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帮忙？”缙云望向巫炤，声音里带着柔软无奈的笑音，小声说道。

    “净是些无用功。”干瘪尸体一动不动，巫炤的声音传来，不屑、冷淡、还有些不耐烦的怒气，“这里的人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了？婆婆妈妈，有完没完？快走。”

    缙云笑了声，“举手之劳而已，别这样嘛。”

    巫炤沉默片刻，啧了一声。

    “姬轩辕踢我的头。”巫炤说。

    “又不是你的真身，”缙云无奈，“皮囊而已……”

    “你帮谁说话？”巫炤截口打断他，冷冷问。

    缙云：“……”他想说我当然帮姬轩辕说话，巫炤你不要因为看不顺眼他就无理取闹，无理取闹的样子真的像陆依萍，尤其配上你现在这个妹妹头……不要四千多岁了还这么暴娇，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暴娇姬轩辕才这么喜欢逗你玩？我和嫘祖看你们天天像幼稚园大班小朋友一样菜鸡互啄……

    “你想什么？”巫炤声音冰冷，“我看得见。”

    “……”缙云说，“我没有，我在想，你无理取闹的样子真可爱。你要打姬轩辕吗？我可以帮你……嗯，帮你……望风。”

    巫炤：“……”

    “好了吗？好了吧。”缙云笑着道，“快来帮忙。”

    巫炤背影都透出分明的不情愿，却还是踏出一步。

    四野的灵气霎时狂乱扰动，纷纷向他汇聚——巫炤微微摊开双手，干瘪的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盈光洁起来，方圆数十里的灵气仿佛被风眼卷起的海水，在他上空被压缩成浓烈到近乎形成雾一样的形状，一息之间顿时被他一抽而空！

    九天之上星河与黑海互撼，数不尽的魔被斩杀，也有修道者在战斗中陨落，随着时间推移，交锋处在不断向下移动，越来越多的魔冲破界限，坠落向人间。

    魔火与黑气奔涌而来，如滔滔黑云倒挂而下——这一幕像极两千年前、集泷天降群魔的一幕，只是声势浩大百倍不止，像后世传说中的审判日，魔从天上来，要将整个人间都摧毁。

    ——魔从天上来，而莲从地上开。

    巫炤黑袍一振，抬起双臂迎空托举，浩瀚莲海陡然凭空绽开，一丈、十里、数百里，密密麻麻的莲花纹路在高空疯狂向外延伸，几乎只是瞬间便延展到足够遮蔽广袤的三百里中州，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赤红色莲纹，天地霎时一红！

    四千年人神境，力可搬山填海，担负日月。

    魔类下坠之势受阻，一时间与莲阵相撞的砰砰声不绝于耳——缙云的身影却鬼魅一样浮现在莲阵上空，太岁一声剑啸，化成一道雪亮剑光，倏然撞进了万千魔影之中！

    一剑化千万剑。

    一剑就是千万剑。

    九天之上一时只有剑光穿梭疾驰，纷繁如织——缙云的剑道褪去所有浮华矫饰，只剩下最直白的杀伐之意，只是一剑斩出，凛冽杀意便如寒风疾雪而来，仿佛天地间万物皆不可挡，凡迎上这一剑寒锋之物，无不可迎刃而斩！

    缙云一息出剑，一息收剑，落在莲阵的魔竟在短短瞬间便被屠戮一空，半空中无数死去魔类尸身崩解，化成厚厚黑尘——莲阵缓慢收拢，高天的风吹过，将紫黑色的晶亮灰尘纷纷吹向人间。

    天空鸦雀无声。就连交战的人与魔都停滞了一瞬，无不为这惊天的一剑震怖。

    “做他的启蒙老师，可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啊。”

    沉寂之中，姬轩辕微微一笑，轻声道。

    光从他怀中流淌而出，化作女子的身影，站在他身边，抬起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绝世的刀剑，总有锋芒毕露，现身于世的一刻。”嫘祖的声音响起，“我只是给这一把绝世的神锋一块磨刀石的人罢了——况且如果始终只有身为武器的自觉、不懂自矜、自怜、乃至于自负的话，也就无从走出他自己的道。真正有资格感到骄傲的，是那个使他从一把武器变成人的人。”

    “巫炤很好。”姬轩辕笑道。

    “那你还踢他的头？”嫘祖侧头看他，唇角牵起一点笑意，悠闲道，“他回去如果要收拾你，这次我是不管的。”

    姬轩辕眨眨眼：“这……不大好吧。”

    “你这次连我一起蒙在鼓里，人人都被你坑得不轻，我也很想收拾你。”嫘祖慢悠悠说，“巫炤要是来揍你的话，这次我替他关门。”

    “这话说的，我都有点不想回去了。”

    姬轩辕失笑摇头，举起乌号长弓。

    无形的箭在弓弦凝聚，姬轩辕瞄准天顶漩涡的正中，开弓抱月，一箭穿云！

    一连串密集的气爆声响起，那一箭的威势竟悍然将源源不绝涌出通道的魔潮击穿一个久久无法弥合的空洞，去势不止，尖啸远去，竟是直接一箭射穿通道，直击其后的魔域！

    ————————————————

    ——经天轮中一片黑暗的赤水河畔，长柳孤身静坐，望着辉光静静消退的水镜。

    水镜那一侧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辟邪王服的人，面貌分明与北洛一般无二，眼瞳如血染一样赤红，目光却平静深邃，在渐渐消退的水镜中投来视线，向长柳看了最后一眼。

