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蔓还是第一次目睹被人杀害的死尸，虽然她之前也看过尸体，但那都是因病去世，寿终正寝。

    现场直击尸体之惨状，她一时半会儿也是接受无能，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百事通推推她，“别傻站着啊，赶紧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细节，可以融入你的报道中。”

    “白记者是第一次看到尸体吧，其实别说你们这些小姑娘被吓住了，就是我们这些经常出警的，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死法。”探长凑过来，啧啧啧连声感叹。

    百事通深以为然，“我有预感这肯定是条大新闻，白记者你可要好好写稿啊，我百事通自知文笔没有你好，所以才把这么好的线索拱手相让。”

    百事通一幅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样子，白晓蔓撇撇嘴，他这是典型的老油子做派，只想干些动嘴皮子的活。

    被百事通这么混插打科一番，白晓蔓的心情稍微有些平复，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着眼前的女尸，想要找出些端倪来。

    这是一具年龄在20出头的女尸，紧身旗袍将她的身材衬托得窈窕有致，乌云黑发斜绾在一侧，但是女尸的脸庞却被损毁得很严重，被人用利刃刮花了好几道，井字形的刀疤横亘在女尸的脸上，疤口的嫩粉皮肉外翻，根本看不出来她原本的五官样貌，只是一张烈焰红唇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为什么要在她脸上划那么多刀痕？这凶手的心智真是残忍。”白晓蔓想象女尸生前遭受的非人待遇，就感到一阵齿冷。

    “根据我们过去的办案经历，手段这么残忍，凶手的心态无非出于两点，一则凶手跟死者有仇，所以杀死她还不过瘾，想要慢慢折磨她，对于美女来说，最痛苦莫过于毁容。二则凶手不想让人认出死者的身份，脸被毁成这个样子，我们破起案来，也很棘手。”探长耐心地解释给白晓蔓听。

    白晓蔓边认真听，边围着尸体踱步，想要在她身上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这几天上海城都是天气晴好，日光透过榕树的枝桠，被割裂成无数金色的光斑，倾泻下来。

    这具姿态诡异，死状凄惨的女尸就摊在巷子中间，而身边的一切讨论都已跟她无关。

    “现在首当其冲，我们必须要查明受害者的身份。”等到法医取样完毕后，探长开始分派任务，要求一众衙役分头行动，走访附近几个街区，看看有没有失踪人口。

    死者身上佩戴的饰品，在猛烈阳光的照射下，产生了反射作用，映出来光弧刺入白晓蔓的眼底。她凑近一看，小脸瞬间变得刷白，“我想你们不用去走访了，我应该认识她。”

    柳五儿是个苦命女子，十多岁的时候随父母逃难到上海城，家乡连续几年的饥荒，让柳五儿面黄肌瘦，身材发育要比同龄女子晚了好几年。

    进了上海城的第一天，柳五儿就被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大城市迷花了眼，牵着妈妈的手走在上海的街头，年纪轻轻的她心里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混出一番天地。

    随着柳五儿年岁渐长，美人胚子已然初窥其形，所以当春晚楼的领班向她抛出橄榄枝后，柳五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意识到原来美貌也能带来财富。

    她改换了模样，剪掉一头乌黑的麻花辫，烫成了最流行的波浪卷，绾在一侧。也学会了化妆，苍白的脸庞，烈焰红唇，眉间再点一颗美人痣，活脱脱就成了春晚楼的头牌。

    头次从春晚楼领班手里接过白花花的袁大头，柳五儿小心翼翼地捂回家里，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扎根的感觉。

    其实柳五儿骨子里还是很羡慕读书人的，所以当她家隔壁搬来了白氏姐弟后，她还是很乐意过去串门的。揣一把瓜子，坐在白家的客厅里，听白瑞清煞有介事地朗读杂文诗歌，也是生活的另一种乐趣。

    柳五儿大道理不懂，老人家也常说人缺什么，就向往什么。从小大字不识一个的柳五儿，最爱听还是白居易的诗，特别是《长恨歌》，有趣是那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是百听不厌。

    柳五儿时不时顺些花生瓜子，红肉白果到白家，所以对于她的频繁造访，白晓蔓也不是很厌烦。正是因为相处久了，白晓蔓才能从那银镯子上认出柳五儿的身份。

    “五儿姐曾经说过，这副银镯子是一位熟客送给她的，上面的纹饰是特别请人设计，全上海城独此一份的。”白晓蔓摩挲着银镯子，缓缓地回忆道，“五儿姐最喜欢白乐天的《长恨歌》，所以这银镯子正中雕刻有比翼鸟，又用银丝绞成连理枝。”

    租界探长接过银镯子，果不其然这镯子做工尤为精细，银丝线细如头发，想必是能工巧匠花不少功夫，经过无数次锤炼才能形成，数十根银丝线绞成几股，缠绕手镯，只在正中留白，雕刻出比翼鸟的纹饰。

    只可惜原本通体银白的镯子，现在已经沾染上了点点血痕，白底红斑尤为刺眼。

    “五儿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白晓蔓知道受害者是自己的朋友后，格外上心，希望探长能够尽快破案，“但是她为人豪爽，说话也很和善，应该不会与人结仇。”

    “其实……”探长和身旁的衙役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老彭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百事通追问道，“我们现在不只是记者，还是受害者的朋友，理应知道更多的内幕。”

    “好吧，其实我们警察对这桩案件也感到棘手，你们都是文化人，脑子好使，也可以帮我们多参谋参谋。”探长深呼了一口气，“但是我要提醒你们，在案件侦破之前，不能在报纸上透露太多的细节，以免嫌疑人有所察觉，那就更难破案了。”

    白晓蔓和百事通纷纷点头，承诺不会在报纸上透露太多的细节。

    原来深夜妙龄女子遇害一案，已经不是首桩个案。早在两个月前，法租界警局就接到路人报案，指在家边附近的小巷旁发现女尸。女尸死状凄凉，跟今日早上的那具一般无二，也是遭到严重的破坏，完全辨别不出生前的模样。

    发现尸体后，衙役们多方追查，但是没有上报的失踪人口，没有明显的脸部特征，找不到受害人，导致案件侦查一度陷入了僵局。

    花了一个多月的追踪，衙役们已经准备放弃了，可没过两个星期，警局又接到了报案，出警

    之后发现又是一具相同的匿名女尸。

    “如今加上柳五儿，已经是两个月发生的第三起凶杀案了，我们却依然追查不到凶手，甚至连怀疑的对象都没有，这次真是碰到对手了。”从警十几年的老探长，提到这起连环凶杀案，只感觉到自己一直被凶手耍得团团转，牵着鼻子收，难免让人有些气馁。

    “这并不奇怪，”白晓蔓说道，“如果受害者都像五儿姐一样，是春晚楼的舞女或者贫民窟女子的话，她们失踪也不会有人在意。也有可能她们的家人胆小怕事，不想来警局报案。”

    说起这件事，老探长还颇为感慨，“今天是凑巧，正好受害者是白小姐认识的人，不然又是一桩没有头绪的女尸案。”

    “探长，那您方不方便给我们透露一下警方掌握的证据，或许凶手也是晓蔓认识的人呢？”百事通挑挑眉，跟探长讲起条件来。

    我是有多倒霉催得，才会既认识死者，也认识凶手啊！白晓蔓心里犯着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