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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薄情还任性啊。”他长长地叹气,踏过漫天大雪,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他想起来那个人没走的话,会笑着拿他打趣,呦——兄弟,你都成家立业了,以后就没法儿陪我一起喝酒了吧。
林深肆在雪天总是走在他后面,他曾问过为什么,那个人说:“在我死之前,我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的时候,就是看到和今天一样的漫天大雪。”
“温柔又残酷。”
第11章
11
“日番谷大人,请喝茶。”那女人推过来一杯茶水,飘浮着单薄的樱花花瓣,小小的一杯,她身上还套着繁复的礼服,以金银为主,色彩繁复厚重,袖口处银线绣着一圈纹路,日番谷垂下长睫,借着薄红的灯光去看,洛杉云上优雅地揽起袖子,露出一截如玉的细腕,垂下的长睫深长厚重,她弯腰,微微收拢的手指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露出的后颈白皙,弧线漂亮,隐约可见一截朱砂色的里衣,红白的鲜明对比下,暗藏着未明说的撩拨和引诱。
日番谷喝口茶水,便见自家没出息的队员扫了一眼人后颈,又迅速地转了头,像极了做贼心虚,然后那做贼心虚的队员看他一眼,道:“队长,你的手没事吧……还有你的脖子……”日番谷闻言不解地望回去,怎么说,云青澄一郎盯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得很,他把手搁在桌子上,准备自己施展治愈术,可是他只是张开手指时,云青澄一郎手里就凝聚了一小团明亮的白光。只是他的眼,往他脖子上瞄了好几下。
云青澄一郎觉得自己看的有些明显,便专注地去看人手掌,便见自家队长细瘦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痕迹。他尴尬地咳了声,觉得这些痕迹让副队松本乱菊给看到了,会写出什么要命的“日番谷队长脖子上手上的痕迹从何而来?”“惊!爆!揭示日番谷队长不为人知的野蛮女友!”“日番谷队长为何等佳人忍受家庭暴力?”之类的标题来,日番谷脖颈上的斑驳深红,还有手腕上的痕迹,实在是引人遐想得很。
日番谷冬狮郎有所觉察地摸摸自己的脖颈,上面依稀残留着些许刺痛,他记得林深肆的手逐渐收拢,薄茧在他脖颈处擦蹭过的触感,死亡的阴影张开羽翼,朝他扑来。然后那人的眼骤然一亮,像是夜色里燃起的火光,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水火交错里,火光灼灼,几欲焚天,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在水底,他们之间隔着不知是虚幻还是真实的水和火,林深肆冲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做了一个潦草敷衍的道别的姿态来。
“你知道林深肆的真名吗?洛……云青云上”日番谷开口开到一半,改了称呼,毕竟现在,洛杉云上已经随了云青一族的姓。
“我不知道,这世间知道他真名的只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在大灵书回廊上是个死人,你们是找不到那个人的,而且,肆公子是个骗子,一千多年前他骗我离开,一千多年后他为我安排好了最好的结局。”她看着云青澄一郎,勾了个淡淡的笑容来,她颤抖着声道:“他是不是说让你照顾好我之类的话?”
