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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连自己的弟弟都会放逐的辟邪王,是怎样心机深沉的阴谋家。但你甚至能容忍与魔为友,在踏上光明野的战场、双手染上你族人鲜血之前,甚至愿意和我同饮一壶酒……就是这样正直的你,却至今不肯接纳自己被放逐的弟弟!
到底是你的弟弟与你之间互相吞噬的魔咒太过霸道邪异,让你畏惧——还是正直如斯的人,某些时候也会有晦暗的私心?
玄戈微微闭了下眼,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从心底升起,几乎要彻底吞没他。
那些晦暗的、深沉的往事,那些当事人言犹未尽,却时时让他想起便不堪重负的话——斯人多数已经逝去,他甚至都无法听到那些人亲口告诉他“我不是这样想的”……但那其实并不重要,也许那些人的确不那样想,也许他们真实的想法的确没有这些心魔投射出的倒影一样令他难以忍受。但是不可否认,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总会在人心留下难以磨灭的影子。
他是真的分毫没有怨恨我吗?玄戈不禁在心底自问,如果真的分毫没有怨恨,过往的一切都没有令他心里生出分毫的阴霾……那如今现身在我面前的孽魔,又将怎么解释?
“我确实有不平。”
北洛的声音突然响起。
玄戈寻声看去,望见阵台边缘抱臂站着的北洛——那一瞬他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心魔投射的幻影,但另一种无法摆脱的魔障却缠住了他,令他情不自禁微微颤抖起来,心神都仿佛被这一句话扯成一根线,拴着千钧重石,沉沉坠落下去。
“流落人间五百年,天天念着你。听起来很美好,是吗?”北洛的影子低声发笑,抬步向他走来,“美好,感人。让你那颗负疚这么多年的心安定下来,想着——反正他爱我。过往的歉疚,过往的怨恨,就这么一笔勾销吧。是不是?”
北洛的影子走到他面前。玄戈的手指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甚至连剑柄都难以握住,叮当一声剑脱离他的手掌,落在地上,弹跳了一下,从阵台的边缘悄无声息坠了下去。
“你在想什么?哦,你在想,我不亏欠,我也爱他。”影子缓慢露出一个笑容,“可是爱啊……爱是这天下最没道理的东西,仅仅用一个爱字,真的能抵消那些恨吗?”
“——如果你的爱有用,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孽魔呢?”
玄戈心神一晃,整个人如冰雪淋头般僵住——只是那一瞬间露出的破绽,心魔的利爪便从后伸出,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拖翻在地!
“不如你看这样如何?”心魔化成的北洛轻笑,说,“反正双子互噬,是天命使然……让我吃了你,我就不再恨,你也可以安宁……”
心魔桀桀大笑,蜂拥而来,数不尽的利爪伸向被制的王辟邪——妖族最为顶级的血脉,辟邪的血肉向来是魔族无上美味的血食,原先被玄戈一路斩来的决绝气势震慑的心魔此刻尽数被眼前唾手可得的血肉蛊惑,发出争食的尖叫,争先恐后张开巨口,露出森然的獠牙——
间不容发的一刻,玄戈眼中陡然绽出灿亮的金光,王辟邪的妖力被尽数激发,一息之间玄戈身形迅速膨胀,化出辟邪巨大妖兽原身,沉声咆哮,悍然挣脱而出!
辟邪霸道妖力一扫而过,心魔惨叫溃散,逃得慢的被金光撞击,顿时化成飞尘消无声息湮灭——这一击看似霸道,却也抽空了玄戈几乎所有的妖力,巨大的王辟邪垂头剧烈喘息,随即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乾坤阵枢顶端。
乾坤阵枢的高度,对于原身的辟邪而言,几乎就如行走在台阶上。玄戈喘息平匍,平复呼吸之后,抬起巨大前爪,向最后一层走了上去。
孽魔果然如约站在阵枢顶端,像是一直在看着他,听到他走上来的响动,转过身来。
原身过于巍峨高大,玄戈化回人形,鬓发脸上都有些湿漉漉的,神情却依然执拗,不容置疑。
“告诉我,你是不是他。”玄戈道。
孽魔笑了笑,“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如果你是的话,”玄戈沉默了一下,“我会做好准备。我很希望你不是,但如果你是,到那一天在未来的某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会尽我所能来救你。”
“所以告诉我,你是不是他。”玄戈说,“如果是的话,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孽魔却没有开口,只是微笑,眉梢突然轻轻一动。
一道空间裂缝突然从玄戈身后出现——玄戈似是感应到危险,猝然回头,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始祖魔的利爪猛然从空间裂缝伸出,五指如钩,巨大的爪如锋利长刀,一击从身后狠狠贯穿他胸腹,将他向上挑起!
