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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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快要放学的时候,村支书送来几个西瓜过来,高阳听毕然说温慕轩和龚自臻一快出去了,就打了个电话叫他俩回来。下午四五点的样子,天还热着,哪怕就是在外面坐一会也是汗流浃背,更何况像他们连续走了一个钟头。回来时两个人脖子根儿都红透了,伸手一抹额鬓处,竟然附上了一层细细的盐粒子,温慕轩心里自责不已,怎么偏偏要在这么热的天非要带她出去呢?他做事一向稳妥,却在这一次显得这么仓促无措。高阳敲了敲窗棱,扬一扬下巴,笑着说:“出了这么汗,先去洗洗吧!”
自臻点点头,刚打算回屋却听温慕轩低声说了句:“今儿真是糊涂了,让你跟我走了那么久……”
“总比待在屋里发霉好。”
耿直如龚自臻,从来不懂如何斟酌词句,这样于她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可在别人听来,多多少少心里都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温慕轩虽不甚在意,可仍然觉得是他没能考虑周全。
他们住的是村里废弃已久的大队院,本来是没有洗澡的浴室,高阳和殷商跟当地负责人任沟通多次才腾出一个屋子,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一个黑色塑料桶,过了晌午往院子里一晒,等到傍晚水就是温热的了。条件艰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像这样缺水的村子还能毫不吝啬地让他们洗澡,已然不易。
自臻洗完出来时正好碰上温慕轩,水气淋漓的一张脸,额上湿漉漉的刘海还往下淌着水痕,耳后发梢垂在白t-恤的肩上,濡湿了一片,透出淡粉的肤色。可能是没带眼镜的缘故,也看不大清楚是谁,习惯性的笑了笑就侧身走了。温慕轩自认从来不是一个敏感矫情的人,可瞧见自臻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多想,他这是……被讨厌了?
当天晚上辗转反侧到了零点,同屋的殷商和毕然都已经睡着了,温慕轩从行李箱里抽出一支烟,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半夜里早就凉了下来,站在月台上茫然四顾,抬头只看见一弯明月被树影半掩着,周围晕出橘红的光圈,点了烟缓缓步下台阶,顺手又拎起个马扎坐到了院子东南处的一棵杏树下。
打开微信时,一连串的震动嗡嗡响起,大多是贾思彤和那些同学的消息,无非叫他出去玩,只在最下面翻见章正简短的七个字“我姐也去支教了”。他这才想起来,章正似乎一直管龚自臻叫“姐”,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倒从未注意过,这个点儿……章正应该是在打lol吧!温慕轩犹豫着给他发了条消息:“我跟龚自臻在同一个地方支教。”
“卧槽???”彼时正斜躺在酒吧里喝得半醉的章正猛地坐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径直往洗手间走。
电话打过来时,温慕轩正拍着吸在腿上的一对儿蚊子,听见章正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我姐在那还好吗?每天都干什么?你跟她有接触吗?说过几句话?她瘦了没?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想得,从那儿找得那么一个犄角旮旯的破地方,缺不缺什么东西啊要不我给你们邮几罐老干妈?”
温慕轩“嗤”得笑了一声:“你怎么就不问问我?”
“你一大老爷们用得着我操心么?”
温慕轩又是一笑:“你这么担心她,为什么不自己问她?”
章正扯开领口两粒扣子,蹙眉靠在门口低头拿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听他这么问,又仰起脖子长叹一口气:“我倒想自己问她,打电话根本就不接啊!”
温慕轩本以为章正还会说些“把龚自臻托付给他,帮忙照顾照顾”这一类的话,却不想听见那头嗓音微微沙哑地响起这样一番话:“她老想躲着我,不愿意我管她。你说她那么内向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帝都,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出去怎么都不知道心疼自个儿……”
温慕轩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不待章正继续说下去,问:“她出来没跟家里说么?”
