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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之前,还不忘将大门口的木门给卸了下来。

    阿诚在一片废墟之下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很久,或许是晕过去了,或许是没力气睁开眼。

    直到门外的雪花被吹进来,落在他的脸上,阿诚才缓缓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

    他找到被划成布条的大衣披在身上,将拼死保护下来的画小心卷起来放好,出门看了看停在门外已经落满积雪的汽车,无声地笑了。

    阿诚将车里的汽油抽出来,洒满明公馆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站在大门口,轻轻向里面丢了根火柴。

    一时间火光冲天,阿诚抱着画站在雪地里,笑得无比苍凉。火焰在他眼中跳跃着,他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像是坠入了冰窟。

    没有明楼,没有大姐,没有明台,整个世界,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了跳动的火光和刺目的漫天白雪。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偌大的明公馆,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后来坊间流传,说那场大火是消失了二十年的明家二少爷引起的,二少爷因为自己与明家大少爷惊世骇俗的秘密被公之于众,受了不少屈辱,最后实在受不了,一把火将明家遗留在上海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

    至于他后来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承受不了压力投江自尽了,也有人说因为明家的资本主义,他被拉出去没日没夜地接受批斗,死撑着不肯写明楼的揭发信,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死在了红卫兵的包围圈里。

    可那都是流传,那场大火之后,上海人就再也没见过阿诚,关于明家那段风花雪月的往事,也渐渐沉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可是阿诚到底去哪儿了?

    中国之大,四海为家。

    烧了明公馆以后,阿诚开始四处奔波,以至于后来的好几年,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火车上度过的。

    阿诚孑然一身,身边唯一的物件就是那副发黄的画,被他像宝贝一样贴身带着。

    他开始了永无止境的上访,收集材料,打报告,找证据。

    他要为明楼平反

    明楼的案件牵涉太广,阿诚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次错误,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的阴谋,可无论如何,真相不会说谎。

    可这有什么用呢?已成定局的事,就算那是误判,在这样一个人心浮躁的时代,有谁会去关心尘封了多年的一场冤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阿诚也知道这么做徒劳无功,可除了这样,他还能干什么?如今他也只能依靠着这一点执念撑下去。

    自文革以来,明楼在监狱中就不似从前般轻松了,他总是被叫去谈话,做思想教育。

    明楼总是在大会中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究竟谁的思想更澄明,没有被吞没理智的人都明白。

    明楼得不到外界的消息,这些年里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思念阿诚,而且不再刻意压抑。

    他思念他,记挂他,担心他,害怕他会因为自己受到牵连,害怕外面的惊涛骇浪会将他淹没。

    明楼开始数着日子生活,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撕墙上的日历,算着自己和阿诚相见的日期。

    明楼觉得,如果没有阿诚在等他,或许自己在这铁笼内安度晚年也不是不能接受。

    明楼刚刚进来时总觉得愤怒,屈辱,愤愤不平,他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党的事,却被自己人残害到如此地步,一代忠臣良将,牺牲一切后却只落得如此下场。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是明楼年事已高,想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明楼渐渐平静下来,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平静,人心是会凉的,一旦成为了一潭死水,便真的翻不起任何波澜了。

    明楼曾经有一段时间惶惶不得终日,他莫名地从心里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开始怀疑阿诚的死活。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见他在墙外的京胡声了?从自己被宣判再押八年起,阿诚就再也没有来过。

    那年明楼得到这个通知,第一反应就是担心阿诚,他并不为自己被剥夺的自由感到惋惜,他只是害怕,害怕这个消息会成为压死阿诚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楼是一个具有浪漫情怀的唯物主义者,可他现在却信奉着一个曾经对之嗤之以鼻的东西。

    这些年里阿诚一直都未曾入梦,明楼就坚定得认为他还活着。

    一九七三年的除夕夜,革命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明楼却在这一天吃到了久违的饺子。

    那是程蝶衣想尽了办法打通关系给他送进来的。

    那天值班的狱警欠着袁四爷的恩情,如今袁四爷垮台,那人还算是有良心,将未报的恩算到了程蝶衣身上。

    当年阿诚离开得悄然无声,程蝶衣因为自顾不暇也没察觉,后来当他反应过来,却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程蝶衣想着大家好歹是朋友,这么多年来一直想代替阿诚来看看明楼,看看他的近况。

