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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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淮平原是黄河、淮河、滦河冲积而成的中国第二大平原,平原土地肥沃四季分明,古代称中原,历史文化悠久,号称华夏文明发祥之地。鲁西南地处黄淮平原中部,是黄河冲积扇平原扇迹,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近邻孔圣家乡曲阜,传统习俗代代相传,人文忠厚实诚,是个人杰地灵之地。但黄河泛滥,兵家必争,也是个多天灾人祸之地。自古英雄辈出,军事家孙膑、吴起,农学家氾胜之,文学家温子升,商业鼻祖范蠡等大批圣贤在这里出生,黄巢起义、宋江聚义也都发生在这里。

    此地,古代黄河经常泛滥决口更改河道,多有沼泽,故,作者杜撰此地名为“泽源”,也算是出处应当。

    一九九二年夏天的泽源市农村,这一年阳光充沛风调雨顺,万物生命力旺盛,一片欣欣向荣景象。由于人口密集,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人们播种了希望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精耕细作早起晚归在自家田地里辛勤劳动,只为收货全家一年的果腹口粮,生活倒也和谐安乐。

    李卫华自从逃学以后,周老师就再也没有体罚过李卫华,就连罚站也是很少有的,生怕这小子再逃一次学,或者搞出什么别的不可收拾的花样来,实在对李中海没法交代。遇到这么一个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放任自流好。

    李卫华倒也自觉收敛了不少,最起码在上课时间很少再搞恶作剧,但是,那天生野性的心啊,哪能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教室能够关得住的。对于李卫华来说,教室内就是地狱,教室外就是天堂。既然上课就必须在地狱里待着,那就把天堂的东西搬到地狱里来,倒也挺有意思,于是,再书本上画画便成了李卫华最热衷的爱好。在本子的背面,用铅笔画自己脑子里的花鸟虫鱼、牛羊鸭鹅,或者是用彩色粉笔为书本上线描的黑白图画涂上颜色,图画一下子变得色彩斑斓,很是有一番成就感。

    李志磊成了李卫华再也不愿搭腔的一个人。就在逃学后的第二天上午,李志磊课间回来,发现与李卫华课桌连体的两人桌登,正中间竟然都出现一道明显的划痕。分桌,只有在男生和女生同座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李卫华用手臂托着着斜歪的脑袋,晃来晃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李志磊只好小心翼翼,生怕越过界,让李卫华抓住把柄,招来一顿揍那就划不来了。有些事,这个世界上就是不公平,李志磊是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上课的注意力当然集中在听课学习上,哪像有些人无所事事,好像上课就专盯着桌子上的那道线,只要有一点越过界,就拿尺子给顶了过来。而那个人在玩的起兴或者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的时候,对于他来说界限根本就是不存在。没办法,李志磊也只能忍耐。

    李卫华很快就结交了两位新的好朋友。这两位好朋友也算是与李卫华志同道合,一位是大李卫华一岁的曹勇军,一位是与李卫华同年不同月出生的宗堂弟李卫民。曹永军与李卫华在一起,总是显得没有一点个人主见,无论李卫华说什么,他的回答永远只是“就是,就是”,然后跟着李卫华义无反顾地实施他的计划。李卫民天资聪明,但并不是个勤学好问的乖学生,从来就没怎么好好学习,学习成绩竟然在班里排到了中上等。

    无论是上学、放学、课间还是周日,三位好朋友天天形影不离,捉青蛙、摸鱼、扑蜻蜓、抓蝴蝶、掏鸟窝,还是在学校玩弹珠、打棒儿、斗瘸拐、丢沙包……都在一起玩。与别人打架,那就更不用说,齐心协力,以李卫华为冲锋所向匹敌。没过多久,又有了一位新朋友加入进来,那就是同班的“小鬼子”。

    小鬼子是外村转校过来的学生,联庄小学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来自其他村庄,而小鬼子是最特殊的一位,他只有九岁,人非常瘦弱,感觉比同龄人还要矮上半头,只有一双大眼珠子活灵活现,很有一股机灵劲,学习非常好,是班里学习成绩排前三名的学生。但是,小鬼子一直都没有朋友,因为他是“小鬼子”。

    其实,小鬼子在学校里围观李卫华他们三个已经很久了,只是李卫华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小鬼子围观李卫华他们玩游戏,围观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有一次,李卫华的弹珠马上要滚出界圈外了,小鬼子突然跑到弹珠前面,拼命地吹气,才使弹珠刚好停在界线边上没有出界。这时,李卫华、曹勇军、李卫民才注意到正趴在地上吹起的小鬼子的存在。小鬼子抬起头,发现李卫华三个站在自己前面盯着他看,吓的小鬼子赶紧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异常警觉,有些紧张有些发抖,与他们三个对视。

    李卫华盯着小鬼子突然冒了一句:“你想玩不?”

    “想玩。”

    “但是,你是‘小鬼子’!”

    曹勇军应声道:“就是!”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下,小鬼子那双大眼睛里微微波动的液体发出了散光。愣了一会,小鬼子撇着嘴大声说道:“我爹日小日本八辈祖宗,我也日小日本八辈祖宗!”

    “那不把你爹也日了吗?”李卫华说道。

    “不日我爹!”

    时间好像又凝固了一下。过了一会,三人散开,找回各自的弹珠继续玩游戏。李卫华转身对小鬼子说:“你有弹珠没有?”

    小鬼子慌忙从衣兜里掏出弹珠,亮给李卫华看,说:“有。”

    “那咱们重新开始吧。”

    小鬼子成了李卫华、曹勇军、李卫民的好朋友之后,在学校里就再也不受欺负,就连王进辉也不再欺负小鬼子。之前,小鬼子只要遇到王进辉就吓的赶紧躲的远远的,因为王进辉是最能整治小鬼子的人。曾经,小鬼子在厕所里正在蹲大便,被王进辉看到,一手抓住小鬼子的上衣,一手抓住裤裆,给提溜出来仍在地上,嘴里说着,去你们小日本拉去。小鬼子光着还没来得急擦屎的屁股哇哇大哭,但没人管,也没人问。有时,在厕所门口相遇,王进辉一个飞脚把小鬼子踹的打了几个滚,引得周围学生连连称好。人人见到小鬼子都可以随便踹两脚,大多都会骂:“妈的,滚你小日本去!”就算老师管,但也不可能天天盯着小鬼子形影不离,更不能告状,告状,过后挨揍的更厉害。小鬼子的父亲就是因为小鬼子在原来的学校受欺负,才转校到了联庄小学。到了联庄小学小鬼子照样受欺负,因为小鬼子和他爹的名声实在太大了。

    小鬼子的爹叫“小日本”。人人都知道“小日本”是日本人的种,抗战结束,日本人走了,被抓去的小日本的娘却已经挺了个老大的肚子。小日本的娘天天哭啊,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肚子已经很大,她想着办法乱折腾,可是,乱折腾实在疼的无法忍受,更怕没了命!无奈,小日本最后还是出生了。

