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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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和小玉轻手轻脚从外面进来,“我们挨个问过了,她们三个人想离开。”
童若瑶回神,目光落在香雪和小玉身后,三个人中两位年纪小的丫头,一位粗使婆子,此刻此后惴惴不安地垂着头,察觉到童若瑶的目光,更是将脑袋低低垂下。
情况比自己想的好很多,昨儿童若瑶和小玉出门,也是一整天才回来,屋里让香雪守着,倒没发生什么事儿。青松院的下人虽不多,比起黄氏的富贵堂有一半的人心有异动而言,青松院人心,算是相当稳定的。
“把银子给了她们,叫她们走吧。”
香雪咬咬牙,小玉将银子拿过来的时候,她一把抢了走。
童若瑶淡淡一笑,“罢了,何苦让所有人跟着我们担惊受怕?”
香雪不肯,小玉低声劝了她几句,她才气哄哄地把银子全部丢在地上,让那三人去捡。两个小丫头忙寻着银子的踪迹,把脚边的几块碎银子捡起来,只有那婆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谢恩。童若瑶挥挥手示意不必,道:“要走的人就赶紧去外面领了牌子走,我对你们本来无恩可言,何必谢恩?”
婆子老脸一红,努努嘴唇终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跪在地上把银子捡起来,和两具小丫头一起退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只余下香雪气得大口喘息声。童若瑶抬头看着她们。小玉是老太太给的后来又跟着过来的陪嫁丫头,香雪是青松院原来的丫头,聪慧、机智小小年纪却也稳重,难得的是这丫头忠心也敦厚。接触时间不算长,把屋里一切交给她也能放心。
可万一……若是顾家这一劫度不过去。
童若瑶收回目光,很想叫她们也走了,可深知她们不会,至少小玉绝对不会。倘或自己说出来,自己灭了自己的希望不说,更让她们不安。不能让众人都乱起来,童若瑶定定神,叫香雪留在屋里,让小玉陪着去瞧吕氏。
百寿堂安静如昔,范妈妈是经历过大变动的人,童若瑶去的时候,她恰好从后面出来,见了童若瑶便低声告诉她,百寿堂走了几个人。
到了午时,整个顾家大宅,各处打发走的下人加起来竟有三十多人。虽然让人觉得难过凄悲,可站在她们的角度,她们也并没有错,任何人都畏惧死亡。即便是仆从,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黄氏当时气得差点儿昏过去,崔氏许是动了胎气,肚子疼得厉害。顾廷之什么都不懂得,只急得团团转,还是敏惠和童若瑶听说后过去瞧的时候,才连忙叫人出去找大夫。到了晚间,竟是张大夫来了,用了针灸的法子才稳住崔氏的情况。
崔氏肚子里的胎儿还有两个多月才到产期,胎象一直十分稳妥,这一次吓得她几乎哭昏过去。敏惠是过来人,她在身边说了好些宽慰的话,老夫人又亲自守着崔氏,才让她情
绪稳定下来,沉沉睡去。
黄氏在屋里听珍珠说了那边的情况,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只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
珍珠忙安慰道:“夫人也是昨儿受了热,还没好起来,又被那起子没脸的东西气了。”
黄氏凄凉一笑,“何苦怪罪她们,连自家人也同样如此,我且问你,今儿早上三夫人来瞧了我一回,之后可来过?”
别说过来瞧黄氏,就是三奶奶崔氏闹得那样厉害,也没见三夫人过去瞧一眼,还是二奶奶和表小姐……想到这里,珍珠心里虽气,却不知如何宽慰黄氏,唯垂着头沉默搅拌碰上碗里黑漆漆的汤药。
“尚且不及一个隔了房的外人,我岂会不心寒?现在想来,她早上来看我,未必是真心来看我,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我以前是苛待过他们三房,可若是他们不如此,我也狠不下这个心。”
097:无法消停的混乱
焦急不安又忙忙碌碌的度过一天,隔日早上,黄氏打起精神照例张罗一家子的日常事务,顾家大门紧闭,只有出去购买生活必需品的采办婆子能进进出出。
而顾家的大门口,却也围着不少下人。大早上的就在门口闹开,吵着要出去。顾家从商,下人多是买来的,除了少数家生子是跟着顾家多年,其他人有些是卖的死契,有些是只有几年的契约,只要家里拿得出赎身银钱,便可脱了奴籍回家。这样的人以丫头居多,其实即便是这些丫头拿不出赎身的银钱,到了一定的岁数也是要开恩放回去配人。
昨儿才走了一些,原以为留下的都是好的,没想到大早上的却丢了各自手里活计,跟着几个婆子闹起事儿来。
黄氏虽然第一时间压制住,到底平静不下来,到了晌午,老夫人一怒之下让总管开了库房,但凡要走的,领了银子统统打发走。闹到这个地步,吕氏再糊涂也知是大事不妙,几乎哭晕过去。
童若瑶脱不开身,和敏惠、范妈妈等人一直守在吕氏身边。百寿堂和青松院加起来也走了十来个人,等吕氏好不容易睡去,童若瑶让小玉和香雪把两边的人都找了来,齐齐聚集在百寿堂后罩房中。
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凄楚,看着下面寥寥可数的十来个人,可以想象当年顾家出事时,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
“要走的都可以走,现在还来得及,若是等官爷们来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下面的人闻言面面相觑,也有那么一两个一直垂着头,仿若未闻周边的骚动。小玉见众人不说话,走到童若瑶跟前“噗通”一声跪下,香雪随即也与小玉并肩跪下,坚定不移地道:“奴婢们愿意跟随主子,主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童若瑶动容地道:“可知跟着我是生死未卜。”
“二奶奶都不怕,我也不怕。”香雪年纪小,嗓音还透着稚嫩,可这话却说得十分有力道,深入人心。
从开始一两个人跪下,到后面所有人都跪下,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小小的房间终于不再那么冰冷。童若瑶眼眶一红,将众人一一扶起,“如今我也不知道最后结果会如何,但有一点儿我至少可以保证,若是大难不死,顾家定然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一个。”
现在肯留下的,应该都是不会有二心的了。那些不想留下的走了也好,等待原本就叫人忐忑不安,有那些人在更闹得人心惶惶。
将剩下的人重新划分,青松院只安排两具看守屋里的粗使婆子,其次便是小玉和香雪。余下的都留在百寿堂,吕氏情况不妙,跑腿传话,或请大夫等事儿较多。
经过这一轮,原本就比往日沉寂的顾家大宅,如今更显萧条肃静。唯有碧云天下,那一片荷塘朝气蓬勃,开出妖娆艳丽的花朵。
一路走来,不见人影,而老夫人的千禧堂,也比往日更加宁静。门开着,帘子后面阴暗模糊一片,寂静的好似无人居住。
下人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万一出了事儿还连累不了他们。郝氏顿住步子,打量着静悄悄的院落,左边墙角开着大朵绯红的六月花,几只蝶儿自由自在围着花朵起舞,许是被人惊扰,翩翩越过围墙,片刻就不知飞向何处。
