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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谁?”北洛追问道。

    玄戈却不肯再说,北洛抓着他执意不松,僵持之间,玄戈忽然露出一个极度痛苦又隐忍的表情,猛然攥紧胸前衣襟,不由自主地深深弯下腰去!

    “怎么了!”北洛顿时一惊,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玄戈发出一声急促抽吸,额上顿时现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面色惨白如纸,几乎要靠北洛的搀扶才勉强没有跪倒。

    “他……他快死了……”玄戈勉力挣扎着开口,嗓音甚至因为剧痛染上了一些气音,“我能感觉到……放开,我得去问清楚,万一……”

    ——魂魄丝缕破碎飞散,痛苦不下于肉体被千刀万剐,早在最初漩涡通道初开、魔域与常世贯通之后的某个瞬间,玄戈突然发现,自己能感觉到两个北洛的存在。

    双生子之间的感应极度敏锐,他甚至能从感应中区分两个北洛的气息,身侧的北洛生机蓬勃如朝阳,另一个远在幽微魔族深处的北洛,却如燃烧到薄暮西山的落日,灵魂的热力衰微逸散——更有甚者,走到天鹿城外的瞬间,一种仿佛尖刀狠狠刺入心脏的痛楚忽然袭来,他能感觉到那个落日一样的灵魂正在以无法挽回的迅捷之势飞散,剧痛甚至无法控制地通过相互之间的感应传来,分担到他身上的不过百分之一,却让他痛到神魂都在微微颤抖。

    剧痛临身,他甚至很难好好回复姬轩辕的话。

    他原本都已经对最初光明野上、在始祖魔包围中一把将他推到后世的北洛心生怀疑,越来越觉得或许是某种相似的巧合。但神魂相连、剧痛袭来的那一瞬,那些先前的怀疑统统被一击而溃。

    ——那确实是北洛。那种相连的感觉不会出错,也不可能被伪造。将他推到后世的北洛,一手推动这一切的孽魔,确实是他的弟弟。

    北洛流落到后世,与他相差整整千年的光阴。如果变故不止于是让他们相隔千年而已呢?

    如果那个北洛,是从更遥远的后世来的话……如果是未来某一天发生的事,迫使他走上这条路的话……

    “你想到什么?”北洛看他神色变幻,一把按住他的肩,“告诉我,玄戈!和你突然出现在后世有关吗?你刚刚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玄戈是担忧,而他则是有些隐约的心生恐惧。

    玄戈刚刚突然的极度痛苦来得丝毫没有征兆,反常得令人心惊,而现在这样明显知道些什么、却怎么都不肯开口告诉他的样子更让他警惕起来。

    比之有形的危险,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反而更让他觉得糟糕。因为通常来说,玄戈并不会有意隐瞒他什么,如果隐瞒,那就证明只有一个可能——这件事和他有关,而在玄戈看来,说出来的结果对他而言会变得很糟。

    而这指向的,就只有……

    “……推你的是我?”北洛眼中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喃喃道,“这些……都是我做的?”

    “不是……”玄戈眉头狠狠一皱,凛声呵道,“不要胡思乱想。”

    他神情一如既往沉稳而严厉,北洛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张,几乎是刹那之间,心中已经有了些了然。

    “那就告诉我事实是什么。”北洛道。

    “……我不能说。”玄戈沉默了一下,“因果之力,玄奥深邃,一言一行都可能拨动它。我只是有些猜想……你先让开,让我去确认一下。”

    那阵剧痛来得快,去的也快,仿佛是另一端的人有意遏制了这种感应,玄戈心口虽然仍在隐隐发痛,却也基本能行动无碍。他站直身,想从北洛手中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猜想就不能告诉我吗?”北洛却不肯放手,更加了几分力,“告诉我。什么因果……大不了我听过,权当假想不信也就罢了。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去确认它。”

    “……”玄戈还是有些不愿说,视线游移,扫过北洛身后的高空时,神色却陡然一变。

    ——一团黑雾中,一个身穿辟邪王服的身影缓缓出现,摘下脸上面具,露出与北洛一模一样的面容,微微向他一笑。

    “跟我来。”他无声用口型对玄戈说。

    玄戈瞳孔骤然一缩!北洛只觉手中一空,玄戈强行挣开他的手,金光裂空而去,他只来得及看到玄戈的背影一闪而过,像是追逐着什么东西,毫不犹豫地闯向天鹿城中!