    段小楼他是彻底死了心,程蝶衣只希望阿诚和明楼不被这时代所折了自己的风骨。

    “程老板,如果有机会,请帮我打听一下阿诚的生死。”

    临走前,明楼实在放心不下,虽然很害怕会听到自己不愿面对的答案,可他还是对程蝶衣提出了请求,是死是活,他总是需要有数的。

    “放心吧,他还活着。”

    其实程蝶衣也不知道阿诚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可当他看着明楼张爬满沟壑的脸,这句话便脱口而出了。

    没有丝毫意外,他看见明楼有些混沌的眸子在那一瞬间燃起了光。

    “还差一年,就快了。明先生,阿诚在等你。”

    戏子无情,程蝶衣自知没有什么爱国情怀,可若不是像明楼和阿诚这样的人苦苦坚持了八年之久,自己脚下踩着的这个国家,恐怕早已换了姓。

    程蝶衣本想去给明楼一个拥抱,可无奈铁窗相隔,他只能伸出手与明楼遥遥相握。

    除了脸上掩饰不了的皱纹,明楼还是和当年一样,淡定从容,如青松一般峻拔,坚挺。

    阿诚这些年里走遍了大江南北,报告打了无数次,踏破了一切能帮助到明楼的人家里的门槛,可他人微言轻,在这个全民g的年代,没人愿意听他的,没人愿意为他冒风险去翻旧案。

    他是在一九七五年的一月回到北京的,红卫兵们再亢奋的热情也融化不了北京的冰雪。

    阿诚站在功德林的墙外向里眺望,直到站在这里,他冰封的心脏才开始有了微微的跳动,他知道,明楼在挂念着他。

    阿诚从程蝶衣那儿知道了明楼的近况,听着程蝶衣描述明楼的面容时,阿诚微微红了眼眶。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二十年,那个曾经刻在自己骨子的人,他都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了。

    “蝶衣,时局动荡,我们都得好好活着,别小人得了志。”

    阿诚在离开之前,抱着程蝶衣跟他说了这句话。

    冰雪融化的时候,阿诚看到板报,明楼刑满,即将被解送至北京郊外的田河农场“就业”。

    “就业”,虽说不用再被囚禁在铁笼之下,但仍然时时刻刻处于被监管的状态,没有真正的自由。

    第二天,负责明楼案件的其中一位董书记收到一封厚信,信里明明白白地写出了自己与明楼的联系,从一九三九年明楼回沪开始,一直到现在。最后主动请命,说自己经过文化dg的洗涤,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经过劳改来反省。

    落款,销声匿迹多年的青瓷。

    阿诚比明楼先到田河农场,他被安排在农业部,负责开垦荒地,种稻谷。

    思念太盛,就算明楼会责怪他,但他也顾不上了,阿诚知道如果再让他等下去,他会死的。

    那日董书记按照信里的地址找到阿诚,一个中央老干部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两人与董书记曾有一面之缘,在这个人性泯灭的年代,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

    当初明楼和阿诚执行爱国人士转移任务时,那趟列车上就有董书记,只是那时他还没当上中央干部,而是一个用纸笔来战斗的爱国青年。

    当年他亲眼见证了明楼甘愿用自己性命去赌敌人的一个信任,也亲眼见证了阿诚在列车上的失控嚎叫,那样的人,说他是反革命分子,难道不觉得丧良心么?

    当年亲眼看着明楼中枪,阿诚一个在坐在车厢的衔接处发呆,董书记看不过,写了篇文章安慰他,只是当时阿诚脑子一片混沌,呆愣地道过谢后,便将文章揣进了衣兜,一直到最后一次回明公馆打扫卫生时才想起来看看。

    当阿诚写下自己的揭发信时,他就在赌,赌一个人最后的良知与人性。

    而这一次,他赢了。

    董书记当年被受命参与潘汉年反革命案的调查工作,当他在反革命人员名单上看见明楼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他也是当时调查组唯一一个,始终相信明楼是被冤判的人。

    可是他毕竟人微言轻,潘汉年一案牵涉实在太广,又是由主席亲自下令调查,谁替他说句话,谁就会被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所以董书记除了敷衍了事,别无他法。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弥补明楼,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一个英雄被伤成这样,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弥补得了的。

    幸亏阿诚找到了他,让他多年来惶惶不安的心有了着落。

    董书记想了许多弥补的方法,却没想到,阿诚要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