时间在这一刻停顿——天地仿佛都变成灰色,四周时空陡然陷入无形的泥沼,流速变得极度缓慢,连鲜血喷溅着飞出来的瞬间都被一帧帧定格。
一片静寂中,孽魔不紧不慢走近玄戈,将手盖在他额头上,另一只手屈指,在贯穿玄戈身躯的利爪上一弹。
始祖魔微微一颤,随即如流沙溃散,化成飞尘湮灭。
“怪不得你当初身上的伤口那么丑,原来是被这么个丑东西抓了一把,”孽魔手掌焕发金光,一点一滴注入静止中玄戈的身体,“物归原主……好了,这次真的是再见了。”
孽魔轻轻抚摸静止中玄戈微合的双眼,眼中露出几分感慨之色。
“心思不要这么重,他真的很喜欢你的。”孽魔轻声道,“我吗?我不是他,但我也不曾怨恨过你。好好活着,好好喜欢他……都已经是完美结局了,开心一点不好吗?偶尔也要多笑笑。”
孽魔最后推了推玄戈绷紧的嘴角,试图逼迫他变成笑脸,未果后遗憾地微微耸了下肩,随即走入玄戈身后那个空间裂缝,消失在原地。
孽魔身形消失的瞬间,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玄戈剧烈呛咳,重重摔落在地,伤口却散发出奔流不停的金光,属于王辟邪的浩瀚妖力重新填满他空荡荡的身躯,短短数息之间,已然将他的伤口填补到完全弥合,只剩下表面浅浅的伤痕,完全看不出是曾被始祖魔一爪贯穿过的模样。
空间再度裂开,却是北洛闯了上来,看着满身是血的玄戈顿时一惊,三两步迎上去扶住他,“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没……没事,”玄戈不断咳嗽,直到方才受伤时呛进气管的血全部被咳出来,这才勉强理顺了呼吸,摇了摇头,撑扶着地面坐起来,对北洛一指阵枢正中的天鹿,哑声道,“你去拿王剑,开阵……把通道,把通道关上。”
——空间裂缝张开,孽魔走了出来。
那一直被他保留在身上的、属于玄戈的妖力尽数脱离之后,他身上魔气溃散的奔流已经无可遏制,力量随着神魂散逸而飞快流失,甚至连完整的人形都难以维持,渐渐有坚硬的鳞片从他脖颈上蔓延生出,缓慢包覆他的侧脸。
空间裂缝通往的地方是南明殿。南明离火,这两座宫殿以城市中轴左右对称分布,离火殿是王族的居住之处,南明则有些像后世的教堂,许多节日的庆典或者隆重的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天鹿城被魔盘踞日久,自然不会有辟邪出入。而宫殿是魔族的禁区,也不会有魔闯入,整个大殿空旷冷清,落满厚厚的灰尘,已经数百年没有人气。
一缕神念从孽魔即将彻底溃散的神魂中抽出,落地之后静静铺展,化成瑰丽热闹的幻象,明灯与欢闹的人群在幻象中重新填满这座空无一人的宫殿,花香与酒香,还有盛装赴宴的男男女女衣袂上的香气,礼炮绵绵不绝的响声从外面传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举杯,伴随着音乐翩翩旋转。
“炎刈,”孽魔注视着幻象中孩童的背影,低声道,“不要抓你婶娘的裙子。”
幼年辟邪欢叫着,钻在云无月盛装华服的迤逦裙摆下。魇魅没有双腿,自然也不会因为被他掀裙子有什么走光之虞——但多少有点不雅,很快霓商赶来,抓住了活蹦乱跳的小儿子。
“准备好了吗,北洛?”