郝氏不由得一叹,似是已经下定决心,才迈着稳重步子一步一步朝正屋走来。
“老夫人刚刚睡下,三夫人若是没有急事,请随奴婢云隔壁屋里坐坐吧。”钱妈妈低声说道。
郝氏的目光从榻上收回来,不禁在心头凄楚一笑,他们孤儿寡母三口人在这个家里的身份,尚且连下人都不如。好的时候不见得能得到好处,出了事却要跟着一起受苦受难。幽幽一叹,许是注定此生多桀。
刚刚站起身,准备离开,老夫人却醒来了。钱妈妈忙过去扶着老夫人坐起来,郝氏站在原地,迎上老夫人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头忽地一慌。
“老夫人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两天都没好好歇歇,今儿好容易有了睡意……”钱妈妈一边给老夫人整理发鬓,一边细声细气地道。
老夫人看一眼郝氏,“不过是想闭会儿眼睛,根本没有睡意,老三媳妇来了,你也不叫一声。”
钱妈妈忧心忡忡地叹气,郝氏走向前见礼,道:“是儿媳的错,打扰老夫人歇息。”
老夫人摆摆手,让郝氏坐下,问道:“你屋里还剩多少人?若是不够使,就叫钱妈妈从我这里派几个人过去。”
郝氏苦笑道:“儿媳向来安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屋里的人本就不多,现在走几个,正好能安静些。”
老夫人没说话,目光怔怔落在郝氏身上。顾家的女人都命苦,老大的事儿纵然沉冤得雪,也换不回来他的命。老三因老大的事儿负了伤,没几年也去了。为此事郝氏与大房之间的嫌忌她不是不明白,“这几日你大嫂子也不好,若瑶那孩子稳重,也无可避免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老二媳妇眼下也是强撑着打理家里的事儿,你屋里的事儿,你自己多管管。”
郝氏唯有点头,埋在心里的话却不知从何处开口,她自己是无所畏惧,可怜一双儿女跟着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到头来也落不下个好处。想到这里,郝氏改口似是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外面如何了?已经过了两天,尚且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
钱妈妈眉头微蹙,担忧地看着老夫人。不安的岂止她一个,老夫人同样寝食难安,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人也憔悴了不少。
“焉知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现在最怕的就是听到消息。”
郝氏苍然一笑,尚且没有抵达眼底,便道:“许是童家和蒋家也无法子,与二嫂交好的是秦家大夫人,是巡盐御史石大人正妻的姐姐,儿媳琢磨着,这一层关系倒比……”一边说一边不留痕迹地观察老夫人的神色,见她没有异样才接着道:“之前二嫂与儿媳提过一事,之前深觉不妥,眼下说不定还有些用处。”
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下去,老夫人浑浊的眸光微微一闪,郝氏心里一惊,连忙垂下头。如此明显,老夫人不多心也不可能,语气不觉变得沉重而威严,“什么法子?”
郝氏咬咬牙,心里顿时乱起来,明明已经琢磨好的话,此刻竟说不出口。失去了往日的淡定,不安地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深深垂着头。倒是郝氏身边玉珠,一咬牙道:“请二夫人来问问自然就清楚明白了。”
老夫人目光一敛,钱妈妈心领神会随即出去叫隔壁屋里候着的丫头去请黄氏过来。而当黄氏急匆匆赶来,郝氏已经没有退路,只得硬着脸皮将黄氏要将顾廷雅许给秦家长子王夫人的儿子做妾的话说出来,老夫人当场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黄氏本晕晕沉沉,这会子也唬得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咬着牙狠狠瞪了郝氏一眼,忙跪在地上道:“老夫人明鉴,儿媳何曾有个这样的想法?五丫头又不是我名下的女孩儿,我有何资格替她做主?”
老夫人着实气得不轻,大口地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钱妈妈吓着只扶着她给她拍背顺气,好半晌才缓过来,悲悲戚戚竟不知说什么好,唯有两行清泪,随顺苍老的面容落下来。黄氏为人她不是不知,算不得光明磊落,却也不是拥有那等歹毒心肠的人,再说上面还有自己压着,她也不敢胡来。而郝氏偏偏选择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和黄氏撕破脸皮,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都是明白人,焉知做妾就是做奴婢。五丫头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女孩儿,再不济也不至于去给别人做妾啊。”
郝氏眼眶早已红了,悲的是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顾廷雅。
黄氏见郝氏沉默不语,一口气提上来,冲着郝氏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弟妹如此恨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诬陷我?我现在是病着了,二老爷也生死未卜,你想要什么说出来便是,何苦这样作践我,要即便我死了,也招人怨恨?”
玉珠见黄氏一概不认,想到之前郝氏每日里提心吊胆为五小姐的事儿寝食难安,心一横似乎已经不再惧怕黄氏,“二夫人若是敢在老夫人面前发誓,说您从来没有这个打算,奴婢愿一死替三夫人谢罪。”
郝氏闻言,忙扯了扯玉珠的衣角示意她别说,而黄氏听了玉珠的话,禁不住微微迟疑的间隙,郝氏哽咽道:“我心里并无怨二嫂的意思,如今家里出了一事儿,我也只是想着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么多年,我们孤儿寡母也多亏了大嫂和二嫂照顾,才能安然无恙活到今日,一直以来从未为家里做个任何事儿……”
“三夫人,您说什么?”玉珠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她以为三夫人是想在老夫人这里讨个主意,没想到三夫人竟然……
郝氏继续道:“儿媳听闻秦家大少奶奶无所出,才要纳妾。何况,廷雅……”
“住口!”老夫人低吼一句,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我嫁,我愿意嫁过去。”
098:郝氏的盘算、转机
这是怎么一幅场景?
老夫人老泪纵横,斜斜靠着引枕,钱妈妈红着眼眶弓着背扶着半扶着老夫人,黄氏、郝氏、顾廷雅齐齐跪在地上,压抑的哭声,让明媚的午后笼罩在一片萧索破败的阴霾之中。童若瑶心底升起的希望,在见到这幅画面时,也不由得为之动摇。
娘家人让陈妈妈送来第一手消息,难道紧接着又有坏消息传来?而自己还不知道么?