    一出生,小日本哇哇大哭,小日本娘的亲戚看到小日本都说,这不和咱中国人的娃长得一模一样吗,也不是个什么怪物,好歹是个人,哪能下得了手弄死他呢!就这样,小日本又躲过了一劫。

    小日本一直都没有正式的名字,因为小日本的继父不想让他随自己的姓,怕他玷污了祖宗。

    小日本一天天长大,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街坊邻居从什么时候开始,呼叫他“小日本”的,“小日本”就成了他正式而又唯一的名字。

    人是敏感而又心思细腻的生物,自己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异样的环境里,当然都能感觉到别人异样的眼神,无缘无故就可能被人飞上一脚,或照着脑袋狠拍上一巴掌,还经常被别人骂:“狗日的,滚到你小日本去!”小时候,小日本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小日本”,日本人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又到底在这里做下多大的恶,结下多大的仇恨!小日本经受着无处不在莫名其妙的伤害,生存本能的反应,从小就变得很是机灵,歇尽全力讨好周围每一个人,这么多人如此仇恨自己,说不定哪个人冷不丁的就敢要了自己的命!

    □□时期,镇上开□□大会,小日本异常活跃,开始□□走资派周崇光时,对着周崇光狠狠地接连扇了几个嘴巴子,终于把周崇光扇急了,对着人群大声叫喊:“我是走资派我该斗,让个小日本的野种来斗我,我不服——”

    话音刚落,人群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小日本身上。看着台下一双双开始狰狞起来的目光,吓的小日本全身颤抖,一下子六神无主。正在这关键时刻,小日本不由自主,竟然下意识大声喊了一句:“我日小日本八辈祖宗!”人们似乎开始有些反应,“我日小日本八辈祖宗!我日小日本八辈祖宗!”连连高呼。终于,有人站出来对着周崇光大声说:“小日本早就改好了,妈的,今天斗的就是你这个卖国贼!”小日本赶紧高呼:“周崇光是卖国贼,周崇光是卖国贼……”民众高呼:“打倒卖国贼,打倒卖国贼……”“小日本,打!”小日本对着周崇光又是连着狠狠抽起耳刮子,打的周崇光嗷嗷哭叫。

    鉴于小日本是日本人的孽种是个不争的事实,成年的小日本根本不可能有人给提亲。小日本从小很是机灵,很会讨好周围的人,时间久了,大家也都觉得小日本这个人倒也不错,但要给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直到小日本人快四十岁的时候,邻村有位刚死了丈夫的寡妇胡氏,都快五十岁的人了,生的两位女儿也都嫁了人,剩下一位孤零零的寡妇没法过日子,所以,就有好心人撮合胡氏与小日本成了两口子,这样的女人生儿育女那是不可能了。正当大家安心过着太平日子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一年之后,胡氏的肚子竟然一天天鼓了起来,不久,小鬼子便诞生了。小鬼子一出生,所有的街坊邻居都恨得牙齿吱吱响,恨不得一刀抹了这小孽障!但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又有谁真能下得了手。整个世界,只有小日本看到刚刚出生的小鬼子乐的上蹿下跳,一会抱着胡氏狠狠地亲吻她的脸蛋,一会抱着小鬼子哇哇大哭,一会又跑到院子里猛磕响头,对天啊啊直叫:谢谢老天爷——

    小鬼子慢慢长大,幼小的心灵很快就能区分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真心爱他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爹,周围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对自己一点也不友好,在学校里,经常被其他孩子群殴。孩子们都听家长们说过小鬼子爹的故事,也被告知,当年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日本人一个个都像疯狗一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自己很多祖辈都惨死在日本人手里,而小鬼子爹却是日本人留下的一个孽种!小日本去学校,在讲台上面对一年级小学生跪下使劲磕头,请求孩子们不要欺负小鬼子,什么时候想打人我就过来让你们打,请你们不要打我的小鬼子!小日本哭啊,鼻涕眼泪甩一脸,额头在水泥砌成的讲台上磕出血。小鬼子走过去,把自己的书本垫在父亲磕头的地上,抱着父亲的腰哇哇大哭。但是,不管用,小日本一走,小鬼子在学校照样受欺负。最后,小日本只能让小鬼子转校,送到了离家更远一些的联庄小学。

    自从小鬼子与李卫华、曹勇军、李卫民成了好朋友以后,在学校里,小鬼子几乎寸步不离开他们三个,连去厕所都要跟着一起去,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有那个意思的时候,他们不去自己也会憋着不去。在家里,小鬼子得到好吃的零食不舍得自己吃掉,也要拿到学校与他们三个分着吃。小鬼子慢慢地改掉了见人就显得有些神经兮兮,全身发抖的毛病,与李卫华他们三个天天玩的都不想回家。只有周日,在家孤零零地待着,成了小鬼子最难熬的时光。而对李卫华、曹勇军、李卫民来说,周日那才是神仙般的一天。

    这个周日上午,李卫华、曹勇军、李卫民早早吃了午饭,顶着炎炎的烈日要去村后赵王河里洗澡。东西走向的赵王河,南北两边相距二百多米各有一道宽阔的河堤,河堤上面有一条笔直的小道,是邻近村庄走亲访友的一条捷径,小道两边生长的是各种高大的树木。两边河堤往里各有一段长满庄稼的河滩地,中间是河道,清澈见底的河水自西向东缓缓流过,水里的小鱼小虾活蹦乱跳,经常会看到各种不知名字的水鸟在水面上飞来飞去。没人打扰的时候,青蛙、甲鱼开始在水边沙滩上出没,最先到的一批人往往能捡到刚刚破壳而出的小甲鱼。

    李卫华、曹勇军、李卫民穿过一片生长着玉米的河滩地,来到河边。河里还不曾有人,于是嘻嘻哈哈,在河岸草丛里先追赶一阵子青蛙,然后寻甲鱼、找蝈蝈、抓蝴蝶、扑蜻蜓,玩过瘾之后,脱光衣服,哗的一声,一个猛子便钻进了河水里。河水清凉宜人,蛙泳、仰泳、潜泳,在河底踩河蚌,摸小鱼,捉小虾,钻进水里,摸到谁的屁股,把他往上顶到半空,哗的一声来个仰面朝天落进水里。

    玩过一阵之后,大家正在游泳,李卫民突然提议:“咱们弄点吃的去不?”

    曹勇军说:“这河滩上也没见有一家种瓜的呀?”

    “没有种瓜的,有花生和红薯,你们看,北面河滩地就有。”

    李卫华站起身向北探望,只见不远处,棉花地旁边有一块花生地郁郁葱葱,说道:“不知道那花生熟了没有?”

