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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未必看得上,罢了。”

    “这说的哪里话。”三喜笑道:“你如何便知他看不上?自个儿爹爹送的东西,宝贝还来不及,岂会看不上。”

    他也未必认我作爹爹。楚玉凝也笑,却是苦涩意味:“昨日才惹他哭了一场,何必再去讨那份嫌。”

    “哎,你啊。”

    三喜摇摇头,道:“我也算是看小世子长大的,有几句话,你且听我说。”

    楚玉凝不语。

    “小世子自小主意正,若是遇着人事不中意,当下便要黑脸的。”三喜道:“你想想,他若当真嫌你,当日怎会任你抱他?更莫说在你怀里哭——小世子自打明事起,便鲜少在人前落泪的。”

    楚玉凝手下一顿,抬眼看他,犹豫道:“你……”

    “楚公子。”说曹操,曹操便到,只听绿映在外间道:“小世子来了。”

    楚玉凝倏地站起身。

    寄奴被下人簇拥而入,站在外间挥挥手,稚声道:“你们退下。”

    他那贴身丫鬟珠翠正欲为他解下外袍,闻言道:“小世子……”

    寄奴答:“我自己来,退下罢。”

    珠翠只得点一点头,退至门边。

    三喜见状,也道:“阿凝,那我……”

    “嗯。”楚玉凝目光不变,低声对他道:“……多谢。”

    寄奴见人悉数离开,便卸下了刻意摆出的矜贵神态,自己解了外袍。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小襺,胸前是万字暗纹刺绣,衬得人愈发精致,精神十足。

    楚玉凝忙不迭接过外袍挂起,为他倒了热汤,忐忑道:“今日风大,可要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寄奴乖巧接过,坐在桌旁,向他腼腆一笑:“多谢……楚先生。”

    后三字囫囵出口,却被楚玉凝听得分明。

    他勉力一笑,一时说不出话来。

    寄奴抿了两口水,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方开口道:“唔……楚先生。”

    楚玉凝一愣,应声道:“何事?”

    “先生当真是……是……”寄奴顿了一顿,别扭道:“是我……爹、爹爹?”

    此言一出,楚玉凝面上笑意终于褪尽了,他看向面前人,嗫嚅道:“我……”

    寄奴仰头看他,目露不解。

    那目光几乎将他灼伤,楚玉凝心尖一颤,默默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可你若是我爹爹……怎会不知我名作川儿?”寄奴道:“你、你唤我寄奴。”

    楚玉凝牵动嘴角,涩声道:“是我记差了。”

    知他身子弱,陆仲殊特命人烧热地龙,另搁了三只暖炉,寄奴火力旺,额前不多时便生出一层薄汗。

    楚玉凝看在眼中,指尖微动,忍了又忍,终究攥住帕子一角,抬手为他细细拭去了。

    不知是否错觉,他收回手后,却见寄奴两颊通红,“可是热得紧了?”

    “并、并非……不不,”寄奴支吾道:“确是有些热,许是我穿得太厚……”

    楚玉凝笑笑,唤来绿映撤走了暖炉,“可好些了?”

    “……嗯。”

    寄奴坐于桌前,双腿在空中荡了一荡,“你……”

    他将面前人偷眼打量一番,小声道:“你同爹爹,像、又不太像。”

    楚玉凝闻言,心头一跳,缓缓问:“是……如何像,又是如何不像?”

    “昨日不像爹爹,”寄奴道:“今日却像爹爹了。”

    “……”楚玉凝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那、那你——”

    他强压下心绪起伏,问道:“——那你,可愿认我、认我……做你爹爹?”

    此言一出,寄奴便是微愣,“我……”

    他抿抿唇,面露难色,“我——”

    “无妨,无妨。”楚玉凝忙自一旁端过点心,推至他面前:“你、你尝尝。”

    寄奴拈起一块送入口中,那点心他早吃腻了的,此时却配合道:“好吃,多谢楚……多谢。”

    楚玉凝逼迫自己无视了那句口误,对他又是一笑,“听你父王讲,你最喜芙蓉酥?”

    “嗯。”

    楚玉凝递过热汤,又为他揩去嘴角点心渣,道:“下回你来,我备些予你。”

    “唔!”寄奴咽下口中食物,摆手道:“不必麻烦。”

    举止间的生疏十分明显,狠狠刺入他眼中。

    自己所出的亲子,不愿自己亲近,称自己为先生,甚而做一道点心也成了“麻烦”。

    楚玉凝再无法忍受,将他拥入怀中,良久,发出一道无声的长叹。

    ☆、偏执

    那夜一番剖白后,陆仲殊一连四日未曾露面,楚玉凝被安置在王府后殿,平日少有下人,亦无法探知王府之外的一应消息。

    到得第五日,他终于忍不住,借绿映进来添炭时开了口:“你可知小王爷近来如何?”

    绿映一愣,道:“楚公子说的可是世子?”

    “啊……世子。”

    “岁末事务繁杂,世子离京日久,积务甚重,免不得在前殿多耗些时日。”绿映看他一眼,道:“楚公子有所不知,自老王爷薨落,世子独掌府中上下,内外兼顾,实是分/身乏术了,好容易备车南下,临行又病了月余,奴等恨不能为主子分忧,唯盼世子此行顺遂,谁料世子独自回京,却是比去时还要不如……”

    这番话以他二人的身份属实僭越,只因绿映从前是老王爷殿中的掌事丫鬟,对楚玉凝与陆仲殊之间的纠葛知之不多,私心便偏向陆仲殊。

    楚玉凝不知自己离开几年已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由暗暗心惊,一时无话。

    他当年离开时,老王爷犹健在,虽已过耳顺之年,却是精神矍铄。

    熟料数年光景,到而今重临故地,已然物是人非。

    绿映本意并非责怪,见状,话锋一转,笑道:“所幸楚公子回来了。”

    “回来”二字用得讨巧,听来十分熨帖,可楚玉凝并未察觉她用意,闻言依旧不语,只对她笑笑。

    楚玉凝幼时被生身父母三吊钱卖给人牙,对血脉亲情的渴求深入骨髓,他犹记得当年老王爷对陆仲殊宠爱极盛,后来溘然长逝时,陆仲殊为人子,不知该是何等悲痛。

    而自己却在此时,化言语为兵戈,一次次伤得他体无完肤。

    他忽而忆起陆仲殊的手,那双手从来舞文弄墨,秉玉笏于朝堂,却为他握柴刀、持羹匙,添了无数新旧伤痕。

    他楚玉凝何德何能?

    说来也巧,当日傍晚,数日未曾出现的陆仲殊来了偏殿。

    当是时,楚玉凝才取了新制的芙蓉酥招待寄奴——寄奴几乎日日往他房中跑,与他已不似初见时那般生疏,彼时正捧着块芙蓉酥吃得欢。

    便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寄奴手中一顿,忙吞了口中糕点,欢欣道:“父王!”

    陆仲殊应是刚自宫中回府,一身紫棠色深衣,束革带,佩玉玦,见寄奴扑来,忙蹲身接住,一把抱起,笑道:“吃的甚么?”

    “芙蓉酥!”寄奴看楚玉凝一眼,囫囵道:“……做的。”

    “嗯?”陆仲殊故作不知:“谁做的?”

    “楚……唔……”

    “我做的。”楚玉凝打断道:“你何必为难他。”

    “阿凝,你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