童若瑶不明所以,怔怔地站在门口,夕阳从后面打在身上,在地上拉下一个长长的阴影。
“孙女身为女儿身,总是要嫁人,倘或嫁去泰家,能保住咱们一家人,即便是做妾,孙女也愿意。老夫人,这是孙女自己的打算,与外人并无关系,一切都是孙女自愿的……”
顾廷雅哽咽却响亮的话语尚未说完,就被老夫人悲戚震怒而绯红的眸光生生打断,那眼神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黄氏身上。就连童若瑶也不由得浑身一颤,老夫人的目光仿佛瞬间变得血红,叫人不敢直视。
黄氏自然不敢抬头去迎接老夫人的目光,殊不知愈是如此,愈发叫老夫人心寒。也默认了顾廷雅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确实是黄氏灌输了什么信息。顾廷雅原本就是腼腆沉默的性子,如何能说着这样一番话来?
而童若瑶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到了眼下,黄氏深知不承认也不可能,一边哭一边道:“老夫人明鉴,儿媳曾经确实有这个想法,眼下泰家王夫人如此不顾念旧日情分,出了事就远远避开,可见并非良人。我虽有错,可也不至于真的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别人。廷雅是您的亲孙女儿,也是儿媳的亲侄女儿,儿媳虽非良善之流,可也不是那起子心肠歹毒的。以前瞧着泰家是好,泰家大少奶奶常年卧病,是个久病之躯,泰家长公子年少有为,咱们家虽是官商,可终究是商户。身份地位怎么与朝廷命官相提并论,虽是抱有与官宦世家结亲的想法,可也没有完全不顾女孩儿以后的路。”
说的再好,终究不该如此算计三房的人,老夫人悲痛难当,“原来你们竟然都是骗我的,一家子表面和睦,我虽不全信,却也没想过,你们私底下竟然如此。”
童若瑶不由动容,老夫人这话未必是说给黄氏一人听的。老夫人竭尽全力维护一家子的祥和平静,并非真的是个睁眼瞎,有些事儿她知道却装作糊涂。大房吕氏身子骨近期才好,顾廷煊常年在外奔波,家里一切都是黄氏打理,这么多年下来,三房不出力,黄氏心里难免不会存在想法。可三房终究是太弱了,倘或不依着大房和二房,眼下能过着怎样的日子?纵然老夫人可以偏心,而偏心未必就会带给三房好处。
手心手背都是肉,刺了那一边都疼。三房郝氏也沉寂了这么多年,却不料家里一出事,她就与黄氏撕破脸皮,可见她们妯娌不和睦也不是一日两日。如今顾廷雅和顾廷礼已经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固然好,可真的能独当一面么?
老夫人不能保他们一辈子,郝氏同样不能,顾廷雅是女孩儿倒好些,顾廷礼是男孩,以后还有自己的一家人,倘或不学着一些本事,以后如何养得起自己一家?
如今这样闹开,一家子连原来的表面祥和也维持不住了,老夫人痛恨黄氏,对郝氏且能好到哪里去?
郝氏只是落泪,却说不出话来,她只想能保住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心里原本对大房和二房存了怨恨,可眼下哪里顾得了那些?隔了半晌,禁不住呜咽道:“儿媳罪过,让老夫人心痛疾首,都是我这么做母亲的不好,幸亏二嫂疼爱廷雅,才挂念着她的终身大事。如二嫂所言,廷雅虽是做妾,可也不见得真的不好。泰家如今因此事避而不见,倘或有了亲戚关系,定然不会如此。”
“胡说八道!”老夫人勃然吼道,因说的急,情绪激动,禁不住咳嗽起来。
天气本来就热,这一刻只见她从额头到颈子都通红一片,众人忙手脚忙乱地过去帮老夫人顺气,黄氏也从地上爬起来,去给老夫人倒茶。忽然抬头见童若瑶来了,挂满泪痕的面容略露出尴尬的意思。
郝氏还跪在地上没有动弹,顾廷雅深深垂着头,让人觉得心疼。她虽腼腆怯懦,并非是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空壳,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可她真的是自愿要做别人的妾么?
郝氏说的确实十分牵强,一个妾能结上什么亲戚关系?倘或有了孩子兴许还有另一个说法也不一定。问题是,如今泰家会要顾廷雅么?而孩子就更为遥远。童若瑶一边给老夫人顺气,忍不住又看了郝氏两眼,幽幽叹口气。
好半晌老夫人顺过气来,神色仍旧十分不好,倒不像刚才那么激动。黄氏擦了泪,复又跪下去,磕了头道:“儿媳深知犯了错,不敢求老夫人原谅,只求老夫人千万保重自己。”
说着转身,朝郝氏道:“也请弟妹原谅嫂子的糊涂,眼下家里本就不太平,老夫人也置身其中……”
话没说完,郝氏连忙打断,“我心里真无怪罪二嫂之意,眼下只求,只求……”后面的话,她却说不出口。
黄氏一句老夫人也置身其中,终于让她面露愧色,随之身子软软地耸拉下来,半跪半坐在地上,神情万分沮丧。
老夫人双目无神,眉间紧蹙,干渴的好似已经再也流不出泪的双眼空洞洞没有焦距地盯着上空。童若瑶心里一酸,她本来是带着一个希望来得,怎想到老夫人屋里却上演了这样的戏码。
郝氏是精明的,她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即便要脱离这个大家庭,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啊。如今已经身在其中,又如何脱离?不管她目的何在,黄氏这会子顾及着老夫人,会和颜悦色,并快速地做出反应向她认错,以后……
眼下,却不是自己能说话的时候,童若瑶给钱妈妈打了眼色,钱妈妈心领神会忙叫香珠去将黄氏、郝氏和顾廷雅搀扶起来。
黄昏时分,外面金灿灿的夕阳渲染了一室金黄,本来是暖人心的颜色,身在其中却无暖意。
黄氏凑过来,此刻已经止住了泪,妆容却花了,憔悴倦怠之意分外明显,眼睛浮肿,眼珠上蒙着一层细密的血色,“侄儿媳妇来了,大嫂可还好?”
童若瑶轻轻点点头,低头瞧老夫人,恰好见她喟然长叹,说不尽的沧桑布满浑浊的眼眸。兴许这个消息尚且能算是希望,能让她和众人心里稍安吧?