    “管它呢,咱先弄点尝尝不就知道啦。”

    “就是,就是,弄点尝尝。”

    “走。”

    三人光着屁股上了北岸,蹑手蹑脚来到河滩地头。四周打探了一下,这里属于北岸河堤外村庄的田地,在这正中午时候,除了鸟飞虫叫,再也没有半点其他人的影子。三人进入花生地,原来,这花生地里露出一片片空白地,是早有人偷去了花生裸露出来的地皮。

    “应该熟了,要不然别人也不会偷这么多。”李卫民小声说道。

    “就是,就是。”

    “嗯,肯定能吃了。”

    三人不约而同抓住花生秧一把一把往上拔,拔出的花生秧根茎上多少都能带些花生出来。不一会,每人都拔了一捆花生秧,抱着花生秧往河里跑去。

    沾满泥土的花生用河水一冲洗,一个个鼓鼓的花生就现了原形。真是熟了,刚摘得花生吃起来比晒干的更有滋有味。三个人拍打着水面,每人抱着一捆花生秧,边吃花生边打闹着嬉戏。

    过了好一会,三人的花生都快吃完了,正在嬉闹玩耍,李卫民不经意好像在北岸看到了什么,用手指着西北方向,一脸惊讶地说:“你们看,你们看,那里有个女的在偷看咱们洗澡!”

    李卫华与曹勇军顺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河滩棉花地头草丛里,一位身穿红黑花纹上衣、扎着两个麻花辫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高也就与棉花枝高矮差不多,正面对这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注意看还真不容易发现她的存在。

    三人同时盯着那位小姑娘怔怔地看了一会,那小姑娘竟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没有显露一点不好意思。

    李卫华对着那位小姑娘大声喊:“你一个女的,为啥总看着俺们洗澡?”

    对方没反应。

    难道对方没听到!李卫华又提高了嗓门,大声喊:“你一个女的,为啥总看着俺们洗澡?你一个女的,为啥总看着俺们洗澡?”

    “就是!你一个女的,为啥总看着俺们洗澡?”曹勇军应声道。

    对方还是没反应。

    这下李卫华急了,更大嗓门喊:“你一个女的,总看着俺们洗澡,真不要脸!”

    “就是,一个女的总看俺们洗澡,真不要脸!”曹勇军喊到。

    李卫民也跟着喊:“真不要脸!真不要脸!”

    三个人一起在水里跳着喊:“真不要脸!真不要脸!你这个女的真不要脸……”

    那位女孩终于受不了了,对着三人大声回答了一句:“不是俺想看的,是俺娘让俺看的!”

    三人一下子慌了神,四处查看,哪还有其他人的影子,分明就只有那位小姑娘一人而已。

    李卫华对着小姑娘大声问:“我不信,你娘为啥让你看着俺们洗澡?她怎么不出来?”

    对方又没有了反应。

    “你娘怎么不出来?是你瞎说,就是你想偷看俺们洗澡,真不害臊!真不要脸!”

    “真不害臊,真不要脸!真不害臊,真不要脸……”三个人又在水里跳着齐声喊起来。

    “是俺娘让俺看的!你们偷俺们家花生,俺娘已经绕到对岸堵你们去了,让俺看着不能让你们跑掉!”

    话音刚落,三人齐刷刷拍打着水面就往南岸跑。李卫华跑到岸上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光着屁股先跑到河滩地头,往南边河堤上查看。刚巧,玉米地正南面河堤上一位中年妇女慌慌张张下了自行车。李卫华大惊失色,一边回跑一边喊:“坏啦,她娘已经来到河堤啦!”

    三个人乱作一团,拿起衣服跟着李卫华弓着身子沿着河岸向着东方边穿衣服边跑。

    看那三个家伙要跑掉,对岸的小姑娘右手当在嘴边扩音,左手指着东方,在原地一蹦一蹦对着南方拼命大喊:“娘——他们往东跑了——他们往东跑了——娘——他们往东跑了——他们往东跑了……”

    曹勇军与李卫民慌了神,不过李卫华还是往东跑,李卫民对李卫华说:“华子,咱们别往东跑了,她都告诉她娘了!”

    “咱们继续跑,让她喊,咱们跑到玉米地里再往西跑!”

    曹勇军与李卫民觉得有道理,河滩地有一大块玉米地,河岸离河堤也足有一百米远,在河岸上跑,小姑娘能看到,她娘看不到,在玉米地里谁也看不到。

    三人往东跑了一段便钻入玉米地,在玉米地里折返往西跑,跑了约莫差不多的距离,再往南河堤方向跑。跑到河堤上正好经过一辆躺在地上的自行车,在河堤上的东边,远处,那小姑娘的娘正全神贯注紧盯着河堤下面的一片玉米地。

    三人跑过自行车,李卫华突然又折返回去,李卫民小声问:“华子,你咋回事?”

    “把她的车胎气放掉呀,要不然她会骑着自行车满村找咱们!”

    “对对对,放掉,放掉。”

    三人跑回去,把两个车胎气全放掉,然后下了河堤,一会功夫就跑的无影无踪。

    八十年代,在中国掀起的改革开放就像一缕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万物复苏,铮铮向荣的生命力开始主导这里的世界。首先唤醒的是东部沿海地区,然后向中部、西部广阔的土地上推延。人们的意识逐渐觉醒,压抑已久的原始欲望蠢蠢欲动,成为即将高速行驶机车的基本引擎。一班又一班列车,满载着极度渴望幸福新生活的人们,向着目的地前进,争前恐后,前仆后继。这当中,又有多少人为了搭上班车,甚至丢掉了自己最基本的行李,轻装上阵,只为早一点到达自己那梦中的理想国。又有谁曾想到,丢掉自己行李,也就丢掉了自己的身份,在高速而又长途奔驶的列车上,很容易患上失忆症,到了目的地,自己面对的第一个问题,那便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扪心自问。

    改革开放的光辉如此光芒四射,以至于遮盖了在这之前人们探索美好生活的种种尝试,虽然都以失败而告终,但是,没有失败的经验与教训,又有哪来的厚积薄发,最终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无论失败还是成功,最重要的是人们义无反顾,坚持不懈探索未知追求美好生活的意志精神。历史的功过是非自有历史来评判,丢了行李的人们,最终必定要回到自己失落的家园里去寻找,离家已久的游子,也要回到母亲怀抱重新感受温暖。堂堂中华博大精深,悠久历史连绵不绝,神州大地上的子孙就应该无与伦比的自豪与自信。

    九十年代初期,地处中国中部的鲁西南地区,改革开放的春风似乎来得有点晚,正如此,这里的一切也就更久一些地保持了原生态的原滋原味。虽然人们生活的相对贫困,但也生活的祥和安乐。然而,如此情景也只不过是即将步入大发展时期的前夜而已,轰鸣着的高速列车即将轧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联庄——中国无数个最普普通通自然村庄中的一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小到在中国地图上扎个针孔所涵盖的版图,都要大过不知多少倍的小村庄。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心跳脉搏却与整个中华民族的心跳脉搏息息相关,这里的人情世故又何尝不是整个中国人的一个小小缩影。