    “玄戈!”北洛急声喝道,就要追着玄戈的身影赶上去——一片黑雾却突兀流动而来,倏然散开,露出其中的人形。

    “请留步。”

    现身拦住北洛的青年男子身形高挑,腰部以下却空荡荡垂着,衣袍下摆没有人类的足,分明是只魇魅——还是熟人,眉眼细长,薄唇牵着一个不怀好意的假笑,假模假样地彬彬有礼对他说道。

    北洛认出对方的脸,神情顿时一凝。一线毫不掩饰的杀意染上他的双眼,无争感受到他心绪变化,轻轻发出一声剑吟。

    “夜长庚。”北洛一字一句,缓缓沉声道。

    “你的对手是我。”夜长庚说,“我记得当初你还那么弱小的时候,就扬言要杀我……放任王辟邪的怨恨,让我如鲠在喉,真是有些不吐不快……”

    北洛拔剑在手,一声剑鸣,打断了他的话。

    “要打就打。这么多年你都没点长进,嘴炮口嗨让你很爽吗?”北洛望着他,眯起眼睛,冷冷发出一声嘲笑,“你是敦煌来的吧,壁画真多。”

    玄戈紧追而上,闯入天鹿城的瞬间,不同于魔族的气息陡然惊扰了所有栖息在城中的魔,无数魔族冲上半空,追逐玄戈的背影——

    “真的要追?”

    黑色王服的北洛在他身前倒掠着向后疾退——他周身魔火四溢,分明已经在濒死溃散的边缘。但即便是这样,将死的孽魔实力仍然深不可测,神情一派轻松惬意,始终与玄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在故意逗引他一样,含笑出声问道。

    玄戈神情紧绷,死死咬牙,脸颊绷出分明的轮廓,一路裂空疾奔,丝毫不肯放松地直追他而去。越来越多的魔被惊扰,却少有能追得上这两人惊电疾光一样的速度,两道光一前一后追逐着落下,眨眼间穿过大半个天鹿城,落在乾坤阵枢的下方。

    孽魔停下脚步,负手站在乾坤阵枢向上盘旋的通道入口,略略低头,看着在自己脚下数步外的玄戈。

    玄戈停下,第一个动作却是反手握住了身后的剑柄。

    ——整个乾坤阵枢几乎被心魔盘踞。每一层的折转点,都有心魔垂下巨大丑陋的长颈,应该是被两人追逐而来的声音惊动,无数只赤红的眼睛不怀好意看着立在阵下的玄戈,却碍于在场的孽魔,犹豫着不敢出手。

    “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玄戈神色郑重,沉声问,“回答我。你是不是‘他’?”

    孽魔却倏然一笑。

    “我也正好有问题想让你解答。”他说,“你有你的问题,我有我的问题。既然你有这么想知道,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迫切到什么程度——从这里走上去,怎么样?”

    玄戈看见他的神色,却露出几分怔忡,随即仿佛明白什么一样,眼神重新锐利起来,只是无声抿紧了唇,拔出身后的剑。

    “好。”玄戈低声简短应道。

    孽魔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孽魔拾级而上,身影渐渐消失。心魔们纷纷侧身,为他让开去路,待他走过,又纷纷回到原处,发出低低的咆哮,眼中丝毫不掩贪婪神色,紧紧盯着踏上通道的玄戈。

    玄戈轻轻呼出一口气,最后踏出一步。

    ——黑色的魔气乱流扰动起来,片刻之后,化成一张久远记忆中的脸。

    “孚彦。”

    玄戈神情像是有些意料之中,看着这心魔凝聚成的幻影,自言自语地轻声唤道。

    孚彦没有看向他,只是垂着头。他浑身是伤,铠甲大部分都已经破碎,额上独角折断大半,露出森然的骨茬,妖力枯竭,伤口无法自行愈合,显然已经在强弩之末,无力跪倒在地,肩头微微发抖。

    地上的物事被他身形遮盖,只能看到一片染血的白色,像是幼兽蓬软的白毛。

    “他在怨恨你,感觉到了吗?”