“方才娘家父亲打发人来说,咱们外面的铺子和库房并未发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管事、掌柜和店里的伙计暂时还没放回来。”说着一顿,见老夫人眸光微微闪动,知道她在听,童若瑶继续道;“虽然人没放回来,但也能稍微放心了。”
黄氏眼前一亮,一扫方才的颓废破败,道:“如此说来,二老爷和廷煊也会没事。只要咱们没有这样的东西,咱们就是清白的。”
童若瑶微微点了点下巴,耳边乍然响起一声惊呼,竟是郝氏差点儿没站稳,险些摔着幸而玉珠及时扶住她。
老夫人叹口气,浓浓的倦意让她合上双目,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众人下去。众人福福身,鱼贯着出来,屋里安静下来,夕阳打在老夫人苍老憔悴的脸上,她却缓缓睁开眼,神情叫人揪心。
钱妈妈重新倒了茶送来,琢磨着想宽慰老夫人几句,“三夫人也是为了五小姐,眼看着下人们接二连三地离开,也莫怪她心里急。关之切则乱,一时没想清楚……”
“她哪里是没想清楚?”老夫人不禁质问,同样也在质问自己,她压着才没有分家,竟然让他们好似结了仇。
“老夫人也是为三夫人考虑,三夫人心里怎么会不明白?眼下……三夫人会有其他想法也没什么不对。”
老夫人叹道:“她有自己的考量不错,却也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啊。若瑶那孩子看得明白,也沉得住气,家里这样闹起来,怎么就不见她闹什么情绪?一样细心照顾她婆婆,就是我这里,她也常常过来。老二媳妇聪慧有余,稳重欠缺,没想到老三更是个沉不住气的。”
说到这里,竟好像再也说不下去。钱妈妈忙宽慰几句,不禁想到,三夫人是真的沉不住气么?
且说大伙一同从千禧堂出来,黄氏顿住步子等童若瑶赶上,便细问起方才童若瑶娘家人带来的消息,童若瑶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黄氏深吸一口气,”既然是蒋大人带的话,可见是真的。咱们终于能略略安安心,可是,如何官差老爷就没来说一声?”紧接着她自己又找借口,“许是明儿才会送消息来吧,家里能主外的爷们都不在家,现在时候也不早了。”
童若瑶略略点点头,现在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家里的商铺和库房都封着,生意没法子做。上京如此,可见南边的铺子也是如此,是以下人们要走,上至老夫人,才不追究地放她们都走了。
一路上只字不提方才顾廷雅的事儿,可黄氏心里如何想的,也不难猜出,不过是现在没有那个心思计较罢了。童若瑶想到这里,禁不住扭头看了郝氏一眼,自从自己嫁过来,与三婶子郝氏接触的时候就不多,一次两次笑脸迎上冷屁股,童若瑶再想去也已经没那个心了。
幽幽叹口气,最可怜的莫过于顾廷雅。到底是下足了什么样的决心,才回去老夫人那里说出这些话?她虽腼腆,到底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大房和三房如今没有姬妾争斗,可二老爷屋里的小妾从来没断过。往往是去了旧的又添新的,即便如此,二房男丁仍旧单薄,除了黄氏生养的顾廷之,就是剩下蔡姨娘生养的顾廷紘,而顾廷綋早产又心智不齐全。那些硝烟即便肉眼看不到,结果却有目共睹。
回到青松院,已经天幕四合。吕氏心里稍安,今儿早早就安歇了,老夫人屋里发生的事儿她并不知晓。
小玉将驱蚊薰香点燃,在屋子里走几圈,才将门窗帘子放下。一扭头见童若瑶坐在梳妆镜钱,若有所思的拿着桃木梳梳理发丝。
“二奶奶,还想着二夫人和三夫人么?”小玉虽用了问的语句,却配上肯定的语调,见童若瑶不置可否,叹口气道:“只怕二夫人以后对三夫人他们更苛刻了。”
就连小玉都能看到这个必然的结果,郝氏不可能不知道,“就你聪慧,三婶子也许根本就没想到这些。”
小玉轻笑一声,“我之前也觉得奇怪,为何三夫人对咱们总是淡淡的,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童若瑶不禁透过镜子看着她,问道:“你知道什么?”
“二奶奶还记不记得之前,五小姐第一次来看您,六小姐和七小姐提到嫁人,她情绪就不对劲?而那之后不久,南边出了事儿,三夫人再见到您,眼神也有些奇怪。”
没想到小玉一语点醒了童若瑶,今儿黄氏也承认,她之前确实有要顾廷雅去给泰家长公子做妾的想法,而与黄氏相识的王夫人,恰好是巡盐御史石大人的姨姐……黄氏大概便是借着之前货船上出现少数盐的事儿去劝顾廷雅,顾廷雅之前不愿意,现在真的出了大事,她才答应并且主动去老夫人那里说了。
如此以来,郝氏自然会将所有的不对归结与顾廷煊,因为货船是顾廷煊在管。可黄氏要顾廷雅去做妾,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只是为了攀上泰家这门亲么?可顾廷雅并非她名下的女儿,即便真的去了,心里想着的应该还是郝氏,更何况顾廷雅并不十分愿意,心里还会因此存下不满和积怨,而黄氏而言是捞不到什么好处的……
小玉见童若瑶眉头紧蹙,忙道:“二奶奶也别想了,一连好些天都没好好歇息,今儿就好好歇歇,其他的事儿明儿再想吧。”
童若瑶想到顾廷雅,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和怜惜,她是简单地想为了大家好,而黄氏和郝氏却利用她各自盘算着。之前的,现在的,加起来真的叫人心疼。
童若瑶自从嫁过来,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却已经叫她们都不安了。黄氏是主动的,郝氏是被动的,如今也变成主动的了。她不想参合进去,殊不知早已经被黄氏拉进去了,或者是身在其中,想是不干己都不可能。而这一切,偏偏又冠上了为了生存的名义,如此冠冕堂皇又理直气壮,显得何其无辜。
不管黄氏和郝氏各自心里盘算着什么,童若瑶现在只想顾廷煊能平安回来。