日番谷看着云青澄一郎点了点头,看见那笑得悲哀的女人随手拎起旁边的小酒壶,自己拔了塞子喝起来,珠钗坠子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她自己喝了口酒,手指蘸着茶杯里的水,顺手在紫檀木的桌子上画出一个纹路来,曲折往复,动作熟稔,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画完以后这个一身浓重哀愁的女人冲云青澄一郎点了点下巴,这动作带着几分倨傲,自然流畅,带着些林深肆的感觉。就像是,她被林深肆传染的习惯。
“啧,你这动作真是被林深肆影响的。”云青澄一郎叹口气,撩起自己脖颈处的头发,云青云上自然而然地上前,把他的衣领往后拉扯些许,她做出一个优雅的请的动作,让日番谷看人后脖颈处的花纹,云青澄一郎自发解释道:“这个是云青一族族长脖颈后都会留有的,不是族徽,是云青一族旧时对琥珀川一族宣誓效忠的证明,其实在一百三十年前,我就见过林深肆了,那时候我十岁,我父亲和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在交谈,我在和人玩游戏,我找地方躲藏时撞见他,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样子差不多。”林深肆漫不经心道,这话让日番谷后背一凉,一百二十一年前他见到的林深肆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一百三十年前云青见到的林深肆和现在的模样是差不多的。
那么一百三十年前云青见到的人是谁?林深肆到底是什么人?至于那句“我啊,是死了一千多年的人。”又算是什么?是单纯地卖弄文字技巧,还是说,是真的死了一千多年?知情人只这几个,全都知道的,他们现在是见不到的。
云青云上拉起人的衣服,道:“你看,你也被他传染。”
“云青云上,林深肆在一千多年前就死了么?”日番谷垂眸问,他的声音很冷,和这风雪凛冽天真是配级了,外面风雪呼啸着,他垂着浓翠的眼,云青云上喝了口酒,并未急着回答,灯花哔剥作响,她站起来,抬手剪了剪,侧头回首,像是副静默的美人图,她定定地看了日番谷良久,久到日番谷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烛火忽地灼了画着浓墨金银粉的红灯笼。云青澄一郎一把扯过人把人带到怀里,云青云上的簪子无意脱落,头发一下子挣脱出层层禁锢,连累地剩余地珠钗掉了一地。
她周身的端庄严谨和静默的哀在她散开长发时,陡然便了味儿,自然卷曲的长发,到了膝盖处,那么长,浓密得像是水草,铺了云青澄一郎一身,日番谷顺手一刀过去,那处便开了多冰花,火瞬间灭了,只剩下袅袅余烟散开。她瘫在云青澄一郎身上,手指颤抖着撑起身体,可还是倒了下去,云青澄一郎皱着眉去看那酒,啧了声,道:“这是酒原……”他晃了晃那壶酒,抽了口冷气道:“你是怎么喝了一半的……”
日番谷皱着眉折膝看云青云上,他很想问你还能不能继续说了,又不知怎么开口好,因为那个女人拿着泫然欲泣的眼深深看他,然后他听见那女人说:“我知道你和琥珀川墨之很像,只是不知道,竟是这么像……”以这句话为开始,她讲述起那个故事。那个悲哀至极的,一千多年前的故事。
“林深肆的确死去了很久,死在了一千三百年前,被他的哥哥,琥珀川墨之亲手所杀,他被绑在架子上,台下的人欢呼着,以火刑把他处死,琥珀川墨之在他身上划出一百条伤口,加上火刑,要活活把他烧死。那个时候,琥珀川一族发生内乱,一群人逼迫着要杀死肆公子,因为只有肆公子,能唤醒妖刀业火,可是肆公子是不该存在的异类,双生子本就是不详,何况他们降生之时,有赤色流星划过天际,琥珀川一族都是黑发绿眼卷发,墨之也是,单单与墨之双生的四公子,是红发红眸。”
“琥珀川一族本就带着灵王的血脉,传说先祖就是红发红眼之人,只是后来都随了另一位,生下的孩子也大多是黑发绿眼卷发,琥珀川一族因妖刀业火开创一族荣光,却也因妖刀业火覆灭。”云青云上嘲讽地一笑,喝了口酒,眯着醉眼笑出眼泪来,她支着身体看窗外的落雪,外面挂着红灯笼,薄雪落下时都是薄红色的。
“肆公子最喜欢看落雪了。”她缓缓道,语气轻柔,甚至带着小女孩的欢快,她抄起桌子上的酒,踢掉木屐,摇摇晃晃着拉开门,冷风呼啸而入,她在这时,猛地冲了出去。外面等候的仆人惊呼着喊夫人夫人的,云青澄一郎急忙上前,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她们便乖乖退下,云青澄一郎揉揉脑袋,拎起人的木屐,走到走廊处时又看见人散乱的袜子,他回头看看日番谷,很是无奈道:“她醉了,劳烦日番谷队长包容些许。”
“走吧,无妨。”日番谷道,他鲜少见有人酒醉会这么疯的,也清楚自己醉了没睡就会成个话痨,扯着人的袖子死活不放过,非要追问些人家不像说不想回答的事情或问题,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未想到云青云上看着那么符合大家闺秀、成熟稳重的词汇的人,醉起来会这么疯。
抬眼远看,是一溜女子纤细的脚印,地上还有件繁复华丽的外衣,不止一件,还有很多件单衣,而云青云上漫不经心地拎着酒原,靠在旁边枝干崎岖的红梅树上,仰头喝着,只着一件朱砂红的里衣,她仰着头看不断落雪的天空,脚踝冻得发红,脸上的淡妆未卸,她红着眼,眼波流丽,哀艳动人。她唱着的不知是什么,字句零零落落,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都有,声音碎在风雪里,被卷来零碎的几声。
后来日番谷才知道,那是一首挽歌。之所以那么动人,大抵是因为那声音是来自千年前的京都古老沧桑的声。
云青澄一郎在人唱完后上前,夺了人的酒瓶时,云青云上已经醉的眯着眼靠在树上了,赤着的脚踝和手指冻得发红,脸色却是更加白,拿红着的眼看着他们,手指指着日番谷骂:“你们关了他一百年,足足一百年,还是因为那老头子不幸死了,当初你是怎么登上族长之位的?还不是他一个不祥之人提着那把妖刀业火,逼着诸多长老点头认下的么?”
