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莲香满室，淡绿窗纱透过柔光，多年未见的那人一袭浅紫点缀的白衣，银白长发垂肩，正负手背对他站在窗边。

    “师尊。”

    闻得这声唤，素还真这才转了身，却见鷇音子瞬间不易察觉地微微后倾，下意识想躲开什么，颇有几分幼童犯错，站在家长面前等候发落时那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

    素还真先是一愣，随即踱了过来，淡然一笑，方要伸手轻拍鷇音子的肩，却见鷇音子蹙着眉峰别开目光，便也只得作罢，一声轻叹后开口道，“祸棺祭一事，时间城已说过不会追究。”

    闻言，鷇音子未置可否，神色略有些微妙，揉杂上三分不屑的神情愈发冷漠。

    “但无梦生之事——”

    素还真话未说完，就见鷇音子倏然而动，下一刻竟是已在他面前跪下，铿然有声地道，“无梦生之事因我而起，如今一魂有损，还望师尊相助。”

    看着自己徒弟的头顶，素还真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毕竟这和记忆中那个独立桀骜的鷇音子个性相差甚远，素还真一时竟是起了一丝玩味，故意为难他。

    “你为何认为我能助他？人之三魂七魄，与生俱来之物，要修复谈何容易。”

    “因为，无梦生三魂七魄，本就为师尊所予。”鷇音子说罢俯身，竟是行了个跪拜之礼，“若师尊无法，那普天之下更无人能解。”

    突然有一种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的错觉。

    素还真先是神色一凛，旋即又舒展开来，仿佛突然想通了个中关窍，兀自摇着头回到桌边坐下，轻叩着桌面若有所思。

    “所以十数年前，你离开琉璃仙境未曾归来，想必便是因知晓此事？”见鷇音子并不打算回他，素还真挥了衣袖，袖风劲扫，裹着一阵莲香扶鷇音子站起身来，“你我师徒，不必多礼。”

    顿了顿，素还真看着低头不语的鷇音子又道，“名义上，你们都是我的徒弟，但你们确实都是我所点化的化体，本质上，如我一般，别无二致。”

    虽然并不十分惊讶，但乍一听闻素还真如此直白地坦诚此事，鷇音子猛然抬头，按捺不住内心情绪翻涌，说不出是激动亦或其他什么，只觉心跳如鼓，语气却依旧平静如常。

    “为何。”

    “为何要点化化体吗？哈，”素还真笑了笑，凭空化出紫色折扇，缓缓摇着，说着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和无梦生相处若久，我以为你会明白。也罢，此事暂且按下，你与我说下无梦生现状，然后去叫无梦生进来，我会着手此事。”

    鷇音子将无梦生现状尽说，然后欠身道了谢，这便退出门去。

    记忆尽失吗？

    手上折扇轻摇，素还真饶有兴味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再开，明光中闪身进来的，是一身白衣的无梦生。

    但见无梦生进屋后回身小心关上门，儒雅之中自有一股闲适安然，那一身白衣重又落入阴影，他转身看向素还真，抬手一礼，如天踦爵一般容貌却两般气质的脸上满是敬重，清澈的嗓音干净利落地道了两个字——

    “师尊。”

    素还真挑了挑眉，瞬间了然。

    ☆、第 8 章

    之八

    “人，三魂而七魄，”素还真说着已是缓缓起身，向自己徒弟走了过去，“三魂缺胎光者不存于世，缺爽灵者神昏智迷，但你，非属此类。”

    说话间，素还真已站到无梦生身前，牵了无梦生手腕来细诊，随即眸光微闪，神色愈发微妙。

    “鷇音子说你记忆全无，其实，你只是单单不记得他了吧。”

    无梦生点了头，应道，“师尊圣明。”

    引着人到茶案边坐下，素还真添了杯茶递过去。

    “鷇音子只知你缺魂，却不知你缺哪一魂，大概这就是他带你来见我之因。若这一魂难以修复，你今后有何打算。”

    “魂魄本为阴阳平衡，缺一魂，恐难长久。”垂下眼帘，无梦生端过茶杯，抿了口茶，“而魂魄天赐，既然天命如此，无梦生亦不妄求。”