    九十年代初期,联庄人靠天吃饭、靠地发展、靠人力劳作的传统依然没有多大改观。辛辛苦苦积攒了多年的一点钱,把土屋翻盖成红砖瓦房已是先富起来的象征。“富裕”即使如此低的标准,整座村庄能盖得起红砖瓦房的人家依然寥寥无几,绝大多数的村民还是生活在土屋里。虽然贫穷,但是,最基本的公共娱乐还是要有的。在村子中央,两处相连的荒废宅基地便成了全村人的娱乐广场。娱乐广场的最北边,有一座两间的土坯房,是全村唯一的代销点。在广场上,人们最重要的娱乐项目那便是——看电视。八八年村里用上了电,□□年全村集资买来一台十七英寸黑白电视机,是全村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在紧挨代销点的房檐下,用红砖砌成一个一米五高的长方体台柱,电视机就放在上面播放节目。晚饭过后,夜幕降临,广场里便聚满了前来观看电视节目的人们。这里也是家长里短、打情骂俏、风流韵事等各种精彩故事的集散地。

    李卫华只要来到广场,在这里便有一个属于他的响当当名字——电视混。只要有人随便更换节目,特别是在播放少儿节目时段,不播放他喜欢的节目,改成新闻联播,任何人就甭想安心看好电视。李卫华捣乱的手段是花样百出,跑到电视机旁突然按下电视机开关跑掉,或者连接广场边大喇叭的信号电源开始广播,或者在人群中点燃一颗炮竹……真是令人防不胜防,不甘其扰,直到有人把节目调整过来为止,除非李中海在场,其他再没有人能够制止住李卫华胡闹。

    晚饭过后,李卫华与李卫国一起搬着三条小凳子去广场占地方。俗话说早起的鸟有虫吃,这看电视当然是谁去的早就能站到好位置。看电视的人还很少,只有三三两两几位打闹玩耍的小孩与闲聊的大人们。李卫华刚一入广场,就有人大声叫喊:“哎呀,大家注意啦,电视混来啦——”又有人说:“电视混,今天吃的什么饭,有没有给煮个咸鸭蛋呢?”李卫华冲着那人大喊:“老驴蛋,我吃你个老驴蛋!”李卫国也跟着喊:“吃你个老驴蛋!”人们哈哈大笑,有人说:“驴蛋,你让俩孙子给吃啦!”

    “驴蛋”是李卫华本家长辈,李卫华的爷爷辈分,按说这孙子辈的不能随便叫唤爷爷辈绰号,但是,李卫华从小就习惯大人们拿他开玩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他才不管呢,谁拿他开刷,他也毫不客气地回击。

    李卫华把凳子放下,然后围着凳子估量着母亲推着载有妹妹的小木车占有的空间划个圈,这就算是占好地方了。离想看的电视节目还早,李卫华与李卫国便去找各自的小伙伴玩耍,很快,曹勇军、李卫民也来到广场加入李卫华打闹玩耍的孩子群之中。

    快到播放动画节目的时段,李卫华回来,发现自己先前划的圈竟然让别人划的一个圈划重叠了一部分。不用说,把别人划重叠的地方抹掉,又把自己的圈狠狠划了一遍,然后若无其事地坐下看电视。

    突然,有人戳了一下李卫华的脊梁骨说:“你怎么把俺划的圈给抹掉了?”

    李卫华回头看,原来是高巧玲的二姐高巧娟,这高巧娟也是从小出了名的泼辣妮子,大大咧咧,人都已经十七八岁了还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文静样。

    “你划到我家来啦!”李卫华很是不耐烦。

    “你这个人讲理不讲理,你们家明明只有三条小凳子,怎么划这么大一个圈!”

    “用你管呢!”

    “这都是你们家的地啊?”

    “这也不是你们家的地!我划的就是俺们家的地!”

    “我划的还是俺们家的地呢!”高巧娟说完,在李卫华抹掉的痕迹上面又划了一遍。

    李卫华站起身,用脚把刚划在地上的线又给她抹掉了。

    高巧娟也来了劲头,在地上再划一遍,李卫华再抹,再划,再抹,就这样,两个人来来回回四五次。李卫华忍无可忍,二话不说,突然一把抓住高巧娟的长头发就使劲往后拽。高巧娟被突然袭击,低着头弯着腰,本能使劲往后撤身子,伸出两手想掰开正抓着头发的李卫华的手,一场男女混合大战,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毕竟对于李卫华来说,高巧娟是人高马大,力大无比。还好,女孩子打架总是不能够灵活自如,不像李卫华身经百战。这一个,脚蹬地,身下蹲,拉着头发拼命往后拽,嘴里狠狠地说着:“我看你是谁家的地!”那一个,脚立地,要挺腰,抓住对方想脱身,嘴里大声叫嚷:“有种你放手咱再打!”周围的人刚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已经打得水深火热。大人们咋咋呼呼围过来想要分开两人。正在周围人手忙脚乱中,李卫华抓住机会,一只脚翘起直顶在高巧娟的胸前,脚往上顶手往下拉,这一下,拉疼了高巧娟,高巧娟开始啊啊大哭起来。李卫华趁势,另一只脚也直接顶了上去,整个人已经完全悬挂在高巧娟的身子上,两只脚开始轮换在高巧娟身上踢打。高巧娟已经被打昏了头,在众人手忙脚乱的拉扯中,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自己脸上、脖子、胸前怎么会有一阵乱脚踢来,头被人往下拽,身前被人踢,只想着往后撤身子,赶紧摆脱这个小恶魔,越是想着使劲往后挺腰撤身子,李卫华整个人刚好全都能悬挂在前面。

    在众人齐力拉扯劝说下终于分开了两人。再看那高巧娟已经灰头土脸头发凌乱,用手抹着泪啊啊大哭。李卫华在众人阻挡中一边挣脱一边说着:“我看你是谁家的地!”还想要过去干仗。高巧娟围着人群一边大哭一边躲闪,这下是真心领教了李卫华的蛮横野性。

    此种情景,已经闹的现场人无心再看电视,最后,只能以高巧娟哭闹着疯跑回家收场。

    秋收前半个月,是农民相对比较清闲的一段时间,因为农民把地里的庄稼都打理的差不多了,大多数人都在家闲逛唠嗑,只等着时令足月后的丰收。镇计划生育办公室在这农闲时间最喜欢去各村搞突击检查,往往能把村里最有超生危险性的育龄妇女堵在家里抓个正着。

    景冈镇计生办主任刘德义带领全班人马,这天中午的时候,驾驶两辆面包车突然驶到联庄大队部院内。下车后,为了防止村干部通风报信,先让村党委老书记兼村长李尚文广播通知:全村干部马上前来召开紧急会议。接着,刘德义开始点兵点将,两人一组,准备分路行动。行动之前,刘德义做最后强调:“同志们,具体行动方案来之前咱们在办公室就已经研究过了,重点是那四家,务必要把育龄妇女亲自带到大队部来做检查,该结扎的结扎,该罚款的罚款。哦,这个——李中海是群众举报的,他老婆和女儿要一并带来,证据确凿才能走罚款程序,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不知道路的问老乡,大家行动吧。”