    一道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心魔踱步徘徊,弯曲着瘦长的脖颈,声音里流淌着漆黑粘稠的恶意,“他在想,‘两位殿下明明就是亲生的兄弟啊,为什么玄戈殿下,会想要吞噬北洛殿下呢?为什么,明明犯错伤人的是玄戈殿下,被驱逐,被追杀的,却是北洛殿下呢?’”

    “吾主对你的怨恨,原来来源于此吗?”心魔发出桀桀的轻笑,啧啧感叹,“原来是这样……这样无辜的受难,这样被整个族群抛弃的孤独。看看,你一手造就了什么?只因为你那不能克制本能的一点点贪婪,就让你的弟弟走上这样的道路……”

    心魔话音一顿,随即爆发出一声惨叫——玄戈脸色苍白,却是骤然回身,一剑狠狠斩在它的脖颈上!

    巨大的头颅带着血线抛飞,在半空中化成无数晶黑的粉尘。

    “我是做错了。”

    玄戈微微咬着下唇,声音却坚决,只有尾音染着一点点无法遮掩的干涩,喃喃道,“我是做错了……但也轮不到你们这些魔物,来告诉我,他是怎样怨恨我的。”

    玄戈一手持剑,沿着阵枢向上盘绕的通道,继续缓慢向上走。

    他在天鹿城五百多年,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几乎每一块地砖的模样他都能熟记于心,闭眼都可以描摹。但这条通道这时却仿佛长到没有尽头,无数盘踞着的心魔低声嗤笑着,踱步着,变幻出那久远光阴里无数曾在许多日夜折磨着他,又最终被他按进心底深处的幻影,字字诛心,将那些最不能容人细想的黑暗尖利地剖白开,血淋淋摊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妖族寿命漫长,但他的父亲一度衰老的很快,送走北洛的第六十年,白霜已经染上了辟邪王的鬓角。

    “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恨我,你的母亲也是。”他的父亲说,“你们怨恨我没有保护北洛,听从元老会的要求,送走了他。”

    但是最初伤害他,导致我不得不做下这个决定的,难道不是你吗?

    “我要到魔域深处去了。”他的父亲继续说,“近来越来越觉得……有些提不动天鹿了。我老了,天鹿城就交给你了,玄戈。”

    是你逼迫我,是你用强加的怨恨伤害我,我卸任,远遁,离开天鹿城,死在魔域深处……你的怨恨消磨了我的雄心,我的儿子。是你的逼迫,害死了我。

    ——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美丽的王妃面容疲倦,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收回了手,“睡吧,不要想了。”

    我甚至不想碰触你。我的儿子,导致我失去了另一个儿子。本能能解释什么?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明明错的不是北洛,明明是你先伤害他……

    ——他看到被他一剑斩杀的元老会长老。

    老年的辟邪皮毛已经褪色成毫无光泽的纯白,侧身趴在地上,被他一剑斩断咽喉,濒死剧烈喘息,喉咙里的血沫喷溅着涌出来。

    但他的声音还是毫无障碍地响起。

    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感谢过我吗?在你感受到王辟邪的力量是多么强横,而你轻松一人掌握住了王剑的时候,站在那个空空的离火殿……你没有哪怕一秒心生庆幸,那个与你同胞出生的兄弟是那么早就被丢弃,逐出族群,从此不会干扰你独自掌握这至高的权柄吗?

    ——他看到死在光明野上的友人。

    褪去外表幻象的大魔生出斑驳的丑陋犄角与黑色的细鳞,身躯化作黑灰,被烈日晒着,缓慢向外飞散。

    “真可笑……”大魔笑着,剧烈呛咳,“真可笑啊,玄戈!你竟然还真是个十足正直的人,我原本以为……我原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