翌日一早,顾家意外的迎来了王家的人,确切地说是王家体面的婆子。可即便如此,也算是明明白白地让童若瑶知道,顾家与王家来往是确有其事。往更深的地方想,自从出了事,王家一直没打发人来,现在派人来了,可见是已经有了转机。
那婆子约莫四十来岁,穿着暗色锦缎裁剪的衣裳,十分之体面。面带微笑,虽然坐着,却并无浮夸清高之姿,而是自然而然流露出对老夫人的敬重还有听王家人带来了对顾家上下的歉意。
“……奴婢主子们也日日夜夜担忧此事,连日来忙着应酬外面的事儿,幸而府上当家的提早有了防范之心,所以这一次才没有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她话音未落,黄氏已经安奈不住欣喜。老夫人客气道:“此事牵连贵府,我等心里亦是十分忐忑不安,贵府之恩没齿难忘。”
婆子随后又略显矜持地一笑,接着道:“奴婢夫人让奴婢转告,眼下虽无大碍,却也须得一些时日才能彻底安心。不过,老夫人大可不必担心,奴婢夫人说,都是为了日后高枕无忧才出此下策。”
老夫人略显憔悴的面容,露出微微一抹笑,点头表示理解,感激道:“让贵府夫人老爷们操心挂念,待老妇儿孙们回来,定亲自登门道谢。”
婆子客气几句,和老夫人聊了几句家常话,瞧着时辰起身屈膝一福,道:“奴婢主子们还等着奴婢回去回话,就不打扰老夫人与众位夫人少奶奶们。”
老夫人也不挽留,叫钱妈妈打赏了赏钱,备了些礼品叫婆子带回去,又让钱妈妈亲自送婆子出去坐车。
王家打发来的婆子总算是让大伙的心安定了不少,黄氏双手合十,情不自禁地念了一句“谢菩萨保佑”,老夫人亦是吐了一口浊气,多日来的担忧似乎随着这一口浊气散了许多。然而,当目光落到低垂着头的郝氏身上,不由得添了几分别样情绪。
事发之时,老夫人确实也无十全的把握能躲过这一劫数,她不是不知道此事会牵扯王家,而正是因为知道牵扯王家,才叫人担忧。为官者,最忌讳树大招风,王家风光正盛,无形中有多少政敌可能王家自己人也不知道,顾家当家远离上京,也无可避免地遭人陷害算计。
郝氏不知想着什么,始终垂着头,黄氏一扫这两日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和老夫人说着话儿,又说王家如何如何,多是称赞的,老夫人也是打心眼对王家感激。
这一次变故,可见对付顾家是其次,真正要对付的其实是王家。所以说起来,顾家是受了王家的牵连才对。可即便如此,王家于顾家的恩情在前,也足够叫顾家粉身碎骨回报。
“虽如此,咱们在家也还是警醒些。”老夫人威严的总结,终于止住了黄氏滔滔不绝的嘴巴。
童若瑶飘远的思绪归位,同大伙一起点头称“是”,老夫人露出乏意,众人又齐齐福福身见礼告退。
从千禧堂出来,外面明晃晃的太阳散发着炙热的光。黄氏携了童若瑶的手,禁不住叹道:“终于雨过天晴。”
童若瑶亦点头附和,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可顾廷煊没有回来,心始终觉得不踏实。这件事并没有彻底结束,所谓世事无常、瞬息万变。刚想到这里就忙叫自己打住,童若瑶微微笑道:“是该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叫她也安心。”
“那侄儿媳妇就快些回去吧,家里这几日乱的很,我也该惊醒着张罗张罗。”
辞别黄氏,童若瑶又朝郝氏福福身,才转身朝百寿堂和青松院这个方向走来。阳光下,黄氏身边站着顾廷雯和顾廷茜,崔氏身上不好,顾廷之留在屋里照顾妻子。而对面郝氏身边,站着顾廷雅和顾廷礼,两边人数相当,皆站着不动。
快到七月,天气更是热起来,而临近晌午的阳光,隔着两层衣裳下面的肌肤,也有种刺痛的感觉。郝氏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迈着稳重的步子走到黄氏跟前,深深福了福身,语态沉着略带歉意,“希望二嫂莫为昨儿的事儿和弟妹心里不愉快。”
黄氏轻飘飘看她一眼,随即笑道:“二嫂倒是不明白,昨儿发生了什么?”
郝氏神情一顿,不禁红了脸,目光又敛了几分,黄氏叹口气继而道:“我虽没读过书,也不认得字,倒知道有个兔死狗烹的说法。”
郝氏脸色更加难看,羞愧之色更胜。黄氏瞧着冷哼一声,却仍旧笑容可掬,“都是一家人,我是嫂子即便弟妹真的做了什么,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她越是笑得什么都不计较,才是真正惦记着了,郝氏唯有将姿态放低,深深垂着头沉默不语。黄氏说几句,未免觉得讪讪没意思,嘴上的功夫她不缺,可说再多也显得没意思。最后冷冷道:“弟妹要多心认为我如何,我无话可说。”便领着顾廷雯、顾廷茜以及丫头婆子趾高气昂地先一步离开。
所以她并没有发现,但她的背影消失后,郝氏再抬起头,镇定自如的神情中,甚至带着几分窃喜。却随即被她自己掩饰了。
外面的事儿不用担心,才有功夫琢磨家里的事儿,加上方才和郝氏说的那些话,黄氏回到屋里 就气得摔了手里的茶杯。
恰好崔氏挺着大肚子过来看她,黄氏一见儿媳妇,才把心里的气都收了,紧张地道:“大热天的,你出门做什么?今儿才好些,万一又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崔氏脸色略显苍白,是有些不太健康,却笑道:“无碍,只是方才听下面的人说,母亲昨儿一夜未合眼,儿媳不放心,终究忍不住还是过来看看母亲。”
黄氏听得这话,心里一喜倒让那些气散了个七七八八。见她身边只有两个丫头和两个婆子跟着,不禁问道:“廷之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崔氏一笑道:“他昨儿守了儿媳一晚,现在才叫他睡下,所以就没吵醒他,母亲别怪罪他才好。”
儿子媳妇如此恩爱非常,黄氏心里自然欣喜,只想到自己和二老爷之间,又微微觉得酸楚。婆媳两人闲聊一会儿,黄氏不由得说起郝氏。
阳光静静打在窗格子上,崔氏神情安静,浑身透着一股暖融融的即将为人母的光辉,淡然笑道:“母亲何苦为此生气,气坏了自己身子,也遂了别人的心愿。”
黄氏不由得一怔,“此话怎讲?”