    在生孩子方面,每个村庄几乎都会有那么几户人家极为奇葩,超生意愿极其强烈。而今日刘德义所说,联庄最重点的那四家,除了李中海是意外得女之外,其他三家是全镇超生大户奇葩中的奇葩。一家是李中海的堂叔李小五,兄弟六人只有李小五长的有模有样娶到了媳妇。老大李尚恒绰号驴蛋,早年是娶了媳妇的,后来受不了穷困逃走了。老二李尚义绰号假姑娘,自小就像个女人,从来就没有娶媳妇的意愿。老三李尚仁绰号爆牙,牙齿向外矗太长,面向不好,人又瘦弱,没有女人看得上。老四李尚贤绰号土行孙,猛一看上去像正常人的一半,虽然人机智聪明,但在农村出力扛大活总让人觉得不靠谱。李小六从小偷鸡摸狗吊儿郎当,已是名声在外。在六兄弟只能有一人传宗接代的情况下,李小五婆娘的肚子却不争气,前两胎接连生了两位女儿,接下来超生意愿可想而知。一家是三年前死了丈夫的赵寡妇,丈夫死前本来就育有两子,是计生办对一个寡妇的疏忽,貌美如花的赵寡妇风流不羁,三年来又接连生了两胎孩子,在生两胎孩子前成功逃脱计生办体检,生了孩子后每次罚款都足额交齐。一个寡妇独自带领两个未成年儿子过日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能在计生办高压态势的监管下,竟然每次都能让赵寡妇蒙混过关又生了两个孩子,里面必定有猫腻。最后一家是杜大小家,杜大小兄弟三人,老二叫杜二小,老三叫杜三小,本来有一亲妹妹——杜小妹,由于家里及其贫穷,娶不起老婆,杜老爹为了让老杜家香火不断,咬牙把爱女同外村换了亲。杜小妹一气之下同娘家爹断了父女关系,认了这换亲,算是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还好,杜老爹为老大换来的这个媳妇就像小母鸡下蛋,一个接一个,顺顺利利生了一群儿女,杜老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去含笑九泉。只不过,杜老爹含笑九泉前到临了也搞不清楚,那一群孙子孙女中谁是大小的,谁是二小的,谁又是三小的种。嘿!管它呢,反正都是老杜家的种,总算给老祖宗交了差!

    刚被分配到景冈镇计生办工作的冯淑梅与张成柱负责去李中海家逮人,两位小青年正在处对象,所以分组行动自然把他们两人分成一组。冯淑梅身穿红花连衣裙,肩挎棕色小提包,脸上抹着的一层□□,到下颌骨往下面转的地方就变成了正常的肤色,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与西装革履的张成柱有说有笑,一路走过去撒下一股刺鼻的气味。这二人在如此落后的农村行走让人觉得人景不一。来到李中海家,大门是敞开的,走到院子里,堂屋的大门却是上了锁,院子里晾晒着衣物,不少是婴儿的衣物和用品。

    “有人吗?”冯淑梅在院子里喊道。

    “家里有人没有?”

    无人应答。

    张成柱也喊道:“家里有人没有?”

    静静的小院里还是无人应答。

    两人拨弄着婴儿的衣物看了看,然后来到堂屋东间的窗户下,分别用手遮光,向房间里瞅望。房间窗户下东侧有张床,床上没有看到任何异样。由于半个窗帘遮挡,再往里看,里面昏昏暗暗,很多东西都看不清楚。

    冯淑梅侧身正要去房屋西间窗户下查看,突然看到院子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身上挎着一个花布袋书包,正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们。冯淑梅赶紧走过去招呼道:“小兄弟,你来的正好,我问你,你家的那位小妹妹现在在哪里?”

    那小孩双眼明澈,看着冯淑梅一言不发,好像被什么气味刺激,小鼻子倒是抖动了一下。

    “小兄弟,”冯淑梅一只手搭在那小孩的肩上,弯腰微笑看着他轻柔地说:“你告诉我你家小妹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你娘抱着她出去玩了?你带我去找她们,我包里有好吃的,我会给你好吃的。”

    “有没有奶糖?”那小孩一下子喜笑颜开。

    “有啊,只要你带我们去找你小妹妹,我就给你奶糖吃好不好?”

    “找不到了,已经把俺妹妹送人了。”

    “送人了?”冯淑梅一脸惊讶,“你小朋友可不能说瞎话哦!”

    “真送人了,你们不让俺养,俺没钱,俺爹和俺娘说把他送给别人家养活吧,就送人了。”

    “这怎么可能呢,你看这里晾晒着这么多小婴儿的衣物呢?”

    “前两天刚送走的,这两天给俺三叔家翻盖新房子,家里太忙,俺娘没顾得上收拾。”

    “那你告诉我送给谁家了?”

    那小孩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是老远的亲戚托人给送走的。”

    冯淑梅直起腰,转身对张成柱笑着说:“送人了!”

    张成柱走过来,来回拨弄了一下婴儿衣物看了看,说:“走吧咱。”

    两人绕过那小孩,又说说笑笑走出了家门。

    “李小五——李小五在家没有?李小五——”

    “谁啊?”出来应答的正是李小五的老婆刘桂英。

    “你是李小五的爱人刘桂英吧?我们是计生办的,今天进行育龄妇女体检,你跟我们去大队部,做一□□检。”

    刘桂英一听是计生办的,开始显得十分紧张。

    “我……我正在为孩子做饭呢,我做好饭,一……一会就过去啊!”

    “回来再做么,体检很快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快跟我们走吧,那边的人还都等着呢!”

    “就……就一会儿,很快就做好饭了!等一会就过去,你……你们先回吧。”

    “你还是跟我们一块走吧!体检少不了的,别拖延了,走,快跟我们一块走!”