“对啊,你是很操心很忙,你在那么多长老,其他族的逼迫下被迫处死肆公子,可是肆公子做错什么了呢?他最爱的,不过就是在落雪天,偷偷去外面喝些清酒吃些糕点欣赏落雪。肆公子从头到尾最宠溺的,只有你这一个兄长而已,你看,明明你才是兄长啊。”
“可你杀了他,你们自以为封印好了妖刀,可是妖刀认主,只有他一个觉醒了先祖的血脉,却被你们这些愚笨之人当做不祥的异类,他可是被困在宅子里足足一百年啊,一百年啊!”她捞起日番谷的袖子,红着眼质问:“族人内乱,外族逼迫,亲人背叛,时局动荡,墨之,你逼得他失控,业火暴走使得整个琥珀川一族覆灭,他死的时候,不过一百二十五岁,那一天,刚好是他生辰,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那么多的血气,妖刀哪里受的了那种刺激呢?我想委身于他,可他不想有自己的孩子,让那罪恶的血脉得到传承,墨之,你亲手杀了他,感觉如何?那时候他差一点就能把你杀了,可是他手指颤抖着,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甚至不惜去毁妖刀业火,也不愿伤你。”
“墨之啊,放过肆公子吧,他死了以后你偏要让他重生,只是那禁术还有副作用,他每一次轮回转世都活不过一百二十五岁,还会带着千年前的记忆,每一世的记忆。”
“每一次!”云青云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落下一大滴眼泪,落在日番谷手背上,灼热得烫人,又或者是他的手太冷的缘故。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回想起一切后,都拼尽全力想要去救你!宁肯于全天下为敌!”
“这一次,他终于拿自己做了交易,墨之,最优柔寡断是你,最残酷狠决也是你,千年前他死的时候,下着和今天一样的雪。”她红眼,眼泪止不住地掉。
然后,她猛地栽了下去。云青澄一郎收回手,抄起人的膝盖,道:“队长可回去,也可留宿,我先带人回去了,抱歉。”
日番谷抬头仰望无尽苍穹,那里无边无际,唯有漫天大雪寂静不语。
第12章
12
当日番谷撑着一把绯红的伞在寂寥的大雪天走动时,林深肆则在优哉游哉地喝酒,旁边摆着精致的吃食和一包甜纳豆,他漫不经心地捻了一个,放进嘴里,又啧了声,嫌弃道:“这种只适合老头子吃的东西果然不适合我啊。”旁边空无一人,只余寂寥的夜色。昏黄的烛火在摇曳闪烁着,随时要被风雪撕碎似的。他裹着件纯黑的斗篷,漫不经心地盘腿坐着。
碎雪在灯火下是影影绰绰的,漫天空茫茫的,寂寥得很,红梅未开,夜色深且寒,依稀可见轮廓和一点艳色,坦白来讲,这不是什么赏雪的好时候,只是林深肆乐意,他手底下的人无人敢拦。林深肆从云青家离去后本来是坐在屋檐上安心赏雪的,只可惜被一个没眼色的人打断,便提刀进行了一场不怎么愉悦的单方面杀戮,那混账东西的血溅了他一身,害得他还要去洗澡清理。林深肆入澡堂时收钱的老板娘坚持着半价,还友善地冲他道:“死神大人辛苦了。”
等林深肆洗完澡出来以后,老板娘的头颅刚好滚在他脚边,很寻常的脸,浓妆艳抹,黑发柔顺地搭在白的涂着一层厚厚脂粉的脸上,他跟老板娘打过很多次的招呼,也在这里喝过好多次酒,而此刻视野所及为残骸和血色占据,林深肆捞着浴巾的手指有些僵了僵,赤发凌乱地搭着,水珠自他下颔蜿蜒而下入了衣领,血液浸透他赤着的脚底,黏腻而温热,或许是太闷热又或者是别的缘故,血腥味儿无处不在,几乎要浸透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林深肆砸了咂舌,抬了抬头,看着尸骸和血色的对面的一方净土——那边站着十来个一身黑衣的人。