崔氏看了看周围,下人们都出去张罗午饭,屋里一时没人,遂低声如此这般细说一番,黄氏顿觉怅然大悟,慈爱地拉着崔氏的手,笑道:“还是你顾虑的周全,说的对,我竟糊涂险些着了道。”
童若瑶将王家送来的消息对吕氏说了一遍,吕氏自然彻底放宽了心,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吃饭睡觉慢慢和往常一样。顾家上下皆是一片喜气,即便外头的生意还没有落实,老夫人仍旧叫开了库房,拿出银子奖励了能在患难时选择留下与顾家同存亡的下人们,出手阔卓,从上至下,无论等级每人皆领取了二十两纹银。由此大大鼓舞人心,虽然下人们不多,天气也炎热的紧。偌大的顾家大宅却无一处荒废,欣欣向荣甚至比往日更甚。
而黄氏对郝氏的态度也突然之间来了个大转弯,因为顾廷雅的事儿,在老夫人的千禧堂外面跪了整整一个时辰,请求老夫人原谅。郝氏哪里也亲自登门道谢,对之前的事儿惭愧不已,又说妯娌和睦才能让老夫人宽心的话,一时之间她表现的无比贤良,又叫人觉得可怜。
郝氏骑虎难下,两人似乎因此就和好了,再见面从以前不说话,倒现在黄氏主动找她说话,妯娌之情堪比姊妹。
只是,等待还是显得十分漫长,一天两天,三五天仍旧没有消息传回来。面对吕氏日日询问的目光,童若瑶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安慰的话。
到了七月下旬,后罩房墙角的玉米已经比人还高,顶部冒出花穗。童若瑶目光落在从根部往上一米左右的地方,依稀记得,果实便是生长在那里。
“难道真要等到玉米成熟,他才会回来?”
小玉瞧着日渐消瘦的童若瑶,心里酸痛不已。吕氏需要人安慰,焉知童若瑶也是需要人安慰的。而能安慰她的那个人,如今却不知身在何处。
深吸一口气,小玉抬头看了看黑压压乌云密布的天空,低声道:“二奶奶咱们进屋吧,看样子就快要下雨了。”
童若瑶怔怔点点头,刚转身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落下来,打在玉米叶上“啪啪”作响,打在脸上隐隐有些疼。
不一会儿,雨便落得十分密集,虽然还没有到傍晚,屋里却十分昏暗,小玉拿着火折子将灯点燃,屋里才亮堂起来。
外面雷声滚滚,偶尔一道闪电将模糊的大地照映得无比明亮。不消片刻,院子里的雨水已经汇集成河。
“二奶奶,您瞧外面是不是有人?”
童若瑶抬头望去,恰好一道闪电将大地照亮,只见院子里人影一闪就不见了,耳边却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
099:再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雨声急促,原本沉寂的心房,这一刻却如那急促的暴雨一般跳跃起来,似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纵然如此,那来报信的小厮,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耳膜,又一遍一遍地耳边周而复始地响起——二老爷他们回来了,顾廷煊回来了……
小玉激动地热泪盈眶,“二奶奶,现下终于可以安心了,二爷他们已经进了城,一会儿就要回来。”
浑身湿透的四儿站在门口,一边擦拭脸上的雨水,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奴才们提前回来通报,二老爷和二爷、九爷还有些事儿要处理,大概一个时辰后就到家。”
小玉见童若瑶怔怔不语,想来定是激动地不知说什么,便朝四儿道:“你也辛苦了,快回去换身衣裳,虽然天气热,也小心着别着凉了。”
四儿弯腰打个千儿笑道:“奴才没事儿,谢谢小玉姐姐顾惜。”
“好了,快去吧。”
四儿转身正要走,童若瑶才回神忙叫住他问道:“其他地方可有人去送信?”
“回禀二奶奶,二老爷那边也特地打发人回来,老夫人哪里自然也有人去通报,奴才现在去见大夫人。”
童若瑶点点头,四儿打个千儿再度冲进大雨中,瞬间就不见人影。外面雨声仍旧急促,屋里除了雨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和之前一模一样,恍惚中好像四儿根本没来过。童若瑶发了一会儿怔,不禁喃喃自问,“真的要回来了?”
小玉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二奶奶您怎么了?二爷确实回来,四儿说一个时辰后就到家呢。”
童若瑶猛地站起来,小玉吓了一跳,只见童若瑶在屋里走了两圈,失去了平日的稳重,竟有些不知所措。小玉觉得好笑,可心里又泛起酸楚,在外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守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归的人是什么样的心境。
“小玉,去叫厨房多准备些热水。”走了好几圈终于镇定下来的童若瑶,开始张罗着迎接顾廷煊,“把前儿晒过的衣裳找出来,屋里的水壶多备些开水……”
一边说一边琢磨,这些日子一日三餐都在吕氏屋里吃饭,这边的小厨房已经许久没有开火,厨娘暂时也去了那边,柜子里除了上午百寿堂那边厨娘做的冰镇莲子羹还有一些,其他什么都没有。即便要过吕氏那边去吃饭,可现在才回家,只怕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算了,你预备我说的那些,我去厨房做些吃食。”
说着就往外走,小玉忙过来拉住她,“二奶奶,外面雨大,反正时间还长着,等雨停了再去吧。”
童若瑶泄气的道:“有些事儿做,时间也过得快些。”
小玉不好再劝,去把油纸伞找来,道:“我和二奶奶一起去吧,其他事儿还有香雪料理。”
暴雨下得急,风也大,回廊早已湿淋淋积满雨水,从正屋到后罩房,虽然都是走在回廊上,小玉撑着伞站在外侧挡住了一些飘过来的雨水,等到了后面厨房,裙摆还是谭涸濡湿了一大截,脚上的软底鞋已经湿透。
烧水做饭对童若瑶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事儿,到了上京有了陈妈妈,她便少有做这些事,嫁到顾家来了之后,更没怎么做。可现在一样手脚麻利,两个灶头,一边烧水,一边做吃食。
两个婆子和小玉也只能打下手,可厨房食材有限,外面雷雨交加只能将就地做一碗熬汤面,为了这一碗面,两个婆子把后面买回来喂养的一只鸡给宰了。如此忙碌,时间果真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
等香雪兴高采烈跑来厨房通报顾廷煊回来,鸡汤的香味儿已经蔓延出来,小玉道:“二奶奶快回屋里去吧,只怕二爷回来没瞧见您,心里也着急呢!我们这就把热水送去,一会儿再把二奶奶亲手做的面条给二爷端上,他若是不吃完,我们可不依。”
喜悦的气氛从四儿将消息带回来就开始,童若瑶到了厨房一直瞧着都淡淡的,谁都明白,真正心里着急的是她。
小玉嘻嘻一笑,推着童若瑶回去。香雪把伞打开,笑道:“二老爷他们刚进门,门上的婆子就来说了,这会子只怕还在老夫人屋里呢!”