大概是酒后话多,也不知怎么地章正苦笑一声喃喃地说:“龚自臻这个人呐,蔫儿主意太多,又倔。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现在就她一个人了,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可算是能无牵无挂闯天涯了。嗬……她不惦记着别人,也不管别人惦记着她,我就是不想让她受委屈啊……怎么他妈的那么难呢……”
章正这么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连他自己都不大清楚又说了什么,只记得温慕轩隐约问了句“龚自臻,和龚恒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一个姓,你说能是什么关系?一家子呗!”
温慕轩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思索着什么,临了还说:“我一会儿给你发个定位,你实在不放心就过来吧!”
电话挂断后很快微信定位发过来,章正竟然有点感激,酒精发酵下的十八岁少年,抬眼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两眉高飞,神色十足的轻狂不羁。
章正啊章正,你处处防着温慕轩,人家对你倒是坦诚。
夜色迷醉,酒吧里男男女女熙攘喧嚣,章正又打开手机,忽然滑出了自臻空间里发的一条说说。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
正中擎出一支点亮的蜡,
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不怕它只是我个人的莲灯,
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
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
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
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
宛转它漂随命运的波涌,
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
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
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
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
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发表时间显示是两分钟前,这么一首诗,就让章正莫名地慌了起来,他虽然看不懂,却还是因由自臻发出来而想要深究,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呢?琢磨了一会儿,又联想到刚才温慕轩的反常,顷刻五内如沸,百爪挠心一般焦躁不已,这样心急火燎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大半夜如何如何,果断一通电话把龚自臻从梦中惊醒。
自臻迷迷糊糊地趿着拖鞋下床“喂?”了一声听到章正那边沉重的呼吸声,冷冷说了句:“有病?这才几点?”
“姐,我想你了。”
“哦。”自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什么事我就睡了,明天还得备课……”
“你是不是跟温慕轩在一块儿?”
“嗯。”
章正深吸一口气,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仍是极力使语调平缓:“我过几天去找你,顺便给你把毕业证和档案带过去。”
“还是快递过来吧……”夜风徐徐吹着,自臻刚一出门就打了个寒噤抱着胳膊低声说,“来来回回地跑,太麻烦了……”
“我不嫌麻烦。”
“章正……”
毫无征兆地陷入沉默,两人都只能听着经电波传来的呼吸声,章正那边隐隐约约夹杂着喧闹声和音乐,自臻正打算挂掉却突然听到章正深情款款地说:“龚自臻你知道么……我喜欢你。”
自臻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只淡淡回道:“对不起。”
“因为温慕轩?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
章正攥着手机的那只手微微发抖,喉头滚动,却始终舍不得说出半句狠话,紧握成拳的指节咯吱咯吱直响,酒气上涌只觉得颅内滚烫烘得两眼温热,甚至想不出该怎么结束这次尴尬的谈话。自臻平静地望了眼屋顶婆娑树影,深知以章正的脾性必然是要发作,又继续说:“我妈才刚没了,真的没心思想这些,章正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可是……对不起……”
章正觉得心里难受极了,鼻腔都酸涩起来,拳头里指甲深陷掌肉之间生出些钝痛,再怎么不甘也只能说:“别说了姐,回去睡吧,我过几天去看你。”
“凭什么啊我**凭什么啊!!在哪都能碰见他……我他妈拦都拦不住……”彼时酒吧洗手间里灿黄灯火几经镜面与瓷砖的反射,照的眼前一片大亮,章正狠狠地捶了几下墙,脱力一般倚着冰凉的瓷砖滑坐到地上,领口大敞露出一片胸膛。有人远远地走过来,镂空雕花的亮金色水台高跟鞋轻轻踢着他的侧腰,忽然响起娇滴滴的笑声:“帅哥一个人?醉了?”
章正弯臂捏起那只脚踝握在手里,眯着眼睛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那人,后仰着头顶抵在墙上,脖颈与下颌形成一个修长优雅的弧儿,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你不也是一个人?”
那人嘤咛一声抽回脚,捋着裙边儿蹲下,两只胳膊搭上他的肩膀那么松松环着,甜腻腻地说:“现在,不就是两个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