“你们是在考验我还有没有人性,所以玩一场屠杀给我看么?”林深肆歪着头笑起来,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桌子上搁着的太刀便漂浮起来,他跨过那头颅,用了瞬步转眼就出现在那人群里,那群人猛地尖叫起来,他手里的刀指着其中一人,火焰烧灼着,撩了人金色的中长发。
“别闹了,要玩的话就玩屠城好了,该干一票大的了,春烟,记得把这里清理了,我刚洗过澡麻烦死了。”他低头,手指碾灭那金发青年烧灼的发尾,一股子糊味儿散开,林深肆笑着极尽轻薄地勾了勾那少年的下巴,慢悠悠道:“阿绯,我把你养大的,怎么,现在就不想认了?”他笑,看着人粲金色的眼,松了手,丢下最后一句话:“苍青自己做了首领,可那位子,是我的,你们要么认下,要么,就死在我的刀下。”
说完后他就转了转,随手提起一个人,把人推出去,扒了人的斗篷裹在自己身上,散漫地拖着困倦的腔道:“走吧,回去,我又不认路。”他说着抬脚踹踹人的背,扯开门帘,漫天风雪卷入。
他没说话,跟着人往前走,身后的事情自会有人料理干净,脚底的血液不依不饶,那股子血腥味儿萦绕不散,踏入雪地后好了很多,刺骨的冷沿着脚底向上爬,蔓延至周身才够,冷风撕扯着斗篷,钻入衣内,好不容易聚拢的热气瞬间就散得一干二净,身体一下子冷起来,五脏六腑都冻着的那种冷。周遭都是凛冽的风雪的味道,奇怪的是走了一会儿后,冷的像是冻掉的脚却不怎么冷了,甚至带着点温热。像极了那个小鬼队长,眼神凛冽,一身冷气,行事里却透着股不明说的温柔。
那时候落着的漫天大雪,当真是让他怀念至极的。
有人敲了敲门,林深肆照旧瘫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继续支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白天被他提刀抵着脖颈的青年弯腰,推给他一碟精致的和果子,林深肆懒洋洋眯着眼,无视这一大活人的存在,那金发的人见他不开口,动了动唇,道:“肆公子是生气了么?因为我杀了那个老板娘?”他问,勾着唇笑得灿烂,仿佛笃定了是这样的。
林深肆漫不经心地喝尽杯中酒,捞过那碟糕点,他喜欢的……不肆公子偏爱的甜腻的和果子,倒是有心了,他想,恶劣地扬起唇角笑得张扬而嘲讽:“闭嘴吧,门在那边,出去,毛头小子就不要打扰我喝酒。”他坐起来,黑色斗篷下是蓝白条纹的浴衣,他从洗澡的地方穿出来的那件,脚还微微发红——大抵是冻得,这个轮回转世近千年的疯子,还顶着死神的壳子,冷暖他不在意,身体却是诚实地显现出来这副身体的感受。
春烟绯只执着地盯着这实实在在的怪物看,林深肆,几百年前他所认识的肆公子怎么会不是个怪物呢?每次轮回他都活不过一百二十五岁,从第一次轮回开始他便创立了反叛尸魂界的组织罪生,组织里的人无一不是为尸魂界所遗弃的,罪生的背后靠着的是洛杉一族财力物力的支撑,洛杉云上那个女人虽说是个整,可是也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整,她见证了琥珀川一族从辉煌到凋零的全过程,看着山本重国是怎么变成山本元柳斋的。改变向来都是要大伤筋骨一番的,只有活下来的一方拥有谈论,什么是大义什么是正道的资格。
史书是如何被篡改的呢?只要让当事的大部分人死掉,或者发不出声就好了。强权铁血之下才能压制异端的思想,才能让生活保持长久的和平安定,那么何为异端呢?不是正派的那部分便是了。