小玉蹙眉,“要不二奶奶去老夫人那里迎接二爷?”
再留下去不知这两个丫头还会说什么,童若瑶按住“砰砰”跳的心房,佯装生气地狠狠瞪了小玉一眼,才提起裙摆跨出厨房门槛。
算起来到底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如今已经算不得新婚,真正相处的日子却只有寥寥可数的一个月,而新婚后的第一次分别,竟有四个月!四个月中,只通过一次信,童若瑶忍不住苦笑,大概像她这样的人不多吧。
可现在,总算是看到了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自己脑海里幻化出来的泡影。只是,为什么突然就觉得脚步沉重,心里明明知道是活生生的顾廷煊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却禁不住要怀疑眼睛看到的仍旧是幻影。
但,眼前的幻影和以前每一次看到的都不一样,他依旧很高大,被雨水打湿的衣裳紧紧贴着他精壮宽阔微微起伏的胸膛,从正屋照出来的灯光,打在他脸上,那双眸子不复之前的清冷,而是炙热,堪比七最炎热的阳光。
头顶传来一声懊恼参合了责怪的低吼声,“你跑出来做什么?衣裳都湿透了!”
童若瑶眼眶一热,冷不防突然被人拦腰抱起,却只能怔怔地盯着抱起自己的那个人,依稀记得成亲那天,他也是这样抱着自己进了顾家的大门,那个时候童若瑶看不见他的摸样,因为不一样,所以心情也不一样。
那一次,她紧张、忐忑而不安,这一次同样紧张、忐忑,可更多的却是委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这似嗔似颠乍然响起问话,让顾廷煊为之一顿,稍稍停了停继而大步流星地跨进正屋的门,将小妻子童若瑶放在榻上。方才抱着她就觉得她轻了许多,如今在明亮的灯光下,顾廷煊略略打量,果然是清减了,只觉得心头一悸。她本就瘦弱,现在下巴更显的尖溜溜,还没有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含雾水眸痴痴地盯着他,脸色略显苍白,嘴唇紧紧抿着,似是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顾廷煊深深一叹,正要说话时,童若瑶已经移开目光,淡淡道:“先去净房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说完深吸一口气,从榻上下来,去倒了一杯滚烫的茶送到顾廷煊手上,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沉默地拿起门口的油纸伞,一转眼就消失在外面。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隐隐约约的水声传来。顾廷煊仰头将手中的茶喝了个底朝天,等耳边只余下细小的雨声时,才抬脚去了净房。
童若瑶是十分地想冷落他,叫他知道自己在家里是怎样的殷勤期盼,可想到他蓬头垢面地回来终究狠不下这个心。知道他在外面也不好过,明明能理解,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见到他自然欢喜,填满胸膛的踏实感充斥全身,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委屈和不满。理解和理智是一回事儿,可自己终究是他的妻子,他作为自己丈夫,不管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好歹总该给个信儿吧。
想到这里,更觉难受,硬生生地把眼泪逼回去,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面,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摸样走进来。
顾廷煊已经重新换了干爽的衣裳,薄荷色袍子上的祥云纹路,是童若瑶失眠的夜晚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凭着记忆裁剪,穿在他身上也十分合体。抑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语气淡淡地道:“你也饿了,先吃完汤面,等会儿咱们就过去见母亲,想必母亲那里也快把晚饭备好了。”
说着将托盘放在桌上,顺手将空茶杯拿走,去炉子边重新泡了一杯茶。
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歇,隐隐约约有夜虫鸣叫声传来,让夜晚更为宁静。童若瑶故意把动作放得极慢,只觉好像已经过了许久,转身时,顾廷煊却还保持着刚才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微微蹙眉盯着灯光下那一抹纤细的人影。
她身上自有一股娴静,能让人烦躁的心安定下来,可现在顾廷煊却有些不知所措。她第一眼见到自己眼里的不相信、怀疑和随后的惊喜都深深打动他,而现在无形中的疏离感觉,却又深深地刺痛他。
他知道她在极力抑制某些情绪,可当这些情绪最后演变成疏离时,让他内心涌起一阵无可抑制的烦躁,又不知如何靠近她。
桌上的汤面似乎已经凉了,童若瑶扫了一眼,“反正要去母亲那里吃饭,现在不想吃也没关系,咱们过去吧。”说着走过来,端起托盘作势要拿出去倒掉。很想让自己镇定一些,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可就是不受控制地说出这些话。
童若瑶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两世为人,以为自己足够淡然。只是,前一世她没有这样与自己丈夫相处的经历可借鉴。也没有对某个人动过心,让某个人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故此面对顾廷煊,有些感情上东西她自己也无法去控制。
屋里早已弥漫起鲜美的鸡汤香味儿,顾廷煊确实很饿,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一顿正正经经的饭。何况,这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是小妻子亲手做的,她衣服上甚至还不小心地弄上了白色面粉,她却要端出去!
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定,飞快地抓住小妻子纤细的手腕,那力道让童若瑶疼的不禁蹙眉,差点儿将手里的托盘松开。头顶上传来顾廷煊懊恼至极的话语,“放着吧,我吃了再过去。”
童若瑶没有对上他绯红气恼的眸子,默不作声地一动不动,直到顾廷煊自己意识到该送开她,被禁锢的手才得以自由。
凉爽的夜风吹来,门上的灯笼轻轻摇摆,桌上的烛火明明暗暗。屋里很安静,只能闻见顾廷煊吃面的声音,童若瑶没有扭头去看他,只猜测他应该吃的津津有味的吧?