    “哦？你既如此泰然，又为何有意隐瞒鷇音子呢？”

    无梦生眸光暗了暗，举着空杯的手顿住。

    “此人，我信不过。我假装无知，他便少了些挂碍，以便观其本性。”

    此情此景，竟是和记忆之中完全相反。

    素还真虽是诧异，面上却只端了儒雅笑意，给无梦生添了茶之后摇开折扇，不疾不徐地晃着。

    “你们本出同门，何以忽生此念？”

    “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叶徒相似其味不同。”无梦生顿了顿，又道，“我与鷇音子虽出自同门，但近日所见，他心性有异，所行有偏，只怕——”

    话到嘴边似又觉不妥，无梦生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另一番说法。

    “只怕如何？”

    无梦生玩转着手中茶杯，蹙眉道，“为有心人利用，或心性已改。”

    “哦？你担心他？”

    “吾担心天下苍生。”

    这话脱口而出，绝不是虚伪作假。

    素还真面上闪过一丝宽慰之色，随即开口道，“那你就替为师盯着他吧，有情况可随时汇报。”

    说罢，素还真扬手一挥，一片金叶出现在无梦生手中。

    “因为承劫，你神格与法力具失，此金叶寄有吾之法力，危机时可用，也可用它联络吾，但不论何种使用方法，都只可使用三次，切记。”

    无梦生一瞬恍惚，似在思索，半晌才道，“承劫？”

    素还真挑了眉，“鷇音子未告知你么？”

    无梦生摇了摇头，没来由的一阵烦乱让他眉心蹙得更甚，只得喝了口茶来掩饰。

    恍若未见，素还真握着折扇扣了扣手心，斟酌着。

    “也罢，你们先离开翠环山吧，此处地气不利于你如今体质。让鷇音子与你同行，就说，是吾之意，你们可向西而行，或有一线生机。”

    无梦生起身，躬身一请，“谢师尊。”

    房内归于平静，素还真喝着茶，理了理微乱的内息，直到房门再次被推开，他看也未看，开口便道，“缺那一魂，是为幽精。”

    “幽精？那又怎样？反正你素还真肯定有办法补不是吗？”方打发了天踦爵送人的屈世途很自然地端起桌上茶壶给素还真添了杯茶，推到素还真手边。

    “哈，好友可知，幽精是怎样一魂吗？”

    “什么？”

    素还真面带莫名笑意，淡淡地道，“幽精，主欲思。其含义甚广，但通认为，所主乃是□□之思。你知晓无梦生失了这一魂，忘了谁吗？”

    “谁？”屈世途习惯性地张口就问，见素还真一脸不明所以的笑意，这才恍然大悟瞠目结舌，“鷇、鷇音子啊？！”

    “是啊，”见好友终于开窍，素还真舒心地摇着折扇，红若业火的莲花扇坠在空中耀着晶光，“所以能补这一魂者，并不是吾。药引吾已下在茶中让他饮下，而且，吾突然明白为何鷇音子会怨吾了。”

    屈世途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终于放弃了挣扎，转而道，“怎么，你的大徒弟，你以前都不了解吗？”

    素还真抚了抚心口，“不够了解吧。”

    “哦？那换种说法，你还不了解你自己吗？”

    “这嘛——”想起鷇音子和无梦生的现状，素还真面露难色地小声嘀咕道，“突然不是很想了解了……”

    “哈？你说啥？”

    “我说，突然很想喝你泡的云雾茶。”

    “明明不是这句。”

    “就是这句。”

    “不对——”

    “所以，好友不想泡茶给我喝吗。”

    “不是、素还真你——你、你真是——”

    屈世途看着那张皮笑肉不笑又略有些苍白的脸，又实在发不起脾气，终究是败下阵来认栽，“你等着，我去给你泡就是……”

    “哈，多谢好友了，之后吾要闭关数日，就无福消受好友的手艺了。”

    “闭关？你怎么——喂！”

    多亏屈世途眼疾手快，抢一步上前将素还真扶住，这才没让人直接从椅子上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