春烟绯是不在乎什么罪生是恶名昭著的反派组织的,他只知道,几百年前他差点被自己赌博的亲爹给卖了,那天他遇见了一个人更改了他一生的轨迹,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叫什么,只觉得人艳色的发和眸子很好看,哪怕他的眼是枯败的,让人想起死灰下掩埋的炭火,眯着的狭长醉眼流丽动人,正如此时此刻。也是套着件蓝白细条纹的衣,那时他踩着双木屐,踉跄地走在风雪里。
那时候他哭闹得太厉害,他那赌鬼老爹顺手给他一巴掌,踉跄地走在风雪里的人睨了那哭闹喧嚣的地方一眼,砸了咂舌,他那赌鬼老爹泼妇骂街一样指着人骂个不停,人贩子拿饶有兴趣的眼看过去,套着一身单薄浴衣的赤发赤眼的人挑了挑眉,在春烟绯反应过来的时候,血已经泼了他一身。赤发赤眼的人抬脚狠狠一踹,他那赌鬼老爹永远死了。
“你为什么救我?”春烟绯问,看着这个死而复生轮回往生几次的人,发出的疑问一如当年,一如他被那泼淋头热血刺激得发懵的时候,林深肆本来是要吃和果子的,经他一问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那眼神切实传达出一句话来——你是白痴么?
“我没打算救下你小鬼,他们太烦了我顺手就杀了而已。”他报出如当年一模一样的回答,明明是他弯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怪物的,春烟绯的内心甚至生着同情这怪物的怜悯,他的确该感谢林深肆救下了他,可是他又恨极了这个人的漫不经心,所有人都称呼他为肆公子,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行事恣肆。更可恨的是,林深肆不曾把他放在眼里过。他不在乎罪生里的人的生死,毫不在乎,哪怕他能一一道出所有人的喜好,捡到他们的时间地点,可是他从未在乎过。
“你们所有人我都记得,没办法,我向来都是过目不忘的,这种特质羡慕不来。”林深肆不耐烦地揉揉眉心,乱了额间一抹赤发,他不耐烦地挑着的眉梢让他带着少年人的味道。春烟绯见他指了指门口,被那枯败的眼扫了一下后,自发拉开门,走出去,临走前还顺手带上。
春烟绯跟了加起来有两百多年了,再说林深肆轮回的变化都不大,哪怕他失去记忆,他也会给自己起名为肆,重生在哪个街道便用哪个街名为姓氏,无缘无故且理所应当,春烟曾试图看着林深肆长大,为这个捡到他的人,营造了一个优良的成长环境,可是林深肆还是会回到罪生,还是会重新变回,捡到他的那个淡漠薄情行事恣肆的肆公子。他的成长轨迹是不容更改的,仿若命中注定,是一本早就写好结局的书。哪怕春烟绯花了两百多年都没读懂这个疯子的心理,可他却很清楚肆公子是不是起了杀心。
比如方才,他要是再多说一句,道一句多余废话的“肆公子,你还是少喝些酒吧”就会没了命。
林深肆浑浑噩噩地咬着和果子,质感柔软,喝酒后味道不怎么能尝出来,只是在咽下时喉咙间感受到浓厚的甜,他曾经亲手带大的孩子记得他喜欢的口味,重度嗜甜。他扫了扫牙齿,那甜近乎腻人,红豆口味的。恍惚间他吃了三只。
生活太艰难了不吃些甜的简直没法子过下去。
可是谁会记得他现在是爱吃羊羹不爱甜腻的和果子呢?肆公子是爱甜腻的和果子的,可是他真不爱,这一世,他是林深肆,也仅仅只是林深肆而已。可是那些记忆徘徊不散,真实和幻境旧时记忆交错着,他真快搞不清自己是谁了。
林深肆摇摇头,觉得自己无法全盘否定自己那些轮回转世的记忆,否定轮回转世的自我,毕竟那些东西也深刻地影响了现在的他。
我是谁呢?我谁也不是啊,只是个渴求以死亡解脱的人罢了。他想,对着漫天风雪笑起来,声音被凛冽的风雪卷碎,一声声,像极了恶鬼的呜咽。