心是宁静的,一如这宁静的夜晚,不能宁静下来的是情绪。童若瑶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兴许是为了叫他记住一些什么。如果,他在乎自己,应该会有所感觉。
可他的表现都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所以,自己在他心里同样没有什么特别。那么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才是值得挂念而又特别的?不禁苦笑,他真是够冷血的人,婆婆是他的母亲,他同样可以做到出门日子再久一些,也不会带一个消息回来。自己不过是他新婚的妻子,不过一个月的相处,能在他冷冰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二奶奶、二爷,大夫人打发奴婢过来请二奶奶和二爷过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童若瑶心酸的心思,忙整理情绪站起来,镇定自如的到:“马上就过去。”
桌上的碗已经彻底空了,连一口汤也没有剩下。童若瑶深吸一口气,叫香雪进来收拾,便拿起门外的油纸伞,站在屋檐下等顾廷煊跟上。
两人之间的氛围让小玉和香雪不解,可也不敢多问。唯有对视一眼,香雪垂着头进屋,小玉拿起另一把伞。顾廷煊大步从屋里出来,神情一贯的淡漠。
一路上,童若瑶让小玉扶着走在前面,顾廷煊隔着三步的距离跟在后面,两人之间无只字片语的交流。小玉几次想松开童若瑶,都发现童若瑶紧紧拽着她的衣袖,似是故意要避开和顾廷煊的接触。
二奶奶嘴里没说,可小玉知道她心里一直担心二爷,盼着二爷平安回来。现在回来了,她也十分高兴,为什么一会儿工夫,两人之间却这样疏离?小玉自然认为是顾廷煊的不对,禁不住几次扭头扎扎实实地瞪了顾廷煊几眼。
天很黑,前面一名婆子打着灯笼,小玉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顾廷煊身侧跟着另一个婆子,三盏灯笼,虽不算十分明亮,倒也能看清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故而小玉几次瞪眼,顾廷煊都清晰地看见了。
他回来到现在也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小妻子的疏离已经让他不明所以,小玉的责怪更让他摸不着头脑。只是,那一碗面已经暖了他的心,目光始终未从小妻子纤细的背影离开过。现在不说话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儿说。
相对于青松院的冷清,百寿堂就显得格外热闹,院子里灯火通明,丫头婆子忙进忙出,好似过节一般,叫人不由得也深受感染。进门前童若瑶轻声告诉顾廷煊,“表妹敏惠回来了,还有敏惠的女儿晴儿,也在母亲这里住着。”
帘子撩开,话音刚落,童若瑶已经率先进去。
吕氏看起来十分的精神,目光更是慈爱非常,脸上挂着慢慢的笑意,唯独眸子禁不住泛起水光,“总算平安回来了,快坐下吧。”又叫范妈妈去倒茶来,指着敏惠和晴儿介绍一番。
敏惠拉着晴儿上前见礼,教晴儿喊表舅爷。许是顾廷煊不苟言笑的摸样吓着她了,半晌都不开口,最后跑去童若瑶跟前,小心翼翼地一边打量着顾廷煊,一边喊了一声表舅妈。
敏惠略显尴尬地笑道:“晴儿性子腼腆,表哥别怪罪。”
顾廷煊点点下巴,眼里因乍见到敏惠而产生的微微诧异,已经完全褪去。
晴儿外在童若瑶的怀里,目光时不时地落到顾廷煊身上,当顾廷煊将目光移过来,她就连忙垂下小脑袋。
上面吕氏略略问了几句外面的事儿,顾廷煊风轻云淡地回答一番,纵然如此,吕氏语气依旧带着后怕,叹道:“总算是度过这一劫,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范妈妈笑盈盈道:“咱们二爷足智多谋,平安回来是必然的。”
“话虽如此说,可毕竟闹得那样厉害。”说着慈爱的目光落到童若瑶身上,“幸而身边还有若瑶陪着。”
范妈妈十分赞赏地道:“可不是,幸亏家里有了二奶奶,才稳重了大伙的心,如若不是这样,即便现在二老爷、二爷、九爷平安回来,家里也早乱成一团了。”
这番赞赏让童若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委实自己并没有什么功劳,由衷地说道:“也是因为范妈妈和敏惠陪着母亲,家里又有老夫人、二婶子和三婶子,儿媳并没有什么功劳。”
敏惠笑道:“表嫂别这样说,就连老夫人也称赞表嫂,如果不是表嫂,谁能如此镇定?”
“还没到就听见赞赏小嫂子的,可见老夫人眼光独特,一眼就给大哥找了个这么好的小嫂子。”顾炎一贯嬉皮笑脸的话音传来,帘子随之撩开。
顾炎走到吕氏跟前,作了一揖,道:“义子给义母请安,让义母担忧委实是义子不孝。”
吕氏笑眯眯的,“快坐下吧,一路劳顿还不累?”
顾炎展眉一笑,转身过来给童若瑶见礼,乍见到童若瑶怀里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孩,故意大惊小怪地玩笑道:“没想到我们才出门四个月的时间,小嫂子就养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他说的煞有其事,惹得众人发笑,吕氏笑道;“浑说什么话?是敏惠的女儿,小名晴儿。”
顾炎又抬头在屋里巡视一番,目光怔怔地落在敏惠身上,委实有些不敢相认似的,又惊又喜地道:“原来表姐来了!”
说着忙过去作揖见礼,敏惠客气地还了一礼,因和顾炎并不十分熟悉。见到他又不觉地想到秀珠,不过略略寒暄几句,就无话可说。
吕氏叫顾炎坐下,让范妈妈去厨房询问,便道:“今儿时间紧促,就简单备了些饭菜,你们两人都累坏了,吃了饭也好早写回去好好歇一晚。等明儿过了,我再给你们两个准备洗尘宴。”
顾炎立马道:“怎敢让义母如此操劳,我和大哥心里会过意不去。”
吕氏坚持几句,顾炎也无话可说。饭菜上齐,众人便依次落座,敏惠也算不得什么外人,何况小时候又是一起长大的,便不用回避什么。一桌子算上晴儿一共六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吃了温馨热闹的一顿饭。
顾廷煊虽然之前吃了一碗汤面,也整整吃了三碗,顾炎吃了四碗,又吃了许多菜。吕氏瞧着他们,更是心疼,不住地往他们两兄弟碗里夹菜。
童若瑶胃口欠佳,慢慢地吃了一小碗,就放下碗筷,摔着茶杯吃茶。等大伙都放下碗筷,一桌十来道菜,皆被吃得干干净净,连菜汤也被顾炎拿去泡饭吃了。吕氏忙叫范妈妈去通知厨房加菜,顾炎抹抹嘴巴道:“已经吃饱了,不过因为义母这里的饭菜好吃,所以多吃了一些,再吃一会儿撑着就别想睡觉了。”
吕氏哭笑不得,“罢了,叫范妈妈包些点心带回去,若是饿了,就吃一些。”
顾炎十分乖顺地道:“大哥有小嫂子心疼,我有义母心疼,总算心里平衡了。”
众人皆笑起来,童若瑶微微敛了目光,嘴角淡淡展开一抹笑。
时间确实不算早,吕氏也要安歇,饭后大伙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退,鱼贯着从百寿堂出来。有了顾炎跟着走这一趟路,气氛自然是沉默不</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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