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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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云端回到仁寿宫耳房之后,想到那苍梧婆婆的话语,心中竟是万分焦躁。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挣扎一番之后,索性披上衣服,爬到了阁楼上面。

    果然,今晚失眠的人不止云端一人。仁寿宫正庭里,也是一片灯火辉煌。在这宽敞空旷的屋宇下,面对面的只有太后和国舅卫慕山喜,这一次,皇后没有过来。长长的香木桌上,巨大的宫灯正在灼灼地燃烧着,灯光耀眼。一阵风来,火烛顿时左右闪烁了几下,照的这大殿顿时忽明忽暗。

    太后一改往日的那件墨绿色外衫,只披着件乳白色缎绣氅衣,衣领上面,点缀着的是洁白的狼毫。她的头发也没有高高挽起,只随意地披散下来。头发上面星星点点的花白之处愈发明显,更添沧桑。

    仅隔一夜,太后仿佛已经老去了十几岁。

    “妹妹,你再想想,那奏折和信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不见了呢?”卫慕山喜一脸焦急,山羊胡子又竖了起来,额头上的皱纹立即蜷缩成一团。

    太后揉着太阳穴,依旧是躺在正中央的那把太师椅上面,痛苦地闭着眼睛,不去看庭下她那身为国舅的哥哥。

    “哀家找了不下百遍,都没找到。你也瞧见了,当初你一递过来,哀家就把东西塞到床下了。”

    卫慕山喜端起桌上盛满葡萄酒的夜光杯,猛地往自己嘴里一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一股不安感依旧在心中往上直窜。

    “要不,哀家让人去把铃花叫来,问问她还有什么办法?”太后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卫慕山喜,用手摩擦着自己小指的指甲,不确定地问道。

    “哼,问她?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识!”卫慕山喜气急败坏地说道。“双儿,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没有退路了,只能放手一搏。”

    太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回头间,忽然发现额头处有几根白发,便伸出手来,用力一拽,这白发就被拔了下来。

    哀家老了,就像这白发一般,没用了。或许,是时候该拔掉了。

    “哥哥,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举大事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卫慕山喜慨然说道,接着,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笺递给太后。“咱们把举事时间提前,重新做了安排,都在这纸上写着的。妹妹,你一看完就将它烧了吧。”

    太后点头,接过信笺,匆匆阅览了一边。眼睛里眸光一闪,突然间又把信笺收了起来,并没有按照卫慕山喜所说的,看完即烧。

    云端见状,心里一阵窃喜。或许,自己也能把这封信偷出来。

    翌日,云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今天,又轮到野利太傅休沐,他留下的功课云端早就做完了。

    不知道,那个惹事精今天会不会来找我?一想到一脸神器颐指气使的李乘欢,云端的嘴角边不自觉地向上微扬。

    刚踏出耳房,云端就发现今天的仁寿宫格外寂静。正宫处当差的那几个小太监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每天忙里忙外跑来跑去的麻姑桑姑两位大姑姑也不在,就连一向不怎么出门的太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云端心里诧异,转念间,又是一阵窃喜:昨天那封信,应该还在宫中。此时不偷,更待何时?

    一想到这里,云端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遍四周的情形。果然,一片静寂,一个人都没有。云端这才放心,佯装淡定地走了进去。

    一进正庭,云端便直奔香木桌案上面的紫砂茶壶。这一次,云端已经知道那床板机关的开关按钮就是这个茶壶。

    果然,将那紫砂壶轻轻一转,床板就自己打开了。云端不再犹豫,径直走了过去。床板下面,藏着大大小小几十个暗格。云端随机抽开中间那个,正好就是昨晚卫慕山喜递过来新的信笺。

    楚云端把这信笺塞回兜里,转身离开……

    “哀家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呢?原来是你这么个祸害。”

    床幕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帘幕一动,太后拖着长长的祖母绿锦绣华服,抹着猩红的唇色,一脸狰狞地走了出来。

    “果然啊,我那好儿子囊霄,不惜奔波千里从凉州把你送到我仁寿宫,竟是要让你这么一个哑巴孩子来监视我这个老太婆。”

    云端已经吓傻了,静静地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封信。

    “杖毙!”

    在太后双唇的开合之间,吐出这如雷贯耳的两个大字。云端眼前一黑,接着,她便被两个侍卫拖向仁寿宫东边的暗房处。

    粗大的刑木从天而降,以摧枯拉朽之势,重重地敲击在云端的身上。云端身子骨薄弱,顿时,一口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

    棍雨不断,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云端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上、背上、屁·股上、大腿上、小腿上,全身上下,每一处好的,全都火辣辣地疼痛,疼的她的身体就快要炸裂开来。周身的血液,汩汩而出,暗房的地面上顿时凝成一大片血泊。

    开始的时候,小云端的双眼还可以透过自己额头上流出的鲜血看见外面的一丝光亮,后来,这光亮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暗淡……身体再疼痛到极点之后,突然间变得麻木,只隐约感受到有东西在敲击着自己的皮和骨。