日番谷,小鬼队长,杀了我吧。林深肆试图从口袋里抽出那根自己常用的烟斗,摸了一会儿他想起来,啊,不小心忘在十番队了,他啧了声,觉得很不爽,揉了揉作痛的额角后想起来,这里的话是留有他的东西的。毕竟他是罪生的首领。
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他会把那些人杀死的。全都。
他拉开门,趟进浓稠的夜色里,跌跌撞撞地寻到了自己常用的烟斗,眯着醉眼划着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有人在浓稠的夜里叹气,似是无可奈何。
“肆公子啊——”一瞬间亮起的火光里,那粲然的金色的眼,像是只被遗弃的猫,他在那里长长久久地唤,可是当初把他捡回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喊我,我连名字都没有,羁绊这东西,该依附在什么东西上呢?”他笑,眼是枯败的,哪怕他的眸色本该是何等的鲜亮,可是内里的东西,早就烧的一丝也不剩。
他吐出一口烟雾。疲倦道:“阿绯,出去吧。”
何必呢?无论是你熟悉的肆公子还是现今的林深肆,都很不是东西,为什么你还要存留挂念呢?
第13章
13
云青云上眯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清瘦的下颔和起伏的喉结,线条利落,是她向来都会都看上几眼的少年人的模样,她怔怔的看着,耳鸣声嗡嗡作响,还未消散的噩梦萦绕在脑海不散,梦中的焦躁灼热感逼得她口干舌燥,她竭尽全力地呼喊,却连声音都呼喊不出。
业火焚天,就算天上还有一个未知的国度,这把火也能把天烧成灰似的,那么灼热鲜亮的颜色,而他手握太刀,眸瞳灼灼,漫不经心地冲他歪头笑了笑,笑容轻薄如纱,浮于皮相,他看着那么淡薄,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于是洛杉云上花费了八十五年的努力悉数付诸于流水。让一个人打开心扉万分艰难,她花了足足八十五年的时间,才让肆公子对她打开了那么一点点,合上却只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肆公子那漫不经心的一笑最是杀人不过,这个一如初见的笑容,抽掉了洛杉云上所有的力气,她在烧灼的火焰、噼里啪啦被焚蚀的房屋声中和呛人的浓烟里张了张唇,开口的声音再嘶哑不过,像是另一个人的声:“肆公子——”
她冲他伸出手,做出等待人握上的姿态,嘶哑地喊:“肆公子——活下去——活下去啊——”
“云上,谢谢你,这么多年,真的很谢谢你。”清朗的少年的声远远飘荡而来,肆公子偏头看了看远处,隔着业火和浓烟同另一人遥遥对望,肆公子冲她抱歉地一笑,转身,浓烈的绣着金银繁复纹路的红衣也能衬得他背影落拓,大抵是他这一生最是荒凉不过。他越走越远,洛杉云上记得梦里自己无力地跪倒下去,她看着那穿着湛蓝的衣的人一挥手,手上那把名为沧海生的刀落下,冷月样的一抹刀光一闪,只是一瞬间。
她跪坐在那一方安全地带撕心裂肺地哭起来,连被琥珀川一族掐得过重的而痛得要死的咽喉都顾不得。
千年过后她从残梦里惊醒,忍不住摸了摸脖颈,好在脖颈上没有遗留那份痛楚,可她记得那份要了命的无能为力,却连死去都不能。琥珀川一族的长老是怎么要挟那淡漠薄情、不把家族放在眼里的肆公子的呢?其中一位长老掐着她的脖颈把她提起来,肆公子好心放她走让她跑,却被有心人当做用来要挟的软肋了,这真是莫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