    “我……我换件衣服去。”

    “哎呀,做个体检你换啥衣服啊!”说着,两人架住刘桂英的胳膊就往外拉。

    刘桂英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又十分害怕这当官的威力,只能战战兢兢别别扭扭,乖乖地跟着两人往前走。

    计生办工作人员张兰与马志国来到赵寡妇家。赵寡妇家在村子最东边,家里倒是有几间像样一点的砖瓦房,但整个院子连个院墙都没有,敞向田地的一边用一排干柴遮挡,对着胡同的南面没有大门,一根绑在树上的木棍,架起来,把木棍的另一头放在另一棵树绑着的拖上,就算是大门了。

    赵寡妇在厨房里正做饭,看到计生办来人,知道缘由后到是很爽快地跟着出了家门。

    说起赵寡妇,这可是一位十分不简单的女人,男人到了她的手心里就只有任其摆布的份了。三年前,赵寡妇的丈夫庞德勇突然暴毙,撇下了嗷嗷待哺的两位小儿子与这娇美的女人。这赵寡妇本来是一心想要改嫁,不曾想,老庞家的要求是,要改嫁可以,庞家的两位小后生无论如何都不能带走去随别人家的姓。小后生可以有庞德勇的兄弟们接养,如果要硬来,老庞家绝不会放过赵寡妇!赵寡妇实在舍不得骨肉分离,大好的青春年华只能一天天耗在这没有男人维护的老宅里!还好,老庞家还算有一点开明,只要赵寡妇愿意留下抚养庞家的两位小后生,个人作风问题从不过问,这是由赵寡妇三年实践得到的验证。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这赵寡妇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但风韵犹存.高德胜与哥哥高德兴家都是在集市上做猪头肉、猪下货生意,家里多少相对有些殷实,并且,这高德胜虽然家里有妻儿,但妻子已是面如黄花,而高德胜人正壮年,身板结实,很有一股猛男的骚情劲。三年中,赵寡妇与高德胜和高德兴兄弟二人相好,又生了两胎,孩子到底是兄弟俩个谁的当然是分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兄弟俩都舍了老本拿钱贡献赵寡妇,很是殷勤。

    所有村干部听到大喇叭的广播之后,陆续来到了大队部院内,原来是计生办的来人了。站在院门口的刘德义告诉大家,请大家在大队部院内随便活动活动,有什么事等一会再出去办理。几名生产组长聚在一起开始抽烟唠嗑,李尚文与李中海搬出一张桌子和条凳,放在房间门口整理起点名册。

    不一会,刘桂英、赵寡妇和杜大小老婆崔燕红跟随计生办人员来到大队部,唯有冯淑梅与张成柱二人说说笑笑进入大队部却没有把人带过来。刘德义赶紧迎了过去,小声问道:

    “怎么回事,人呢,怎么没带来?”

    “他们把小孩送人啦。”冯淑梅笑着说。

    “送……送人了!怎么可能呢,你们问清楚了没有?”刘德义一脸惊讶。

    “问清楚了,没错,送人了。”

    “老李可是群众举报的,疏忽不得!”

    “刚送走,王慧勤不在家,喏,老李的儿子,就这么大一点的小孩说的。”冯淑梅用手向下一比划。

    刘德义一撇嘴,叹了口气,转身向李中海走去。

    “老李,你——这闺女都生了,能舍得送人?”刘德义诡异地看着李中海笑着问。

    李中海突然被刘德义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送……送啥人?”

    “哦——这个——没事没事,忙吧忙吧。”刘德义看着李中海还是乐呵呵,支支吾吾转身又走开了。

    刘德义又来到冯淑梅和张成柱面前,一脸严肃地说:

    “你们赶紧再去走一趟,务必要找到王慧勤问清楚,要是找不到她,就问周围邻居,一定要查清楚。李中海是群众举报的,要是遗漏掉他们家,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好展开!快去快去。”刘德义向外甩着手,示意冯淑梅和张成柱赶紧走。

    冯淑梅和张成柱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疏忽了,怎么就没再问问周围邻居核实一下呢!二人转身,加快脚步又向李中海家跑去。

    李中海刚才被刘德义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自己想来想去没想明白,什么意思到底?难不成他们去家里逮人了,要是去了,那一逮一个准啊!难不成王慧勤把女儿藏了起来,唉——藏啥藏,早晚都是少不了的事!

    自从女儿出生后,李中海为女儿的事就一直闹着心。李中海心里一直想要一位女儿,可是,这女儿要是早几年出生该多好啊,那时候政策宽松些,现在计划生育抓的这么紧,却在风口浪尖上有了女儿!三弟也都到了要结婚的年纪,现在连个像样的房屋还都没有,要为三弟盖起房子,加上老二老三在外打工挣的钱,肯定还要东拼西凑,再加上这超生女儿罚款,这日子可怎么过呢!躲,往哪躲去,除非这个家不要了!又不是没见过,这帮计生办的人抓超生,人跑了,别说拉你家东西,连房子都给推倒了,鬼子进村也就这样了!大队部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唉——走一步算一步吧,还能怎么着,难不成还能逼着要了咱的命!

    不多久,王慧勤抱着孩子被冯淑梅和张成柱连拉带拽,嘴里催喊着:都等着咱们呢,快点,快点跑!三人跑到大队部,有人走过来领着王慧勤去办公室签名去了。

    冯淑梅喘着粗气哈着腰,对刘德义说:

    “哎呀我的妈呀!幸好,这……这次去,王……王慧勤正回到家做饭,被……被逮个正着。哎呀我的天呢!那小孩,喏,就这么大一点就会说谎了,说的跟真的似的,他还跟我要奶糖,你说他怎么想的呢?”

    刘德义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做事太大意!这——李中海是群众举报的,能错吗!遗漏了李中海,这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好开展吗。万万马虎不得!”

    张成柱说:

    “老刘,确实是我们大意了,谁能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位小滑头!”

    “好了好了,吃一堑长一智,你们还年轻,工作经验慢慢积累吗,开始布置工作吧。”

    刘德义告诉李尚文现在可以广播通知全村育龄妇女过来做检查了。

    李尚文广播通知以后,开始张罗准备酒菜。高德兴是第三生产大队组长,每次镇里来人,弄上几斤猪头肉、猪下货和猪蹄是少不了的,钱么,大队部先赊着,年底结算。得到村长的命令,高德兴便回家拿肉去了,而其他组长不是被安排去买酒就是去买菜。

    刘桂英被计生办人员带到大队部就一直紧张兮兮,特别是一进院门,看到一位大腹便便、油头粉面,嘴里叼着香烟的大官乐呵呵站在那里,全身不由自主开始抽搐。刘桂英低头斜眼观看,周围还有身穿白大褂的人正往小房间里搬着什么东西,心里更是紧张害怕。有人领着来到一个大房间里,说,坐下等着点名。身边的赵寡妇一进大队院,就一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像只麻雀,又像只黄鹂,说话跟唱歌似的,几次给搭腔说话都无心跟她唠嗑。而催艳红却像一个闷瓜,不声不吭,只是傻坐着。

    刘桂英越来越惶恐不安,总感觉会有什么大难发生,心神不宁,不知不觉发起呆来,精神开始恍惚,慢慢的,空气好像正在凝固,突然,能感觉到一秒——一秒——一秒的时间在流失。很奇怪,周围的一切一下子变得十分清晰起来,每一样事物都是那么醒目,原先再不怎么起眼的一样东西现在都开始变得十分珍贵!这到底怎么了?一种好眷恋一切的感觉油然升起。这到底怎么了?难道我要死了吗?不可能啊?听,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多么清晰呀!这到底怎么了?世界一下子怎么变得如此可爱,就连空中的苍蝇都变得美丽动人!这到底怎么了?多么美好的世界啊!难道我要死了吗?我不想死!我不能死!这到底怎么了?多想多触摸一下这里的一切,多想多呼吸一点这里的空气,多想去亲吻一下这里的土地,多想多看一眼这里的景色……多想喊出一声妈妈。妈妈?妈妈——是你在天上向我召唤吗?可是妈妈我不想死啊,妈妈您不要把我召唤走,我不想死啊!这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怎么了?我不想死啊!