    长柳轻声一叹。

    “还有什么心愿吗？”他问。

    “北洛”浑身的魔气犹如实质一样升腾缭绕，不断有漆黑的飞尘破碎扬起，消弭在空中，仿佛烈焰燃烧到将熄的一刻，随热风腾飞的火星和飞灰余烬。

    长柳早在与他一起在经天轮中静看那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时就已经发现他命不久矣，如今的情景落在眼中，自然不用多做赘述——魔气已然在缓慢溃散，甚至速度快到已经能化成具象化的飞尘。这只穿梭在时空之间、无数次拨动命运前进之路的孽魔，神魂终于承受不住因果之力日渐沉重的压力，开始了最终缓慢的崩毁。

    ——他已经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北洛”看过他一眼，低头一笑，戴上那个和缙云一样的面具。

    “《大道朝天》真的很好看，可惜我等不到结局了。”“北洛”说，“把它推荐给北洛吧，让他替我看看。”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求仁得仁，何须为我难过？”“北洛”道，“如果是姬轩辕，此时该会为我得偿所愿，高歌一曲。从前你在鹿溪弹的那首就很好，上一次是我送别了你，现在，轮到你来送别我了。”

    “我持马刀下黄泉……”“北洛”仿佛自得其乐一样笑起来，挥手将水镜抹去。

    “我持马刀下黄泉——是深是浅，皆不告诉你。”

    我持马刀下黄泉，是深是浅皆不告诉你：是蒲生大膳的辞世诗。原本想的是让北魔念两句装逼一点的逼王人设不崩比如什么“此身此骨归于天地，不染红尘独自风流”“四十九年睡梦一期荣花一杯酒”“五月细雨露还戾，寄我名杜鹃翼，翩然上云霄”……但是想想北魔活到这个岁数肯定逼不动了，还是比较谐一点适合他。（才不是！

    哎呀很可爱嘛，看淡生死的可爱不是很好玩吗！

    第21章 （完结）

    我终于写到完结了！我好牛逼！（大声）

    真的写的有点毛了……（虚弱）

    常世的人间修道者还在通道之外与时刻不停涌出的魔族作战，姬轩辕一行人却穿过通道，来到了另一端的魔域。

    坐落在混沌通道另一边的魔域城池是意料之中的天鹿城，北洛微微屏息——在玄戈前灵境中也好，在常世罅隙的草原里那座辟邪的新城也罢，都是这座城池的复制品。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得以见到这座城池真正的模样。

    天鹿城的外观与玄戈前灵境中的几乎一致，只是气氛和色调却截然不同，不再是那种清透高雅的蓝与白，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黑灰色，整个城池上笼罩着厚重的魔气，从混沌通道望向城池入口，能看到内里无数穿行在街道建筑之间的魔。

    ——玄戈神情微微一冷。

    混沌通道中，忽然有鼓声传来。

    如果有人能看到天鹿城深处的离火殿，就会发现，如今魔族的主上、那只数千年都难得一遇的孽魔正坐在宫殿的台阶上，鼓声正是从他手中传来——“北洛”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细细的木柄，“咚咚”声不绝于耳。

    那发出整个魔域都能听见的雄壮鼓声的，竟然只是一个孩童才会玩的拨浪鼓。平平无奇，普普通通，顶多样子精致一些，鼓身的侧面用歪歪扭扭的笔画刻了一个字，“刈”。

    ——但这只孩童才会玩的拨浪鼓此刻发出的鼓声，却让整个魔域如惊涛骇浪一样沸腾起来。碑渊海与远在魔域各处的大魔听到召唤的鼓声，闻风而至，齐齐向天鹿城汇聚而来，几乎就是鼓声传来之后的片刻，旷野的地平线上，已经有魔族巍峨的身影开始出现。

    姬轩辕的神色终于稍微凝重起来，片刻之后，却像是想到什么，神色又是微微一松。

    “北洛，玄戈。”姬轩辕看向站在身边的王辟邪双子，问道，“外面的魔我们来解决。能不能麻烦你们两个，去天鹿城里，把混沌通道关上？”

    北洛看了看玄戈。

    “当然。”玄戈微微点了下头，“分内之事。”

    他像是也不愿意多等，言毕便纵身，一路踏空向天鹿城疾奔而去。北洛自然跟上他的脚步，神情却有些微妙，像是有点担忧，又好像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也是你计划好的事？”

    两人离开后，在场的一片沉默中，最后还是巫炤开了口，对姬轩辕问道。

    “是……也不是。”姬轩辕手持乌号，张弓搭箭，略微沉吟了一下，随后却是一笑，“那人总归不可能害他。”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巫炤语气冷淡，不紧不慢说，“对你说的这个人，我大概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但我希望他不是我猜的那个身份……”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姬轩辕笑，悠然道，“都说了是所有人的完美结局，那就是所有人。少了任何一个，都不算是所有。”

    “玄戈！”

    两道微光先后一闪，北洛终于在进入天鹿城之前险险截住了玄戈，拽着他躲向城池外的角落。

    玄戈像是不想浪费时间，侧身想绕过他，却被北洛不由分说贴近，牢牢抓着不放。

    “你怎么了？”北洛问，“这么着急？心情不好？还是发现什么？在百神祭所提到孽魔的时候你就神情不对，问你也不肯说。到底怎么了？”

    玄戈欲言又止，双眉紧皱，最后只是摇了摇头，简短回答，“……没什么。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