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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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歌舞升平,繁华似锦的上海城,还有这样破落的所在。
娼馆妓寮的背后,光明照不到的阴暗处,一排排仅有三层高的民居,被岁月腐蚀的砖墙,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斑驳的锈迹随处可见。残破的外墙,生锈的铁门,绝望和堕落的气氛弥漫这里。
暂居此处的都是上海城最底层的人,黄包车司机,卖报小童,靠行窃为生的逃难人,打短工的苦力。每个居住在此的人背后,都有段道不尽的乱世悲剧。
民居三层尽头的一间小屋,简陋的木桌摆在正中,一张单人床安放在墙角,对面的窗户立着一个三条腿的书架,若干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摆在地上,才能勉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书架,略有些简陋的摆设,看不出丝毫生活的痕迹,如果不是桌上油灯和桌旁的少年,恐怕说这是间废弃的房屋,也不会有人怀疑。
木桌旁坐着的那名少年正专注地看着《且介亭杂文》,油灯爆起的灯花迷了他的眼睛,他暂时放下手中的书卷,揉揉眼睛,盯着油灯一点点滴下来的烛泪,竟然看入了神。
随着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生锈已经得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抗议声。
“姐,你回来了。”少年看到白晓蔓,开心地起身迎接。白晓蔓从挎包里掏出叠起来的白色手帕,层层打开之后,一块从茶歇会上顺来的苹果派,赫然被精心保存着,刚才的一番打斗都没有把它压碎。
“来,姐姐特意带回来给你吃的。”白晓蔓看向弟弟的眼神里透露着疼惜,幼弟出生的时候白家已经盛极而衰,从没有享受过锦衣玉食的清弟不明白,白家曾经是多么矜贵的大族。
甜点酸酸的果香,甜甜的味道刺激着白瑞清的味蕾,可他还是很懂事,把苹果派掰成了两半,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把另一份塞到白晓蔓的手里,“我们还是一人一半,这个是姐姐的。”
白晓蔓的眼底有些酸涩,想当年白家极盛的时候,别说是苹果派,就算是天上的星星,爹爹都会给她摘下来的,“姐姐吃过了,你年纪小,需要长身体,叫你吃你就多吃。”
少爷捧着剩下的那半个苹果派,舍不得吃,把它放在书柜的顶层,“那就留着明天吃,这样明天才更有盼头。”
晨光熹微,晓日出上,讨生活的人们已经在街上忙碌起来。推着板车售卖面食的小贩,蹲在路边的黄包车司机,还有颈挂木箱向人兜售的烟贩子,但是最多的还要数沿街叫唤的报童。
报童把手里的报纸卷成一团,朝天挥舞着,卖力地叫唤,“今日头条,顾家大少归国初登场,直斥军界陋习,声称将引入德国新兵制。”
只要见到夹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先生路过,报童们就一拥而上,招揽生意,“先生来一份最新的《新京报》吧,看顾军长借大少初登场,再度剑指军界弊端。”
白晓蔓站在街头,将这一场浮生百态相尽皆收于眼底,神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里面还有露水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报馆里,埋首于稿纸中的是杂文主笔林默,他是《新京报》的一块大招牌,以笔端犀利,文风凛冽而著称,他的时政杂文每每都能直刺当局弊端要害,而且言之有理,一众官老爷对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坐在林默西侧,正用一方绸缎擦抹黑匣子相机的是摄影大拿阿何,此人来历诡异,据说他的摄影技巧是从教会牧师处学到的,他自诩是孤儿出生,从小在教会福利社长大,跟在牧师修女的屁股后面,不但无师自通学会了英文,而且还偷师摄影技艺,成为了《京报》的又一块金字招牌。
“晓蔓,吃过早餐没?我从家里带了红油抄手,不如一起来吃吧。”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白晓蔓打招呼的是她的亲密好友,《京报》的外语翻译邵飘飘。
俩人是《京报》少有的巾帼干将,所以感情尤为要好,特别是邵飘飘家里有烧的一手好菜的蜀地保姆,做起辣味红油菜特别拿手。
特别是她做的红油抄手,味道顶呱呱,白晓蔓尝过一次就被折服了,所以只要早餐做红油抄手,邵飘飘总会带一份给白晓蔓。
白晓蔓结果抄手,深吸一口气,酸爽的红油辣子味道钻入鼻端,“飘飘太棒了,我昨天梦里还惦记着你家的这碗红油抄手呢!想不到第二天就有的吃,看来今天必然是个好日子,心想事成啊。”
阿何撇撇嘴说道,“就惦记着白晓蔓,也不知道多带几份给我们大家解解馋。”
“哼……你那么多红颜知己,就让她们做给你吃呗,想必也不差我这碗红油抄手吧!”邵飘飘微皱鼻子,不客气地把话给顶了回去。
白晓蔓心头暗想,邵飘飘与阿何从认识之初就不对盘,一个是系统大学出身的英文翻译,一个是野路子的英语通,所谓同行相轻。平时工作,就喜欢你指责我语法用的不对,我指责你死板不会变通。不过或许斗嘴也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乐趣,反正你来我往谁也不占上风。
白晓蔓环视四周,此刻报馆只有他们四人,于是问道,“百事通去哪儿了,今早不是例行要开报题通气会吗?”
百事通是《京报》三大杀手锏,继林默、阿何之后的第三人,他混迹于上海城的大街小巷,从码头的苦力、娼馆的妓生、磕头牌的烟贩子,再到差馆的衙役、赌坊的打手,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渐渐真名也被人遗忘了,倒是百事通这个诨号打响了,只要一提百事通三个字,大半个上海滩都能往来无阻。
邵飘飘一耸肩,“百事通一大早就出门了,还是接了神神秘秘的电话,据说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曝料线索。”
能让见多识广的百事通兴奋,看来这期《京报》的头版又有着落了。
吃完了邵飘飘的红油抄手,屁股还没坐热呢,百事通就急匆匆地跑进报馆,看到白晓蔓,一叠声地唤道,“我的大小姐,你可终于来了,让我一通好找。赶紧的,我收到了一条线索,春晚楼附近有大事情发生。”
春晚楼,是上海城有名的声色场所,名字取自古诗“寂寞空庭春欲晚”。小楼位于白莲泾,临江而建。粉墙黛瓦,廊庑掩映,朱阑碧牖。夜晚月上中天之时,正是春晚楼最为人声鼎沸的时候,上海城所有的公子哥都聚集在此处,争相一睹春晚楼姑娘们的芳容,正是道不尽的繁茂奢华,诉不完的柔情蜜意。
但白天春晚楼却是闭门歇业的,自然门庭冷落,冷冷清清。今日白晓蔓随百事通,往春晚楼赶去,却发现楼旁的小巷里乌泱泱挤满了人,法租界的差役站成人墙进行阻拦,才堪堪维持好秩序。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死状也忒惨了。”
“是啊,是又怎样的血海深仇,才能痛下如此杀手?”
围观的路人窃窃私语,相互交谈,看来今日之事确实离奇。
拨开人潮,百事通拽着白晓蔓往前走,却被衙役拦个正着,“你们是什么人?公差办案,你们还是回避为好。”
百事通掏出一串铜板递到衙役手里,“这位小哥,我是来找你们探长的,你只消说是《新京报》的百事通即可。”
那衙役窥探四周,发现没人留意这边情况,赶忙把铜板揣到怀里,“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报备一下。”
果然片刻之后,衙役引了一名穿制服的高大男子过来,“探长,就是他。”
原来这名法租界的探长方向井乃是百事通的酒友,在他的协助下,白晓蔓才得以进入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