    走吧,快跟我们走吧,叫你好几遍了!

    去呢?你们要带我去呢?你们是什么人?我不走,你们为什么要架起我的胳膊?你们要带我去哪?你们想要干什么?

    你坐下,我听一听你的心跳,好——对——坐好。

    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怎么了?这是哪?我怎么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孔?我的心跳怎么跳得这么急促,咚咚咚咚咚咚……这到底怎么了?我要死了吗?

    好——站起来,躺在床上,好——躺好不要动。

    你为什么要按我的肚子?你不要用力挤压我的肚子!你要干什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挤压我的肚子?啊——疼——你按疼我了!啊——越来越疼,你们不要按我的肚子——

    按住她,别让她动,快点按住她!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要按住我的手脚!啊——疼——是谁在挤压我的肚子?啊——疼——疼——啊——疼——疼——奇怪,世界,世界一下子寂静了,耳边,耳边听得好清晰:

    妈妈,我们走了。

    啊——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啊——

    抓紧她,抓紧她,把她抬到车上去,赶快送走!快!再来几个人,把她抬到车上去,赶快把她送走!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啊——你们放开我——我的孩子走了——是我的孩子啊——

    李小五正在广场与几个人玩牌,当听到大喇叭广播通知育龄妇女去做检查的时候,甩掉手中的牌飞一般往家跑。李小五跑到家里大声呼喊刘桂英,刘桂英没有应答,里里外外赶紧找,没找到,厨房锅灶下的火还都没有熄灭。哎呀!这个傻娘们该不会一听到广播就急着去做检查了吧!李小五又飞一般赶紧往大队部方向跑,一定要追上这傻娘们把她接回来。

    李小五一直跑到大队部,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刘桂英,跑进大队部院内,四处慌乱查看,还是没有看到刘桂英。咦——难道刘桂英变聪明了,自己听到通知就立马躲了起来,这傻娘们还真有个心眼呢!李小五慌乱找了一番又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刚跑了几步路,听到李中海在后面呼喊,回头应了一句:“哎呀,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先回啦!”

    李小五刚进入自家门前胡同里,就看见刚才在路上开过的一辆计生办的面包车又从对面开过来。小车经过时,李小五提心吊胆的往车里好好看了看,刘桂英不在车里,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于是赶紧往家跑去。

    进入自家小院出奇安静,李小五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推开房门进入房间,首先看到两位女儿站在墙边呆呆地盯着静静躺在床上默不作声的刘桂英,走过去看,刘桂英两边鬓角沾满泪水,眼泪还在不断向下流淌。“怎么了这是?”李小五赶紧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刘桂英,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啊!刘桂英两眼发直,向上看着房顶,突然,嘴里嘿嘿地笑出声来。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原来是我的孩子——原来是我的孩子要走了——哈哈哈,嘿嘿嘿,原来是我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李小五看着刘桂英问道,“你这是这么啦?中,中什么邪了?”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我的孩子要走了——哈哈哈,嘿嘿,原来是我的孩子——“你……你到底是咋回事?搞什么邪乎啊?你被他们逮去啦?有没有吧你怎么样?”无论李小五怎么问,刘桂英依然是傻傻地看着房顶自言自语,眼泪却刷刷地流淌不止。李小五再仔细查看了一番刘桂英,还是没有看出有多大的异样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刘桂英受到惊吓了,那帮人看她疯疯癫癫的又把她给送回来了?肚子既然看不出多大的异样来,应该没什么事吧?兴许让这婆娘睡一觉就回过神来了。李小五为自言自语嘿嘿发笑的刘桂英盖上被单,看着肚子还好好的,什么原来是我的孩子原来是我的孩子的,中什么邪乎了?李小五想来想去总想不明白,大中午的两位女儿还要吃饭,于是撇下刘桂英跑到厨房做饭去了。

    等全村育龄妇女做完检查之后,大队部的酒席也就准备好了,一阵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斗酒划拳,很快,能喝酒的已有几份醉意。

    刘德义经过一轮轮敬酒之后,醉意更甚,拍着李中海的肩膀说:

    “老李,你——你这不抽烟不喝酒——不行啊!咱这景冈镇,在村里管事的,他就找不出几位你这样的人!你这滴酒不沾,烟也不抽一口,你——你这光吃菜呀!你看,就这几样小菜,光吃菜——他有啥意思!”

    李中海这种场面经得多了,这喝醉酒的话他根本就不入耳,刘德义拍着肩膀跟他说话,他连吭声都不吭声,应承一下就觉得没必要,端着个茶杯,看着满桌喝五邀六的人,抿着茶水。

    “老李,兄——兄弟我在这里可跟你说句实话啊。今天,咱家闺女罚这个钱,我就给你亮个实底了,就这个数,”刘德义在李中海胸前桌面下伸出手掌张开四根手指。“老李,你可别说兄弟今天没照顾住,这个数,这——这可是政策规定的实数啊!”刘德义降低了声调,“你也应该知道,咱正常都是罚多少,那可是一点都不马虎!啊——老李,你——你说这也算兄弟够意思了不?”

    李中海看着桌面下刘德义伸出的四根手指,轻声叹气说道:

    “这么多钱,我从哪弄去!”

    “哎!老李,这——这可是兄——兄弟已经够意思了啊!实打实政策规定的数目,一分不给你多,一分也不——不能少!兄弟咱不跟你逼得紧,那你总也得有个天数不?该照顾的咱都照顾到了,你——你也不能太让兄弟为难不是!”

    酒足饭饱之后,计生办一行人开始打道回府,不知谁把剩下的一条香烟也揣进怀里带走了。

    半夜三更,李中海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披上外套走到院子里,一边开门一边问:

    “谁啊?”

    “中海,我是大叔,小五他媳妇流产了,你快让王慧勤过去照顾照顾。”

    李中海并不吃惊,打开院门对李尚恒说道:

    “去叫大夫了没有?”

