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租来的船还予船家，莫衣履返回城中，绕到万府后院，小退几步，借着冲劲三两下窜上了墙头。她回到自己屋里时，才接过雪姿递过来的茶水，门外就有个小丫头唤她用午膳。雪姿应了，匆匆替莫衣履梳洗一番，赶去用膳。

    饭桌上只有万荣清、万居尾和莫衣履三人，都默不作声的，只听得到莫衣履略显粗鲁的吞咽声与碗筷频繁的碰撞声，万荣清瞪了她几眼，她权当未看见。雪姿为她添饭的空儿，她才瞅了眼万居尾。这小丫头一脸怏怏不乐，不似往日乐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愿主正笨拙地给她喂着汤。她把人从上到下扫视一遍，目光最后停留在万居尾缠着纱布的右手上。她咬着筷子，冲雪姿使了个眼色，雪姿会意，从愿主那接过了碗勺。

    “小尾巴，你的手怎么了？”

    “食不言，寝不语！我说过多少次了？”万居尾心情低落，罕见地没搭理她，倒是万荣清忍不住说了她两句。

    莫衣履不说话了，专心吃起饭来。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身上，水流从廊下穿过的泠泠声传入耳中，莫衣履在长椅上坐着，转身趴在漆红的栏杆上，眼皮忽阖忽张的，眼见是要睡着了。

    “小姐，回房睡可好？”冰容矮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唔……”莫衣履醒转，翻过身来，两臂向后搭在栏杆上，仰着头，盯着廊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见莫衣履不搭理她，冰容不得不出言提醒。

    “你自己找点儿事做吧，不用陪我，我再待会儿。”她的姿势不变，只低着嗓子如是吩咐。

    于是，冰容只得独自回到小院里。入得屋中时，雪姿正在收拾莫衣履的妆奁。

    “你收拾这些东西作甚？小姐可瞧不上，也用不着！”冰容笑嘻嘻地凑上前，随手拿起一朵珠花把玩起来。

    “尽胡说！”雪姿嗔了一句，抽回她手中的珠花，“衣履小姐已经十三岁了，再有两年便及笄了。谈婚论嫁，左右不过几年时间，小姐也该学着别的姑娘家打扮打扮了，我说的可在理？”

    “嗯……不过，到小姐嫁人时我们都成老姑娘了！”

    “呵呵……那不如禀了老爷，先给你许个人家，如何？”雪姿将所有物什归置妥帖之后，听到冰容的话，不由取笑道。

    “你还大我一岁呢，怎不先给你找婆家？”冰容红着脸还嘴。

    这厢两人笑闹一阵，那边莫衣履却是一直想着几天前偷听到的那些话……

    那日用过晚膳，莫衣履又被万居尾缠住了，非得让她给她讲什么志怪故事。莫衣履正为了剔尘的事心烦，就没搭理她，谁知这小祖宗一生气就跑了。怕她这么晚跑到后山去，只好一路追过去，结果这样居然都能把人跟丢。晃荡到万荣清的院子时，听到屋内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她本来没在意，但是想到那个殷太傅，不由有些好奇。她心下一计较，猫着腰挪到窗台下。

    “我混迹官场三十余年，居太傅之职十五年，已是圣上恩宠，只想着等时候到了便告老还乡，享天伦之乐。可惜……天意弄人……”

    屋子里只有殷重岸低沉苍老的叙事声……

    殷重岸作为文官之首，为人正派，不似各部结党营私，也不像顽固的言官一般直谏、死谏，可谓深谙为官为臣之道。按理说，这样的人物必能全身而退才是，孰料这文官之首养的两个儿子却更精于武略，俨然有大将之风。殷昨然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时，殷重岸便隐隐有了担忧，只是不忍违了儿子的心愿，唯有听之任之。而当殷昨然官拜将军，半数军权握在手中时，事态已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三年前，北敌来犯，殷昨然受奸人所害，死在疆场，晟安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殷重岸不敢深想。痛失爱子，儿媳扔下双生子削发为尼，他觉得身疲心累，所以识时务地递了折子乞求隐退，却被晟安帝以朝中不能无主心骨的理由驳回了。他瞬间明了，这官场半生，怕是不能善了。

    殷昨然的战死只换来三年的安宁，北敌卷土重来，朝中能出征又有胜算的除了梁家父子，就是太傅的小儿子殷犹雏了。殷犹雏与梁秋生皆是小辈中的佼佼者，二人都未及弱冠，武艺谋略却不输他们的父辈兄长，梁秋生在武艺上压殷犹雏一头，殷犹雏在智谋上胜梁秋生一筹，两人非敌非友。

    晟安帝罔顾一干朝臣的意见，竟决意任命殷犹雏为北征大将，梁将军只为副将。不管在他人看来这事儿多荒唐，晟安帝仍旧一意孤行。殷犹雏年轻气盛，有血仇要报，有壮志要骋，哪怕明知是祸事，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他不怕死。可他忘了，他不怕，殷重岸却怕。

    出征前一日，殷犹雏出事了。

    “梁秋生因妒生恨，废了殷犹雏的双腿……”大街小巷都这样传着。

    消息传到皇宫的时候，晟安帝只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声：“这只老狐狸可真狠呐！居然跟我玩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出！”

    梁秋生无端重伤太傅之子，按律当严惩，但处在非常时刻，只能延后再议，由梁家父子出征北境。晟安帝无法给太傅一个交代，只得准了他告老还乡的奏请。这场较量，算是殷重岸道高一尺。可是他无法还殷犹雏一双腿，无法抹去父子间的嫌隙。

    在决定迁往不归城之后，殷犹雏只带了清秋先行，只是由于身体状况，一路上有所耽搁比殷重岸等人还要晚一会儿到不归城。到了他也不进城，直往落云山去，只说是静养。

    ……

    莫衣履回到自己的房间，直直地倒在床上，她说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感觉，闷闷的。她不要束缚，不想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居尾小姐已经找到了，这会儿奶娘应该带她回房了。”雪姿走到床前，“小姐你要是倦了就歇息吧！”

    雪姿伺候着莫衣履睡了。可能真是累了，她睡得深沉，一宿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