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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何易失笑:“稳住,深呼吸。”毕竟当初也看过剧本,熟悉得连里面的台词都能记几句,他对这部电影也有几分信心,“剧本底子在那,差不了。”

    “难说,五年审核,这一刀刀下来,谁知道最后被折腾成什么样了。”说着灌了杯香槟,再次看了眼表,拉他出门,“还有半小时,我们先去前排坐,等开映。”

    因为是五年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剧组,首映礼不算盛大,也没对外售票,除了剧组人员,只有媒体主办和各方投资商。

    季何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池宴。

    他原本并没有留意周遭的人,然而一开门就感受到的目光实在不容忽视。

    不远处的池宴一身休闲,像浏览自家酒柜一样扫了下展廊长桌,捡了杯红酒朝他们举了举。

    季何易看向池淙,池淙收回盯着弟弟瞧的眼睛,回望:“我让助理给他送了张入场票。”

    想到前天池淙挂电话那声怒吼,季何易虽不知他们又闹了什么别扭。但他初高中课余时间里没少倾听池家兄不友弟不恭的动乱日常,并且无师自通了一项技能“从池淙今天摔了多少次书看他和他弟的互掐进展”,现在见池淙表情,笑说:“算和好了?”

    “他来看我场电影就算和好!?嚯,他好大的面子。”池淙翻了个白眼,“不理他,我们走。”

    转头迈开步子,循着位置落座,却抱手皱了半天眉:“你刚见他脸色没?”啧了一声,“他这边没事找事酒缸里泡一泡,都让我们两个货真价实被甩的显得没心没肺了。等我爸妈一到家,见了他这幅样子,本该夹过来安慰我的那条鸡腿怕是又要掉他碗里,指不定还问我是不是虐待他。”

    季何易没留意池宴脸色,只是失笑于池淙身为长子永远落于下风的争宠行为。听池淙提他父母,有意问一句何女士交待过的事,却见映场陆续来满了人,有媒体的相机扫向池淙这边的位置。

    拍了拍他的肩:“我往后坐,结束后再来找你。”

    后几排的座位只有零星几人。

    季何易是再一次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视线,才察觉到池宴就在这一排三座之隔。

    他目光落过去。

    就像要睡着般对着他发呆的人收回神,视线有一瞬游向了别处,却又立马转回来:“怎么,看看都不行?”他将脑袋搁上靠椅,打了个哈欠,侧着头不闪不避盯着,“放轻松——大庭广众的,我也没条件再来次性骚扰。”

    季何易收回视线,没理他。就这么两眼,他已经觉得自己被性骚扰了。

    ☆、第8章

    在一段漫长的旁白里,季何易闭眼听电影配乐。

    影片进行到一半,已经能看出其节奏适当的叙述和精巧的构架,不出预料,就艺术性来说它应该能给池淙的履历添光加彩。

    “遗憾”应该是贯穿了这部爱情片前九十分钟的主题情绪。主人公似乎天生不幸,总是在选择的岔路口无知无觉地做出伤人伤己的决定。悲剧的发生如果不能完全责怪命运,阴错阳差中的人势必要背负更多悔痛。

