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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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当中,有一名不知死活的士兵,穿着金色的铠甲,举着大刀,呼啸着扑了过来。眼见着那刀风越来越近,元昊竟是一脸不动声色。直到那刀锋就要挨住其眉眼,连睫毛都被这杀气卷了起来,元昊这才一挥黑色大衣的衣袖,不慌不忙,纵身往后一跃,顿时,跳离了几丈开外。
其他的禁卫军见状,也纷纷扑了过来。事前,卫慕山喜曾经下过命令:谁要是能取下元昊的首级,封万户侯,赏黄金千两。
眼见越来越多的禁卫军从四面八方向李元昊扑来,元昊甚至连撤退的地方都没有。那些禁卫军中冲锋的士兵不禁心中大喜,一起举刀,向下劈砍……
“当——”
那些禁卫军还没看明白,就感到虎口一震,酸疼感透过手踝一直传到胸口。紧接着,手上的大刀纷纷被震落。
待睁眼细看时,眼前,一位黑衣侍卫从身后的紫宸殿的琉璃顶处翩然落下,依旧是那张冰块脸,面无表情。他的刀光阵阵,好似一道道闪电,又像一片片银光,在四面八方疾驰而来,射向围绕在李元昊身边的那些叛军……
顿时,刚刚还一脸得意的禁卫军叛兵身上立马多了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鲜血立即从伤口处顺流而出。
这黑衣侍卫正是林高远。他负手而立,冷眼扫视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那些禁卫军士兵。顿时,周边的叛兵立即放满了攻击的速度,只是围绕在林高远和李元昊周身,虎视眈眈,打着旋儿,不敢近前。一时间,多了一个林高远,竟立马成了僵持之势。
卫慕山喜见状,顿感不好,对旁边的禁卫军叫道:“他们就两个人,兴庆府的城门已经关了,你们这么多人害怕什么?”
那些禁卫军一听,立即士气大增,再度举起大刀,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林高远听罢,对着卫慕山喜,一声冷笑。接着,转过头来,把手指塞进嘴边,一声响亮的哨声便吹了出来。
哨声刚起,顿时,西夏皇宫朱红色的围墙上面,突然间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他们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还用黑面巾捂住了脑袋,只在外面露出两只眼睛。
这群黑衣人从围墙上跳下,战场形势立即发生改变。西夏的禁卫军战斗力本来就不弱,但是在这一群黑衣人面前却只有挨打的份儿。黑衣人身形灵巧,出剑速度极快,拼杀时仿若水中一条条灵巧的黑鱼。禁卫军叛兵还没有看清楚情形,这群黑衣人就游到他们的面前,掏出短剑,在叛兵的脖子前轻轻一抹。顿时,血液喷涌而出,无数叛兵立即倒下。
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卫慕山喜盒梁遇春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禁卫军将士一个个减少,一个个躺在地上。最后,仅剩一半的禁卫军叛兵直接放下兵器,表示投降。
卫慕山喜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明理堂的暗卫果然名不虚传!此天王我也!”
李元昊一挥手,黑衣人便上来,手起刀落,梁遇春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倒在地上的血泊中,至死,双眼圆睁,不能瞑目。
卫慕山喜看着躺在自己脚下的梁遇春,闭着眼睛,伸出脖子,慨然说道:“杀吧。”
李元昊从紫宸殿的台阶上翩然走了下来,伸手,逼着卫慕山喜睁开眼睛,直视自己。元昊对着自己的舅舅,忽然揶揄地笑道:“朕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枉朕平日里对你、对你们卫慕家族这么好。”
接着,细细端详着满脸皱纹的卫慕山喜道:“你真的是舅舅吗?是那个在朕小的时候带朕去骑马、射雕、放风筝的舅舅吗?”
卫慕山喜别过头去,他嘴角边的山羊胡子也垂了下来,毫无生气。“囊霄,时至今日,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元昊忽然一挥自己巨大的黑色衣袖,顿时,一阵大风从袖口处鼓起来。他铁青着脸,逼近卫慕山喜,一字一句道:“哼,杀你剐你都是轻的,你这是要诛九族的!”顿了顿,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难道真的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囊霄,我做错了事我一人承担,这所有的一些,与铃花无关。她与你青梅竹马,对你只有爱意啊!”
李元昊一挥手,一个明理堂的黑衣暗卫顿时过来。卫慕山喜浑圆的头颅立马与身体分了家,在地上滚了几滚,终于停在了血泊里。
紫宸殿,本是皇帝举行内朝的地方,是百官前来商议要事必经之地。如今,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红。
“传朕旨意,灭卫慕一族。”元昊双眼猩红,厉声说道。
“陛下,这些投降了的禁卫军将士怎么处置?”冰块脸林高远上前,笔直地站在元昊面前,询问道。
“斩!”
林高远一愣,提醒元昊道:“这些禁卫军的叛兵还有三万人之众?”
李元昊紧握着拳头,瞪了一眼林高远,狠狠地说道:“朕说全都杀了,你没听到吗?”
