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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央书记,想在劳改农场塞个人进去,也不算什么难事。
所以阿诚如愿地进了田河农场,如愿地待了下来,直到他等到明楼。
阿诚将一切都收拾妥当,越是临近明楼前来的日子,阿诚发现自己的心情竟越发平静。
起初刚来农场时,每过一天,阿诚便感觉自己离明楼近了一天,无论做什么都平复不了自己颤抖的内心,就像一个小孩子,终于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玩具一样。
后来时间越来越近,阿诚竟慢慢平静下来,经过时间的冲刷,他发现自己想对明楼说的话,早已被淹没在了这二十年来寂静无声的岁月里。
他发现经历了这么多,就算他们容颜渐衰,只要初心未改,就好。
明楼走出功德林监狱的那一天,阳光在门外老树茂密的树叶遮挡下投射出斑驳光影,让他感觉有些恍惚。
在高墙之下囚禁了二十年,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他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明楼环视四周,却没看到那人的影子,还没来得急细细寻找,便被人催促着上了车。
汽车在并不平稳的路上颠簸,坐得明楼有些发晕,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就算他有心想要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索性田河农场并不是太远,明楼一路坚持着,还是撑到了这里。
送他来的年轻人将明楼收拾的简单包袱丢给他,与田河农场的管理人匆匆交代几句,便开着车扬长而去,剩下明楼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农场里。
二十年没接触过社会,面对这个地广人稀的农场,明楼有些手足无措。
“往前一直走就是农业部,你在那儿就业。”
农场的管理人端着茶杯,伸手指了指远处,示意让明楼自己走过去。
“谢谢。”
明楼礼貌性地点点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提起自己并不沉重的包袱,慢慢走在农场的小路上。
大门距离农业部不过几里路,明楼却走了快小半天,一花,一草,一木,都被明楼尽收眼底,舍不得放过。
而当他终于走到农业部时,已经快日落西山了。
明楼觉得有些饿,寻了块石阶坐下休息,看见旁边有根自来水管,便想先喝点水垫垫肚子。
“水是生的,不能喝。”
听见后面有人说话,明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年纪大了,感官也渐渐有些退化了。
阿诚望着明楼满头花白,有些佝偻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太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一不留神,一滴眼泪就掉进了给明楼准备的晚餐里。
“厨艺不佳,只做了些软烂的面条,先生要不要尝尝?”
明楼僵着身子慢慢回过头,一眼望去,正好撞进了阿诚深深的眼底。
“饿了吧,多少吃点,别浪费了粮食。”
阿诚见明楼半张着嘴,瞪着眼睛凝望着他,便夹了一筷子面条递到他嘴边。
明楼就着阿诚的手颤颤巍巍地吃了口面,因为太过激动,不小心呛进了气管,引得他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阿诚赶紧将碗放在一旁帮他顺气,等到明楼渐渐平息了咳嗽,再又慢慢直起身来。
“阿诚”
明楼双眼蓄满了眼泪,不知道是被呛出来的,还是自己流的。
“大哥,你老了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阿诚一点点擦去明楼的眼泪,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明楼爬满皱纹的脸,扫过鼻尖时,他明显感觉到了明楼紊乱的呼吸。
“阿诚,你怎么”
“当初我按照约定,三日便赶回了北京,而你却晚了二十年。”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七千三百多天,再度重逢,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别说,什么都别说,走吧,我们先回家。”
阿诚见明楼满心话语却说不出的样子,早已湿透了眼眶。
“阿诚,我很想你。”
明楼在脑子里思索了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知道。”
阿诚紧了紧握住明楼的手,牵着他慢慢回了住处。
“跟在黑河时一样,一个小房间,我们两个人住。”
阿诚将明楼带回家安置好,便开始忙前忙后地为明楼准备晚餐。
“大哥,我比你先来几天,发现这儿挺轻松的,种种稻草,养养鱼,没什么压力,挺好的。”
“阿诚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明楼见他刻意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压在心里的疑惑更盛。
“大哥,别问我这二十年怎么过的,你不问,我也不说,行吗?”
阿诚眨眨眼,将那段最黑暗,最痛彻心扉的记忆压在心底,趁着明楼愣神之际偷偷塞了颗蜜饯在他嘴里。
“好吃吗?这是我前两天得空时做的。”
明楼看阿诚不愿说,想也知道这二十年他并不好过,也不再多问,这种事情,闻者伤心说者流泪,都好过不到哪儿去。
“好吃。”
明楼细细咀嚼着嘴里的蜜饯,甜得有些牙疼。
“明楼你得向我保证,往后无论有任何事情,都不准瞒着我,不准替我做决定,既然我能在二十年后再与你相见,那么往后无论生死,我都得和你在一起。”
阿诚停下手里的活,突然神色凝重地望着明楼,看样子是非得从他嘴里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阿诚…”
“你要知道,我苦苦支撑着活到现在,若是再有任何变故,留下我一个人,都是在要我的命。”
阿诚到现在都不敢去回想那段岁月,不敢去回想他度过的,没有明楼的每一天。
明楼沉默了一阵,最后慢慢地,坚定地走到阿诚身边,拥住了他过分单薄的身体。
“我保证,无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活到这个年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明楼觉得如果再让他们分开,不仅是阿诚,就连他,也活不过第二天了。
明楼想象过很多他们再见面时的情形,抱头痛哭?深情拥吻?或是一起哀叹世态炎凉。
却没曾想他们再见时,竟是这样稀松平常,平常的到像是不过分离了半日一样。
直到看见阿诚,明楼才发现,二十年入骨相思,可那人,却从没在他生命里离开过一日。
夕阳投射在小屋里,将阿诚忙碌的身影渡上一层柔光,就像回到了明公馆的一个闲暇的午后。
再回首,浮生若梦。
明楼和阿诚要得不多,走过了峥嵘岁月,或名垂青史,或泯于尘埃。
明楼觉得,他们就是那泯于尘埃之人。
明楼曾经问过自己,若是一切重头来过,他还会选择这条路吗?
会,就算被天下人误解,就算到现在他还没恢复党籍,他依然会选择这样做。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些如今能在阳光下快乐奔跑的孩子。
“我做了红烧肉,特地烧得软,大哥你多吃点。”
阿诚将一只砂锅放到桌上,明楼一闻就是地地道道的上海味。
“阿诚,我还没老呢,咬得动。”
明楼伸出筷子一夹,碗里的肉都软得散了。
“是,你没老,我也没老。”
阿诚拿过明楼的筷子,将一根勺子塞进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