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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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臻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女人,有种扑上去撕咬的冲动,心口猛地一疼,直要裂开一样。她按紧心口倒进沙发,却还是不忘蹙眉狠狠地瞪了林若玫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贱人。”

    “得了,我先叫饭菜过来,都这么晚了你也回不去了,有什么着急的事就不能晚几天呐……”林若玫说着就打了电话订好餐,随手把手机丢到一边抬眼又是一笑,“你家里冷冷清清的,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啊~还是说,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顺心了非得赶紧走?你其实,是不愿意看见我的,对吧?”

    自臻深吸一口气,闭了眼勉强仰靠在沙发里,听她含笑说出这样的话整个人都气得发抖,脑子里是空的,全然想不起该用什么话来回击。咬了咬唇斜着身子躺了下去,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竟然是在二楼的房间里,淡粉色的朦胧灯照在床上不太分明,可能是口渴的缘故,舌头干涩麻木,爬起来打算倒杯水,盖在身上的蚕丝被却又一下子滑到了床下。光着脚下了床,拿了杯子打算接点水,却突然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仔细一看才发现杯子里的水还是温的。可能是还没睡醒,索性又蜷回了床上,把枕头往下拉了拉,手指又碰到个盒子,是个手机盒子。里面是一部崭新的plus,手机底下放着一条玫瑰金的项链,上面挂着金珀吊坠,全都闪着莹莹的柔光。她忽然觉得困倦极了,随手把盒子往外推了推,将头埋进枕头里睡了过去。

    龚恒一大早就把自臻叫起来,说要带她回去,路上两个人默契地互不搭理,一个专心开车,一个安心睡觉。半路上接了几个电话以后,车里的气氛略有些诡异,自臻突然就醒了,,急急地撤下车窗,偏过脸蹙眉看他一眼,脸色难看极了。她原本有话要说,却觉出胃里一阵翻腾,有酸水直往上顶,赶紧捂紧嘴巴,一手扶着车门瓮声说:“快停车我要吐!”

    车还没停稳,她就已经跳了下去,蹲在路边直呕得胃里都没了东西,却还是一阵阵的吐着沫子。龚恒拿着水和纸巾,浓眉紧锁地立在后面,看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她没有推开,算是默认地接受了,漱了漱口,又拉开车门坐进去,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墨磊的葬礼极为简单,只有几个舅舅和姨妈来过,表姐们意思意思安慰几句话后,也都相继离开,墨婉君看到自臻跪在墓前哭得眼睛红肿,却始终不敢上前去劝。天下着小雨,放眼望去灰蒙蒙的,因为潮湿,纸钱总也烧不起来。龚恒抻了抻自臻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惊讶的发现手中握着的这半截手臂竟如此瘦弱单薄。“起来吧,再淋雨就该感冒了。”

    “你先走吧,我……我再待一会儿。”

    她缓慢地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习惯性地抚了抚被他拉扯过的地方,可能是穿着短袖的缘故觉得有一点冷。被细雨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有些长一点发丝的扫过眼角,微微有些痒,更长一点的随手别在了耳后。长舒一口气,透过结了水珠的睫毛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应该是地平线吧,极淡极轻的黛色混着些墨绿被浓雾压制在灰白的天空之下,渐渐融成一片冰凉的雨幕。她忽然觉得全身都冷,跪在那里久了,膝盖也麻木起来,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眼前渐渐涌出墨汁一样的黑色,慢慢吞噬掉青灰色的墓碑连同上面朱红的字迹,最后留下一个很小很小的模糊的圆点。

    醒来时,墨婉君正坐在床边倒蜂蜜,不锈钢的水壶明晃晃地闪了闪,白瓷杯子里冒出一团热气。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头顶的盐水瓶上,瓶子的中心有一个明亮的光点,像是塞进去的一颗电灯泡。喉咙干疼,脑子也有些发胀,偏过头看见床头凌乱地堆着些药,露出了个了然的微笑。

    “醒了?我给你剥个橙子吧,蜂蜜水有点烫,晾会儿再喝。”

    墨婉君一边切着橙子一边抱怨:“昨天下着雨你也不打个伞,姑父让你回家还非要逞能不起来,这下老实了吧!你生病谁难受啊?真是,我还得请假照顾你……”

    自臻又躺回去,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淡淡地说了句:“难受才好,起码知道自己还活着。”

    墨婉君闻言手下猛的一顿,刀锋险些划破手指,回过身看她时脸色说不出的古怪,终了还是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拉进自己手里揉捏:“你千万千万要好好的,不能出事儿,知道吗?”

    “知道,放心吧!”