    随着那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后,云端的眼睛终于紧紧地,闭上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突然间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目光所到之处,全都是一片混沌的黑暗。突然,在黑洞的前方,出现了刺人瞳孔的强烈光线。

    “孩子,咱们走吧,咱们一家人团聚吧。”

    在那光线的尽头,尽然出现了爹爹、娘亲,还有绣娘的面庞。

    “过来吧。”爹爹对她伸出手来。

    “过来吧。”娘亲对她笑着说道。

    “过来吧。”绣娘一脸慈爱。

    “好。”云端像是踩在云朵上,一身飘忽着,不自觉地,向她所憧憬所牵挂着的家人飘然走去。

    “我一个人活着,太累了。”

    手起,棍子落下;再起,再落下。两个侍卫已经举的手都有些酸了,豆大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滴落在云端的伤口上。

    “一下、两下、三下……”

    “十五、十六、十七……”

    “五十、五十一……”

    ……

    “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

    两位侍卫一边用尽全力地打着,一边哼哼哧哧地数着……终于,其中一个侍卫低下·身子,凑过去,探了探云端的鼻息道:“终于断气了,这小东西还挺能活,正常人挨不过五十大板。”

    “再补几板子。”另一个侍卫一挥手,二人又在云端的尸体上重重敲打了好几下,一直打到血肉模糊,血水直流。

    “好了。”

    一听到太后的指令,两位侍卫立即住手。太后向他们扫视了一眼,顿时,周边的人全都乖乖退了出去。

    太后最后看了一眼云端一动不动的千疮百孔的身体,确信这孩子已经死透了,即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了她了。

    太后闭上眼睛,心里一阵触动:“囊霄,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我打死了你的女儿。咱们母子俩这场恩怨,到此彻底结了。”语罢,一行泪珠在她那沟壑纵横的脸上缓缓滑下。

    紫宸门门口。

    寅时时分,天还没亮,宫中好久没听见的陈情鼓突然响了起来。鼓声如雷,直击人的耳膜。

    长安殿内,元昊突然惊起。连衣服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陛下,怎么了?”野利都兰揉着睡意惺忪的双眼,不解地问道。

    “出事了。”

    紫宸门门口的陈情鼓,只有在宫门失守的紧急时候才能敲响。不响则已,一响就要发生大事。

    还没到紫宸门,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身披金甲的禁卫军从天而降。从紫宸门一直到甘露殿,即将包围长安殿。

    在这百万近卫军当中,李元昊竟然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外衫穿好,慢步走到大军面前,阴沉着脸,大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逼宫吗?”

    元昊这一声吼出,面前的禁卫军竟然不自觉地往后一退。

    “大家稳住。”禁卫军当中,有人忽然叫了这么一声。

    元昊抬头,但见说话那人正是禁卫军都统领梁遇春。元昊顿时面露凶光:自己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当禁卫军的都统领,回头一定要灭他九族。

    李元昊定定地扫视了一眼眼前的禁卫军,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你们想干什么?”

    面前的禁卫军突然间都变得鸦雀无声,眼看着局势要乱,一个人突然挺身而出,指着苍天慨然说道:

    “臣等……是来恳求皇帝清君侧、退位让贤的。”

    李元昊看到眼前这人,显然吃了一惊。转瞬间,他那阴鸷的脸上又露出一抹笑意,更加让人害怕。

    “哦,竟然是舅舅。那请舅舅告诉外甥,朕要如何清君侧?如何退位让贤呢?”元昊斜眯着眼睛,一脸轻蔑地问道。

    “你……”卫慕山喜显然被李元昊的态度气到了,愤愤然向天拱手道:“这大夏国,是我们诸位臣子陪着先帝德明打下来的江山。众人皆知,先帝在弥留之际,仍再三劝诫:不可与大宋为敌。敢问陛下,你做到了吗?你任用奸·佞,执意挑起宋夏争端,你对得起先帝、对得起我们这些元老大臣、对得起大夏国的百姓吗?”

    元昊低眸,一脸阴沉,没有说话。

    卫慕山喜便继续说下去:“因此,臣等恳请陛下废除奸妃野利都兰,罢免悍将野利遇乞,祈求太后执掌朝纲,垂帘听政。”

    直到这时,元昊才一跃而起,朗然说道:“国舅爷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你口口声声说让母后垂帘听政,可她听的还不是你卫慕山喜的?”

    话音刚落,卫慕山喜瞪大他细长的眼睛,翘起山羊胡子,直直地看向李元昊。李元昊也迎着目光,用他那漆黑的深不可测的双瞳简孔死死地盯着卫慕山喜。一时间,两相对视,卫慕山喜竟生生被自己这个外甥盯得打了一个冷战。

    良久,李元昊才开口道:“要是朕不答应呢?”

    “不答应的话,那就别怪臣下无礼了。”卫慕山喜翘起的山羊胡子四散开来,一挥手,身后的禁卫军一拥而上。

    紫宸殿的台阶上上,只元昊一个人,在乱风当中,披着松散的外衣,睁开血红的双瞳,直面着迎面而来的乱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