    生离或死别,由代入感十足的泛泛日常埋下伏笔,将影院的氛围渲染的格外寂静。

    或许是因为熟知情节与结局,也或许是因为对遗憾这种情绪缺乏一定共情能力,相比故事的叙述,季何易反而更加专注画面的美感和池淙的演技。

    优秀的演员真是不可思议,熟悉池淙如季何易,看到现在也没有出过戏。

    口袋里的手机第三次传来震动,看了一眼,是工作上的事。等荧幕上紧张的冲突情节告一段落,他拿着手机离开座位。

    出去的时候,不可避免会打扰到一整排的观众,包括最外道的撑头安睡的池宴。

    季何易留意避开了熟睡之人舒展的双腿,落在走道的脚步安静无声。撑着额头的人皱了皱鼻子,眼看就要醒来,但直到季何易衣角擦过扶手离开,也只是歪头换了个安眠姿势。

    背后安全通道的灯亮了亮,开关门的声音微不可闻。

    黑暗里,阖目的人眼睛睁开,对着电影屏幕发了会呆,又慢慢闭上。

    常年用同一款古龙水的人可能并不知道,离开的方式再怎么悄无声息,但熟悉的气味已经将曾经亲密之人的感官驯化,手腕、脖颈、衣角,甚至是一段无色无味的目光,再短暂的留香也会被捉到。像燃烧前洁净的烟草,还未入鼻,就已能引起人喉头发痒的瘾。

    睡意昏沉里池宴无意识地去碰了碰自己口袋,只摸到了打火机凉凉的金属外壁。

    大屏幕上,年少的主人公在校园林荫道低头独行,校服与阳光的映衬下,池淙的面孔显得年轻又桀骜不驯。电影神奇的地方在于,短短几十分钟画面,就能给许许多多人漫长的记忆和封闭的情绪找到出口,观影席里,有人在因青春年少的影像面色恍惚,有人在为虚假伤感的故事低声啜泣。

    屏幕的灯光打在浅睡之人的眼皮上,时明时暗扰人清梦。

    是做梦了吗?是回忆吗?谁知道呢,反正都是睁眼就不见的情景。

    半梦半醒间,游离在剧情之外的观影者似乎看到一条和荧幕画面重合的林荫道,他看到十几岁的少年站在陌生学校的路标前,不动声色地张望踌躇。

    有大片高中生头也不回和他擦肩,又有人对路口那个少年额头嘴角的青紫侧目。

    少年不耐回视,看到了一双停留的眼睛。

    “池宴?”眼睛主人问他。

    高中生背着黑色的单肩包,比初中男生高了足有一头。

    “你认识我?”他抬着脸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池淙跟我提过你,你跟你哥长得挺像。”他应该是那种吝啬于表情的人,目光长久停留过来,莫名给人一种自己被格外优待的错觉。

    “跟我走?带你去找池淙,他还在教务处,一时半会走不开。”

    跟他走吗?留在原地等吗?走吧,他白色的衬衣快要消失在树影里了。

    他又看到了池淙,比荧幕上粗粗一瞥还要年轻的面孔。

    周末?暑假?或是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放学后,不清楚了,但屋外必然有大好的阳光。十七八岁的兄长踩着家里草坪抄着近道,一边快步离开,一边应着好友的电话:“等我一下啊,大概半小时。”

    他趴在二楼窗口喊了声哥。

    “干嘛?”他急于赴约的兄长不耐回头。

    “游泳是吗,带我一起。”

    “开什么玩笑,你个旱鸭子凑什么热闹?”转头就走。

    他果盘里捡了个葡萄,丢下窗口,正中离开之人的匆匆背影。

    “操!我的新衣服,想挨揍吗池宴!”

    “带我一起。”他晃了晃手里又一颗葡萄,冲跳脚的人笑,“你藏在床底下的杂志,你客厅电视柜下面的游戏机,你上个月从叔那里拿了没上交的零花……”

    “行了闭嘴!”一声吼截断了他的话,“你烦不烦,烦不烦!无聊不会去找你自己的同学玩吗?三岁一代沟懂不懂,你跟我们又没什么话可讲,当个吉祥物都嫌你聒噪——去了你最好给我安份点,下来!给你一分钟。”

    他一步三阶走下楼梯。

    哥哥的朋友,哥哥的朋友。没话说吗,会被嫌吵吗?确实,三岁一代沟。

    池淙又出门了,自己一个人吗?和朋友吗?啊,这次把人带家里来了。去说些什么?没话找话会被困惑的目光打量吗?

