众跟前，正疑惑呢就看到拿着两个书包的孩子妈妈。

    年轻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有点颜控。第一次见面时小陈老师就很喜欢班上这两个漂亮的小朋友，在见到家长之后就更笃定了，一来二去的，陈老师和许宁对彼此都很熟悉。

    俞暮歌戴着小手套，搓着手，不时摸摸自己的脸，又伸手去蹭江黎衍的脸，捧一捧，再捏捏，自己玩的不亦乐乎。江黎衍伸手轻轻地拨开捏着自己脸的肉手，正要严肃认真地提醒她呢，抬眼就看到了向他们挥手的老师，没看到俞小歌对他伸出魔爪的许宁妈妈也正朝那边走去。

    俞暮歌显然在下一秒也回头看到了最喜欢的老师，立即扔下她的小衍哥哥，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过去，留下身后风中凌乱的小男生。

    “陈老师，你好啊。”俞暮歌字正腔圆道。

    “早上好，俞暮歌小朋友。”

    “老师早上好”，江黎衍跟在身后向老师问好。小正太稚气未脱的脸上被风吹得红红的，但已经隐隐有祸国殃民之势，清澈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脸的冲动。

    小陈老师早知道江黎衍和俞暮歌不是亲兄妹，两个小朋友虽都长得粉雕玉琢的，但明显能看出来自两种不同的遗传基因。俞暮歌一看就知道是许宁的孩子，而江黎衍小时候就长得这么让人有犯罪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母，这更让小陈老师感到好奇。

    年轻的女老师弯下腰，郑重地说道：“江黎衍小朋友，早上好啊。今天也是小帅哥哦。”

    江黎衍脸更红了，但是没有说话，像他一贯的风格，带着异于同龄人的安静。

    “当然啦，小衍哥哥最帅。”耳边传来俞小歌自豪又笃定的声音，江黎衍习惯了她的口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肉手，嘴角上翘得可爱。

    两位大人都被小朋友们的互动逗笑了。

    许宁把两人送到教室，就急着上课去了。

    江黎衍比俞暮歌大9个月，才刚过了五岁生日，这学期两人已经读的是大班了。

    本来许宁夫妇打算让自家女儿在家多待一年的。孩子还太小，玩心又重，去学校也不过是换个地方闹。可谁想俞小歌知道她的小衍哥哥要上幼儿园了，哭闹得不成，硬是要跟着一起去，那认真严肃的模样真真是罕见，再加上江黎衍性子素来温和，小小年纪就寡言少语的，认识的人少，同龄人只跟俞暮歌熟悉，江外公也想让两人在学校做个伴。于是乎，才两岁多的俞暮歌就跟着江黎衍一起上学了。

    江黎衍趴在桌子上，有些无聊地看着周围欢腾的小朋友，俞暮歌也在里面。她年纪比班上很多人都小，长得可爱，性格又乖巧大方，俨然是班上的大红人，大家都很喜欢跟她一起玩。

    而江黎衍就不同了。那时候的小孩子还没这么颜控，也不懂禁欲系这个词，好看的人大家都喜欢，但不爱说话又不容易亲近就算长得再怎么惊为天人，在孩子眼里也是不容易交到朋友的。

    有时候，小朋友的想法看似幼稚，但其实细想下来，也最在理。

    于是，漂亮但安静的小朋友江黎衍在班上有些被孤立，这也是他不喜欢上学的原因之一。当初外公打算将他送进幼儿园小班，他死活不同意，后来俞小歌说也要跟他一起上学，这才答应了。

    与江黎衍相反的是，俞暮歌小朋友对幼儿园充满无限的向往。他们所住的那一带，离市中心远，算是刚开发出来的别墅区，挨着不远就是军区大院，平时不太热闹，同龄的小朋友来往也比较少，俞暮歌性格开朗很多，小小年纪就对交朋友的事非常热衷。所以，在班上很受欢迎的俞暮歌自然跟大家玩的时间多，于是本就不喜欢玩闹的江黎衍小朋友经常被冷落。

    譬如现在，江黎衍郁闷地看着围在几个男生女生中间的俞暮歌，她正在绘声绘色地讲故事，那还是不久前江外公跟俩人说的。俞暮歌讲话软软糯糯的，还带着点小奶音，听起来特别舒服，讲到精彩之处大家都注视着她，一脸认真。

    被遗忘的小男生悄悄地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很快上课铃响了，小同桌回到座位上，就看见背对着自己趴着的身子。

    “小衍哥哥，上课了。快起来。”俞小歌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冷落了对方，天真地以为小衍哥哥在睡觉。刚讲完故事被大家羡慕表扬的她还有些意欲未尽。

    发现对方没有动，俞暮歌用手推推了他的胳膊，还是没用。有些急了，忙学着大人的样子伸长了小手去摸江黎衍的额头，当然摸不出什么来的她想到动画片里那些生病了躺在床上的人，吓坏了。刚想叫老师呢，趴着的人就直起身板，转过头来，顶着一张俏生生的脸愤愤地对着她哼了一声。

    一脸茫然的俞暮歌揉了揉脸。

    小孩子的情绪持续不了多久，到下午放学回家时江黎衍已经可以和俞暮歌乖乖坐在座位上等着许宁来接。幼儿园的校车终点站离他们住的地方还有点距离，所以基本上都是两家大人轮换着来学校接人。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很有礼貌，回家之前一个个地挨着向同学和老师道别，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场庄重的仪式。

    有家长来接的小朋友陆续回家了，要坐校车的小朋友也在带队老师的带领下走出了教室，只剩下三个小朋友和不带队的小陈老师。

    看着大家都跟自己告别回家了，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小衍哥哥又不说话，俞暮歌无聊地趴在桌子上，侧着头看江黎衍拿出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端端正正地一笔一划写着。他们上中班的时候，老师就已经开始教数数写字了。江黎衍非常聪明，这点从他很早就学会走路说话中可以看出来，很多新东西他一教就懂。而俞暮歌就有点相形见绌了。年龄本就比他小，性子又更闹腾些，做什么事情都很难一下子安静下来。为着这个，两家大人一度以为一个患了自闭症，一个有多动症，差点带去看医生。

    就拿写字这件事来说，江黎衍学的就比俞暮歌快很多。当初老师教的一些简单的数字和笔画，江黎衍是班上第一个写好的人，在别人的字还歪歪扭扭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写的非常工整了。

    俞暮歌这时候并不想做作业，又没有人听她讲故事，她有些百无聊赖。正想叫江黎衍呢，教室里剩下的另一个男生也要走了。小男生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着也很整洁。俞暮歌对他印象比较深刻，因为她讲故事的时候，他有时会在旁边安静地听，还会给她鼓掌，这让俞暮歌很有自豪感。

    “你也要走了吗，路远同学？”俞暮歌甚至觉得他们要被许宁抛弃了。

    路远听到自己的名字，朝着俞暮歌腼腆一笑，看着她认真说道，“你讲的故事很好听。”

    “谢谢。”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俞暮歌朝她甜甜地笑，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