霓商把小儿子塞给侍女,回转过来,笑容温柔,看着他问道。
孽魔轻轻抬起手,停在半空。
“走吧。”他说。
云无月的幻影应声慢慢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头上垂下长长的白纱,遮住视线。大妖自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阻挡干扰视觉,但此时的云无月还是像凡尘中千万的新娘一般,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将前方道路全数交托给他,被他牵着,向红毯的尽头慢慢走去。
霓商轻轻搀扶着云无月另一条手臂,人群一时静寂下来,音乐变成庄重的婚乐,千万花瓣洋洋洒洒从天而降,铺满红毯,万众瞩目,看着天鹿城的新王和王妃,慢慢走向红毯的终点。
辟邪一族最年迈的智者戴上琉璃镜,翻开眼前厚重书籍的一页。
“北洛,”智者询问道,“你是否愿意与云无月结为夫妻,与她共度人生。无论是否健康、是否富有、有无挫折,你都愿意尊敬她、爱惜她、保护她,与她相守,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愿意。”孽魔轻声回答。
侍女端上托盘,呈上用金缕编在一起的两缕长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霓商的声音传来,“生当复来归……”
幻象渐渐熄灭,空旷沉寂的南明殿暗淡下来。孽魔走上长阶,在尽头的王座坐下。
“生当……复来归。”
他双手拄剑,最后一刻,看起来像个流浪半生的孤独帝王独自归来,静寂死于尘封已久的王座,微微伸出一手,似是迎接不知名时空中向他垂下的淡紫色衣摆。
“生当复来归,云无月……”他发出一声静静喟叹,“死亦……长相思。”
——魔火骤然一跃,将他包围,片刻后,最终化成寂静飘落的灰烬。
姬轩辕、巫炤、缙云、嫘祖,乃至于北洛和玄戈,走进南明殿的瞬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王剑天鹿被辟邪之力驱使,引动大阵,瞬间驱散整个天鹿城的魔族——很快天上魔气一空,蓝天白云重新出现,明媚的阳光从南明殿高处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地上,投映出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
孽魔最后手中拄着的剑倒下来,发出一声轻响,落在地面上。
北洛拾阶而上,捡起落地的剑——这把剑与他背上的那把完全一样,他甚至不用拔出来就可以想到,这把剑的剑脊上应该刻着两个字,“无争”。
“这是恩师曲寒庭为我铸的剑。”
北洛低声说,“我想他安排我走上栖霞书院的道路,必然事出有因。很有可能,在某个时空中,那就是他曾走过的路。”
“他说他不是你。”玄戈站在他身边,看着空空如也的王座上零星残留的灰黑色微尘,轻声道,“也许恩师所赠之剑伴随身侧,在族人汇聚之地走向寂灭,对他而言,无论是人的部分,还是属于辟邪的部分,都能得到安宁了吧。”
北洛微微用力,握紧手中的无争,沉默下去。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仿佛琉璃裂开的清脆。片刻后空间裂开,云无月探出半身,瞧见站在大殿中一言不发的一群人,一向平稳淡泊的眼中流露出一点意外之色。
“真的在这里。”
云无月说,“有人告诉我,算算时间,是时候接你们回去了,我还以为他是胡说……走吗?”
第22章 尾声
北洛一行人或者大梦五百年,或者大梦两千年,出来以后才发现现实中的时间才过去不过区区六天。赶在影视城法阵失效的最后一天出来,嫘祖先去收了阵石,一扭头发现,身边一圈人全都跑了,只剩下云无月。
嫘祖:“……??人呢?”
“姬轩辕先跑了,巫炤去追了,缙云去追巫炤。”云无月平平淡淡地说,“北洛自闭了,玄戈不知道怎么劝他不自闭,带他去花钱。”
“……”嫘祖迟疑了一下,“他有钱吗?”
“他有金子啊。”云无月奇怪看了她一眼,“北洛ctrl了一下,你没听见那个叮叮叮……”
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