    “你二叔已经去马庄叫大夫了。”

    “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这半夜三更的,套上马车拉过去,怕这一路上刘桂英也受不了颠簸!就算是受得了颠簸,现在他俩人都闹得跟个魔道似的,你也把她弄不到马车上拉过去啊!作孽啊,是俩儿子,没了!”李尚恒说着哽咽起来。

    “我去叫王慧勤,马上就过去,你去把中江他媳妇也叫去。”

    “来的时候顺路已经叫她去了。”

    “那行,我去叫王慧勤去。”李中海说完就小跑到房间里,叫起了王慧勤。

    李中海与王慧勤来到李小五家,在院门外早就听到李小五嗷嗷的哭闹声,进入院子里,就看到李小五正在地上打滚,一会乱脚蹬地,一会翻过身头使劲往地上磕,嘴里哭喊着:

    “我的两个儿啊——我的两个儿啊——我的老天爷呀——你咋不杀了我啊——老天爷呀——你咋不让我去死啊——我的两个儿啊……”

    由于半夜三更,李小五突然跑到院子里哭天滚地嗷嗷直叫,早惊动了四邻前来打探。几个人想要制止李小五不让他自残自己,怎么拉都拉不住,只能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打滚碰头。

    李中海走过去,蹲在李小五身边想要按住他,嘴里说着:

    “五叔,五叔,你冷静下,你冷静下,再这样哭能有啥用啊,把五婶拉到医院去要紧!你冷静下五叔……”

    李中海劝说着,李小五却不管不问,还是在地上打滚哭闹。

    王慧勤走进房屋里,门后两位三五岁的女孩萎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吓的哇哇大哭,房屋里间的大床边上,早有李中江的媳妇林凤娥与邻居的两位媳妇正在努力劝说刘桂英。王慧勤走近看时,只见刘桂英目光呆滞,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伸出两只胳膊张开两根手指在空中来回比划,一阵嘿嘿哈哈发笑,嘴里自言自语说:

    “我的俩孩子,我的俩孩子死了,哈哈哈,我还以为是我要死了呢,原来是我的俩孩子——嘿嘿,嘿嘿嘿。”

    王慧勤抓住刘桂英的手说:

    “婶子,婶子,咱想开点婶子,你现在的身子吃不住啊!咱得赶紧去医院婶子!”王慧勤转身对林凤娥说,“走,赶紧招呼外面的爷们备马车去医院!”

    林凤娥着急地说道:

    “不能!你看她现在,刚才都说了去医院,她就闹着不去!”

    林凤娥话音刚落,刘桂英使尽了力气哭喊:

    “我不去,我哪都不去!让我死了吧!我的俩孩子,我的俩孩子死了——哈哈哈。原来是我的两个孩子要走了——他们叫我妈妈,他们叫我妈妈,我听到了,他们叫我妈妈——他们走了——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是我要死了呢——嘿嘿嘿嘿,咋不让我死了呢——”

    看此情景,王慧勤也开始不知所措,慢慢掀开刘桂英身上的被单,只见那下身一片血红,两腿间隙沾满血的床上,一对双胞胎婴儿静静地躺在那里,已是完整的人形,胞衣破裂,脐带还没有剪断。

    王慧勤盖上被单,对林凤娥和另外两位女人说:

    “咱得赶紧把这脐带剪断,要不然这坏死的肉怕会感染!”

    林凤娥与另外两位女人赶紧去找剪刀,并在锅灶的火下消了毒,回来剪了脐带。

    村里的老接生婆冯氏也被叫到李小五家里。冯氏总算有着一辈子的接生经验,马大夫到来之前,在王慧勤一伙年轻妇女的帮助下,很快清洁照顾好了刘桂英。

    折腾了半夜,天还不亮,李小五突然来了劲头,找了一把三角铁叉,一路拉着铁叉哭哭啼啼疯疯癫癫向镇上走去,无论谁拉都拉不回,只能任他去闹腾。

    李小五来到镇政府门前,政府公务人员还没上班,大门紧闭。李小五手举铁叉,咣当,咣当,很砸镇政府大门,嘴里拼命大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等镇政府公务人员有人来到门口时,镇政府门前早聚满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把个镇政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见此情景,有人赶紧通知镇派出所所长张大明。张大明带领几个人跑到镇政府大门口,上去就夺走了李小五的铁叉,按倒了李小五,双手背铐,嘴里说着:

    “有什么问题好好反应,在这里胡闹什么!”

    李小五激烈挣扎反抗,嘴里大声叫喊:

    “他们杀人啦!他们杀人啦!”

    “谁杀人啦?走,跟我到所里去,好好说清楚。”

    有人打开了大门,张大明一伙人押着叫喊的李小五就往里面走,回头还说着:

    “散了吧,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来到派出所里,张大明对蹲在地上哭泣的李小五大声怒吼:

    “这里是你瞎胡闹的地方吗!说吧,什么情况?到底谁杀人啦!”

    “他们杀人啦!他们杀人啦……”

    “谁杀人啦?你倒是说清楚!”

    “是计划生育那帮人杀了我的两个儿子!”李小五背拷手,蹲在地上大声哭喊到。

    张大明一听到计划生育四个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计生办干的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超生大户哪个村没有几家,一个个都穷成那样了,就为生个儿子。计划生育不先进行思想教育,传统观念不改,总是硬来,出了事还得所里给他们擦屁股。但话又说回来了,教育哪有那么简单,几千年的观念哪能说改就改。遇到这种事处理也不难,往所里铁房子里一关,关他个几天就老实了。最烦的就是,关住这些人天天在所里没黑没夜地哭闹,叫喊声不停,实在让人烦得慌。

    张大明对呜呜哭着的李小五说:

    “你这是超生几胎了?全中国的人民都跟你一样,这满大街还有你站脚的地方没有!生生生,就算你生了儿子,儿子那么好养啊!你要没钱,连个儿媳妇以后都娶不到,按照你的想法,那下一代还是没人啊!全中国的人民都去生儿子去了,那中国人不就绝种了吗!闺女儿子一个样,每个村里墙上大字都写了那么多,你是不是不识字?我给你说,这以后的形式啊,弄不巧养了闺女才是福嘞!”

    李小五哪能听进去道理,一脸鼻涕眼泪,咧着嘴哭着说:

    “我的俩儿子,都有人样了,让那帮人给弄死啦!”

    “哎!我说你这人就没有脑子想一想,你这超生的娃政策是不允许的,你就算生下来,政策规定罚的钱能有你好日子过吗?闺女,闺女咋啦,我家里就有俩闺女。好好想想吧,以后享闺女的福总比要受两个儿子的罪要好过吧!”

    “我不管,我的俩儿啊——那帮人杀了我俩儿子,我要让他们偿命啊——”

    李小五又开始大哭大闹,再也不听什么劝告,一心哭闹着要计生办的偿命。张大明哪有心思一直跟这号人理论下去,跟李小五讲讲道理只不过希望在关他的时候少吵闹点,让所里的兄弟们也能安静会。

    “关了关了关了。”张大明甩甩手示意民警把李小五带走。

    李小五被民警带走关进铁房子里,灰头土脸,满身污泥,躺在地上果然开始哭闹不停。

    李小五在派出所里天天哭闹叫喊,有人一天就往铁房子里扔给俩馒头,渴了给拿点水喝,就这样被关了七天。七天之后,李小五出来已是形如乞丐,头发凌乱,浑身脏乱不堪。李尚恒来接李小五,先带他去镇上饭馆里叫了顿吃的,一阵狼吞虎咽,李小五咀嚼着饭菜嘴里说着:“生,一定要生,我日他娘,我躲起来生,不生儿子我就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