    怎么能放心呢?温慕轩攥着手机盯着屏幕上一张模糊的照片发呆,连贾思彤往他头上放了个兔绒贝雷帽都没发觉,稍微一低头,头顶上囫囵地滚下一团柔软的红色绒毛。他懒懒地勾起唇角,只用一根食指顶着帽子转起圈儿来,朝试衣镜前的女孩子说:“到底买哪套,快点吧,要回家了。”

    贾思彤撇撇嘴,抱起旁边沙发上的纸袋子一股脑塞进他怀里:“这些还有我身上这件。”

    温慕轩被这一堆衣服遮住大半个身子,叹了口气挪开最上面一个内衣袋子,无奈地挑了挑眉:“大姐,又不是要离家出走,干嘛买这么多?”

    “哎呀~~我好不容易出院了,憋了那么久,当然得买买买啊!”

    “啧,不是很懂你们女生。”

    贾思彤侧站在试衣镜前抻起荷叶边的裙摆扭了半圈,抬手拨弄着额头的碎发忍不住笑起来:“你懂女生干什么?懂尼克就行了呗~”

    温慕轩哭笑不得却又偏偏对自己这个表妹凶不起来,结账时仍然一副长眉微蹙的无奈样子,给贾思彤拉开车门时还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端起哥哥的架子说:“我走了以后,可就没人再这么宠着你了……”

    “所以现在才要抓紧时间欺负你呀~~”贾思彤眼珠一转,并起食中两指敲了他脑门一下,“我说,你不是早就应该去法国读预科的吗?怎么还非要高考,高考完了又这么整天的四处晃悠,一点正事都不干,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出国?”

    温慕轩勾唇笑笑,拨开她的胳膊,拇指摩挲着方向盘上凹凸的花纹,望向远方被照得发白的一点亮光,挑眉瞥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可能是不甘心吧,他按部就班的语数英理化生十二年,如果再不参加高考,那岂不是很亏?留下考试,只是想知道他在国内是什么样的水平,而滞留到现在还不走,则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他想靠近却又不敢如何靠近的人。

    自臻在恒澈独自住了半个月,拒绝了龚恒要带她回帝都的强硬要求,就这么倔强、固执地一个人守在荒僻的城郊,晚上推开窗子能看见一大片星光,明亮耀眼又闪烁不停、广阔无垠的星野。她很少在别人面前哭,因为小时候妈妈就跟她说过,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哭,被别人看到自己哭是很丢脸的。所以,难过的时候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嚎啕个痛快,然后洗洗脸,再挺直脊背走到人前谈笑如旧。

    人伪装久了就容易疲惫,更何况她也不过才十八岁。

    墨婉君前几天把母亲买的那条长裙拿了过来,极软极轻的淡紫色雪纺,里面是及膝的珍珠绸衬裙,领口柔光混着碎钻的光芒,在杏色的灯光下显得优雅而神秘。二百六十块的裙子,在墨婉君这样的富家小姐眼里,或许还没有一支口红贵重,可是对于自臻而言,实在太奢侈了。

    其实母亲这一边的姨舅都算得上是一方富豪,往前数上好几代,邵丹墨家也算是当时响当当的名号,祖上曾在晚清时期还出过几个进士。可百余年过后,即便后来辗转成了地主,又受过批斗,可墨家祖训不改,该有的骨气和手段代代相承,不曾中断。只是到了母亲这儿,不顾家里的反对嫁给了龚恒,又这样执迷不悟地赔上了一辈子。

    寂静的夜,的确最适合反思与冥想,自臻仰起脸来透过合欢树茂盛的枝丫望着黑黢黢的一角,想起八岁那年第一次看见龚恒的样子。说起来也是可笑,她竟然堪堪长到八岁才得以与亲生父亲相见,只模糊记得那天刚下过雨,她和几个玩伴趴在泥洼里和泥,手边是两个盛满蜗牛的酸奶瓶子。突然远远地开过来一辆小汽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过来问她们:“龚恒家在哪?”她们原本是在玩过家家,正在用泥巴做生日蛋糕,穷乡僻壤的闭塞小镇,那个时候的生日蛋糕永远只存活于电视和孩子之间的游戏。自臻手里团着一大块泥巴,头都没抬一下反问道:“你找我爸爸干什么?”那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也顾不得她一身泥水,弯腰把她抱起来捞进怀里,拿食指刮了下她小小的鼻头:“我的女儿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自臻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个弧儿,**岁的年纪,最敏感脆弱的幼年时期,她小小的一颗心里全都是爸爸,缺失八年的父爱在以后的那几年尽数填补回来甚至满溢而出。曾经龚恒的宠溺可谓到了极致,从来都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毕竟是唯一的女儿啊!这样想着,眼眶都湿润起来,那些年月早已斑驳成一地碎影,随风入土,了然无痕,时至今日哪里还有半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