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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实在是很好的。
按照常理,润玉的身份应该是那种“迷惑了主上的天界之人”,是要被很多人厌恶鄙夷、排斥防备的。可实际上,在妖界,润玉实在是很招人喜欢。
他生的好看,脾气又好,也不端架子,待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又从不因为自己耽误斩荒的正事。有的时候斩荒发了脾气,长老们还得指望着润玉把他劝好。如此几回下去,整个妖界都普遍对润玉很有好感。
斩荒听了他的话,点点头,道:“他很好的。”
他又喝了几口酒,面带疲倦的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我有的时候想,他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会是什么样子。”他轻轻抬起手,在空中描摹着天边的那抹红色,轻轻的笑了一声:“他这样品貌双全,一定是众星捧月、备受宠爱的长起来。那样的话……他也许会多笑几次吧。”
他沉默一会儿,轻轻摇头,道:“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命呢。”
也不知是说润玉,还是说他自己。
逆云在旁边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他憋了半天,拍拍斩荒的肩,道:“主上不要过于自责。”
斩荒点头应了,道:“我可不像他,什么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斩荒做事一向拎得清,不是他的锅他决不会背。正如润玉所说,他的伤、他的仇都是因为荼姚,冤有头债有主,该怪谁,他明白的。
可又能如何?
纵使他拎得清楚,又能如何?
纵使他知道不是他的错,更不是润玉的错,又能如何呢?
润玉还是日日受着五内俱焚的苦楚,他自己也还是无时无刻不觉得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他皱起眉,醉意上了头,有些犯迷糊。
天道到底是个什么呢?怎么就能把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
凡人有生生世世、因果轮转,这一辈子过的不好,可以说是上一辈子种下的因。可他们,他们又没有前世来生,前因皆由所谓天道所致,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便要受了这果呢?
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生成一个贪狼命格的,又不是润玉自己愿意当一条龙的。
怎么这么不讲理。
他这样想着,抬头又闷了几口,撇了坛子开新的。
逆云憋了半天,终究是想听句痛快话。他放下酒坛,拱拱手向斩荒告罪,道:“属下愚笨,还是想问一问,公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斩荒摆摆手,道:“荼姚没说谎。”
逆云一愣,还没来得及高兴,斩荒便再一次打断了他。
他揉着太阳穴,对逆云道:“我方才没想出来,你也顺一遍,听听是不是说得通?”
逆云点点头,直起身来,丝毫不敢大意。
斩荒醒了醒神,回想起方才的场景。
他站在荼姚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看她,道:“准你疗伤。其他的可以等以后细说,可,这救人的道理,你得先给本座讲明白了。”
他生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荼姚沉默一会儿,勉强坐了起来,点头同意。
挺简单的几句话,让他反应了半天。他一遍一遍的想着,生怕哪里有什么不对。
然而,他想了那么多遍都没有挑出毛病来,却仍然并不欢喜。
荼姚所说的,真的是挺简单的道理。
天下灵力分作五行,五行之中,细细再分,又不知能分出多少种来。
就像他和荼姚、和太微,虽说都是火灵,却又天差地别。
而琉璃净火之所以唯独灭不了凤凰,便是因为那独一份的灵力。
而依她所言,灵力所属虽为天生,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改。只要能付出足够的代价,任何事都是有可能办得到的。
润玉的伤很重,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形灭已是定局。荼姚说的解法,不过是能让琉璃净火尽量不与他相斥,发挥不出全效,来勉强保住他的一缕神魂。
以后的事便不必说了。斩荒便是从一片元神养起来的,他们自然明白该做什么。
说来说去,不过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逆云听了,沉默许久,终于道:“道理该是通的。”
可他也同样没有丝毫欢喜。
他们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说得通的事情,往往不一定能做得通。就算做得通,也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
六界之大,众生芸芸。六界之中,除却凡人被形体所制约,形灭神灭外,其余的都是以神为主,皮囊次之。
灵力神魂乃是根本,如若强行改变,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无论怎样,那一切的一切,都是要润玉一个人来承受的。斩荒再心疼、再着急、再有本事,也是爱莫能助。
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还要经历什么?
退一万步讲,就算润玉真的能熬过去,便万事大吉了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
又有几个人能从死地里爬出来。
凝魂有多么难,斩荒知道。
他当初能重回世间,完全是机缘巧合,也许是他突然走了运,便有了那样的造化,捡了一条命回来。
可这一次呢。这一次,难不成要他攥着这一点飘渺至极的生机,再去盼望着能有一次造化么?
盼着苍天开恩,来把他还给他?
苍天又何曾厚待于他。
斩荒便这样胡乱的想着,脑中一片混沌。
逆云看不下去他这副样子,强提起精神安慰道:“主上稍宽些心吧,毕竟有了一线生机。”
这一线生机,说重也轻,说轻却重。
救命稻草,舍不得放。
斩荒点头,长呼一口气,道:“等我什么时候醉到说胡话了,便叫我回去,回去见他。”
说来可笑,他的一腔真情既想告诉润玉,又不敢告诉润玉,他一边怕自己缓不过劲来叫他担心,又怕自己什么都不说惹他更加难过。思来想去,竟只能想到这么个办法。
酒能壮胆。
他仰头又灌了不少,暗骂自己真是太他娘的怂了。
酒后吐真言。
醉话却也做不得数。
便什么都同他说了,想做什么做什么。一朝清醒,他仍然能重新站起来。
逆云应了,沉默一会儿,犹豫着道:“主上也许……有些过了。”
斩荒一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逆云道:“也许是属下眼拙,属下觉得……公子没有那么脆弱的……”
他能撑过那一连串的噩耗而依然布局筹谋,他能露出一身锋芒立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去与天界之人对抗,自然是十分坚强的。
斩荒这样过分的保护,也许反而会阻碍了他的锋芒。
斩荒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自然并不脆弱。只是……我不要他显出锋芒来。”
他笑了一声,道:“他天生便不是一个做狠心人的料。”
本性难移,润玉终究良善温和,不是轻易能改的。要改,首先便要迈过他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
他也许锋芒毕露,可他是不开心的。他一边伤着别人,一边怪着自己。
他的尖刃从他的心里一寸寸长出来,在伤人之前先伤透了他自己。
伤敌也许还不到八百,自损却远远不止一千。
斩荒舍不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自嘲一笑,道:“太微要早把他送到我身边,恐怕我早就死了,哪里还会让他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