    他又看到年少的自己怀揣一条牛肉干骗来的金毛小狗,来回走在早早算好的巷口。霞光落满僻静的路,幼犬又一次挣扎起来,他握住它的嘴:“嘘,不准叫。”

    终于那人急步走近,紧皱的眉头松开:“茂茂,过来。”

    他松手,让幼犬得以挣开扑向主人怀里,看主人抬起头,“找了好久——”他喊他名字,“谢谢你了,池宴。”

    “不客气,毛挺趁手,我说它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你家的。”

    走了几步回过头,梦里的巷子空无一人。

    他看到不少人不少影像,连那只金毛湿漉漉的眼睛都鲜明着,无序的梦境却始终不肯给那个人一个清晰的镜头。

    但记忆是纤毫必现的。

    他说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他在看什么?他剪短了头发,他好像又长高了,池淙都不会长高了他怎么还在长高。他换了只手表,黑色的。他看了他一眼,看他干嘛?他叫住了他,他问池淙在不在家。他收到的情书被池淙拿回家,池淙数了半天不甘心地说着输了输了。他去湖滨公园遛狗了,那只金毛舔了舔他的下巴。他今天穿的t恤是白色,他交了女朋友。

    ……啊。

    ……他当然会交女朋友。

    影院的灯光为即将到来的情节温柔铺陈,大屏幕上,主人公失手将一杯酒打翻。

    是告白,一个男人对着同为男性的主人公。

    “我喜欢你——很惊讶?本来不打算说的,但我想到你一谈恋爱就喜欢事无巨细跟我分享的习惯,为了我自己的心情,再说一遍吧,我喜欢你——不是朋友对朋友的那种喜欢,是男朋友对女朋友的那种喜欢,好吧你要不乐意,那女朋友对男朋友,随便怎么说都可以。我不觉得这份喜欢需要被明确定义,需要被别人用男女还是男男来多问一句。”

    ……不,不对。

    言语入耳,浅睡中的人尚未张开眼睛,已在睡梦中一口反驳。不是这个声音,不是这样的语气。

    应该更低沉一些,更舒缓一点。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说话方式,他听过那个声音如何陈说公事、简述日常、唤他名字……又听过他平静轻柔地说起他深埋的情谊。

    “我们互相陪伴有多久了?十年,很少能有两个陌生人像我们这样,有幸可以花那么长时间确认对方。我了解你的所有,优点缺点,好的坏的,比如你现在强忍僵硬不打断我的体谅,又比如你明天醒来假装喝醉了什么都没听到的拙劣演技。嘘——你不用说什么,我对你现在能给的回答也不抱什么期待。

    我会等你——不要有负担,就顺便等等,明天还有比告白更重要的事,养花养草,忙忙事业,时间长了可能还会谈一两段恋爱。你的运气确实不太好,或者说眼光一直不怎么样,我等你在外面撞完南墙、上完你该上的课,我等你好奇完其他男男女女怎么向你说起他们的情爱,我等你哪天开始不由自主怀念我今天给你倒的这一杯酒……到时候——需要多久?五年十年?到时候,你说一句后悔,我就原谅你浪费我们那么多时间。”

    相同的念白,恍惚那个雪山的晚上再现,雪夜里落下来的每一片白仿佛都成了情话的字句。他又看见那个年轻男人背抵墙上,听着一门之隔的告白,一眨不眨盯着手里温热的酒盏。门外是经年之后,目光掠过兄长的肩膀、稍加回想才给他微一点头的兄长好友。

    格栅木门轻轻一推就能大开,但他的手指在门缝吹来的冷风中停了会儿,慢慢回到了口袋。

    等到手中温酒彻底凉透,门开了又关,几条长长的走廊穿行完,他站定在不知哪里的角落前,攥了攥空掉的酒杯,又好像蹲在一摊绵延烧完的干草前,从大片灰烬里捻到一丝奄奄一息的火星,微弱的,却隐隐发烫的、借一点温度就能火势汹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