林高远默默低头,不再说话。转身,对身后的黑衣暗卫一挥手。转瞬之间,像砍南瓜一般,人头落满了一地,在紫宸殿前滚来滚去,场面甚是惨状。
风波甫定,紫宸殿外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位穿着紫金色铠甲的将军奔向李元昊面前,重重跪下:“陛下,野利遇乞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抬头间,这位名叫野利遇乞的将军竟是一脸英气勃勃。
“罢了,事情已经了了,带着你的金吾卫走吧。”李元昊叹了口气,转身,背手离开。
仁寿宫内。
太后静静地躺在正庭上面的太师椅上,头枕在手上,微眯着眼睛沉睡。睡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手麻了。
太后惊醒,甩开手臂,想让血液快速流通。麻姑看见了,顿时跑了过来,用热毛巾敷在太后的手臂上,轻轻地揉搓着。
“麻姑,什么时辰了?”太后稍稍舒展了一下胳膊,问道。
“回太后,已经申时了。”
“哦。”太后点头,陷入了沉思。
“吱呀”一声,仁寿宫的拱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下午四点钟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内,在这晦暗而又温和的阳光当中,太后微眯着眼睛。门口处,那站在光源下面的黑衣君子,可不就是她的儿子、当朝的皇帝嘛!
“囊霄,你来啦?”太后起身,对元昊慈祥地笑道。她的笑容一如这初夏四点钟的阳光,万分柔和。太后对元昊挥了挥手,自己挪动了一下位置,示意元昊过来跟她坐在一起。
“过来吧~孩子。”卫慕太后一脸慈爱地说道。
元昊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而,向母亲所在的位置走去。此时此刻,母子间再不是当初那种剑拔弩张。
这就是我渴望了一辈子的母爱啊!
元昊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他一步一顿,非常庄重地,坐上了母亲宫中的太师椅上。
太后咧嘴笑了,一拍自己的双腿,示意元昊趴在自己腿上休息。李元昊立即顺从地趴了下去,把脸埋在太后墨绿色的毛茸茸的缎锦长衫中。
“孩子,母亲给你哼首歌吧。”太后用手,细细摩挲着儿子的鬓发,双眼里满是怜爱和不舍,眼睛里噙满了晶莹剔透的泪花。
“铃儿叮当响,飘到山那方,返回宁静的故乡,我摇头清唱,唱铃儿叮当……”太后轻轻张口,温柔的歌声便充斥着整个仁寿宫,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温柔了起来。
元昊就在自己母亲的歌声中,眼泪静默地流下,沾湿了母亲的长衫。
歌声飘荡中,元昊隐约回想起儿时的时光。贺兰山的春天来得总是比别处要晚些,每年好不容易等到皑皑积雪融化之后,母亲便带着年幼的元昊和卫慕铃花,来到贺兰山坳处。翻过山顶,春风拂面。从倾斜的山坡,一直到清凉河谷,全都是盛开着的蓝紫色的兰铃花。微风拂过,像无数铃铛在枝头摇晃。
看着漫山遍野的兰铃花,母亲便轻启朱唇,教元昊和卫慕铃花唱着这首童谣:“铃儿叮当响,飘到山那方……”母亲唱一句,元昊和小表姐也跟着用稚嫩的声音接一句。顿时,花香中合着满山满谷的歌声。元昊喜欢这首歌,就像那时的他一心喜欢着小表姐铃花一样。
兰铃花、铃铛、卫慕铃花,永远都是年幼元昊心底一块柔软的净土。
一首歌罢,太后将怀中元昊的脸扶起,细细端详着自己儿子的面庞,像是从来没看够似的。接着,慈祥地笑了,用手中的绢帕小心翼翼地替儿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全都擦拭干净。
然后,推开元昊,猛地站了起来,硬声说道:“来吧,该上路了。”说完,别过头去,不再看元昊。
元昊刚刚被擦拭干净的泪水在这一瞬间又顺着面庞,无声流了下来,和鼻涕混合在了一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端进来吧。”话音刚落,元昊便转过身去,以袖遮面,不让人看见自己脸上的泪迹。
“这盘子上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太后您请选一杯吧。”太监端着朱红色的盘子,一字一句道。
太后扫视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杯子,继而,朗声大笑。太监还没反应过来,太后就连连拿起盘子上的两个杯子,一饮而尽。顿时,两行发黑的血液变从太后嘴角边缓缓流出。
太监吓得慌忙跪下,手中的盘子也掉在地上。
“母后——”李元昊一个箭步扑了上去,满脸悲戚,拼命用手擦拭着母亲嘴角的血痕。
“母后,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啊?”李元昊抱住太后的身体,拼命摇晃。
卫慕太后慈爱地看着她的儿子,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右手来,轻轻地抚摸着李元昊圆润而不失方正的脸颊,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微笑。
“儿子,你长得可真像你父亲。”
“母后!母亲!母亲!你不要死!”李元昊痛苦地嚎叫道。
“好儿子,你要好好的……的……”卫慕太后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接着,一脸笑意地离开这个自己已经不再留恋的人间。
元昊将耳朵凑上去,想听清楚太后最后的话语,可是,最终也没了后半句。那只抚摸着他脸颊的手直直地落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面。
元昊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怀中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冷,变僵……
史记,天授礼法延祚元年(1038年),元昊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