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三个犯人在上面卸，四个犯人在下面扛，这一卡车的玉米，少说也有一万五千斤，陈志伟指挥着犯人们把玉米一袋袋地扛进库房里码好。这些玉米也仅仅够猪舍里的肥猪们吃个五六天的，五六天以后还要再进。那句话怎么说的？对了，现在兽比人精贵，这些猪是全监三千多犯人每周一次伙食改善的最主要的肉食来源，万万饿着不得。

    对于王鼎给自己安排的在后勤处临时帮忙这个工作，虽然刚刚才干了四天，陈志伟也很快就适应了。工作并不累，每天带着几名犯人检查鸡舍、猪舍，看看饲料配备情况，检查检查防疫情况，指挥犯人饲养，很清闲。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在办公室里坐一坐，看看报纸，喝喝茶水。整个后勤处和养殖基地都在全监院最边远、最偏僻的角落里，狱级领导是决计不会到这里来的，就连主管的王鼎副狱长也只是每周一两次从办公楼下来看看。相对于充满明争暗夺的其它基层单位来说，这里倒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与世无争、悠哉游哉的世外桃源了。

    猪舍的腥臭味一个劲地钻进他的鼻孔里，三四百头肥猪争食嘶叫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陈志伟看了看，玉米也快卸完了，他回到办公室里，沏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品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他从港里回来快二十天了。虽然监狱的干警职工们当着他的面都没说什么，但是背地里肯定说什么的都有，他权当没听见。他也遇到过方长兴，虽然略有一点尴尬，但他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方长兴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中闪动着的神情是轻视？是俯傲？是不满？他也说不清楚。但对这些他并不在乎。他很感激王副狱长，他回来的第三天就把他安排在后勤处帮忙，虽然只是个临时工性质的工作，工资也不高，但这已经足够了，已经把他的后顾之忧解决了，使他可以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

    举报信已经寄走半个月了，那是他用了整整一个晚上写成的。姜云山、王鼎每人也都写了一份，一起寄往了省纪委。他相信党，相信人民，更相信中央铲除**的决心和力度。他知道峰回路转的一天已经不远，对此他无限期待，从来也没有动摇过。在他的脑海中也不止一次地勾画过未来的美好图景——他被官复原职，每天穿着庄严的警装一身轻松地去上班，洪常波被重新收监，他把整个分监区治理得井然有序，一拨**分子都被严肃处理了，还有，萍萍......哦，萍萍！

    每每想起萍萍，他的心里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滋味。是啊，萍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现在在哪里呢？你现在还好吗？或许，早已经有了男朋友了吧？他也无数次动过给她打电话的念头，或者，一时冲动之下也想马上就去看一看她，但，这个念头又无数次被自己理智地压了下去，他实在不敢想象他们现在见面是一种什么样的不可名状的感受，甚至是一种不可收拾的结局！至于将来呢？他更不敢去奢望。他现在只能默默地为萍萍祝福，希望她人生幸福，希望她永远过得快乐！

    陈志伟轻轻叹了口气，屋子里静悄悄的。

    这个办公室里算他总共才三个人，一个中队长，一个会计，再加上他这个临时工。会计姓扈，刚刚毕业两年多的一个大学生，挺内向的。中队长邢庆中四十多岁，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这人极尽外向和幽默，只要有他在就永远不乏笑声，他甚至于敢在女同志面前说些粗话，这点虽然有点令人厌烦，但在生活中还真就是不能缺少他这种人的，否则便会让人觉得枯燥和乏味。陈志伟第一次到后勤处来的时候，是后勤处长闫保军带他来的，一进屋邢庆中的大嗓门便嚷嚷上了：“哎哟嘿，早听说一监狱第一小帅哥要到我们这偏野山村来了，今个真来了嘿，来，让我亲一口！”说着不由分说就抱住陈志伟，在他的白脸蛋上狠狠地啃了几口，胡碴子扎得陈志伟一个劲儿地咧嘴。人们“哄”地一下都笑了，陈志伟一边揉脸一边也笑了，他早就认识邢庆中，虽然彼此并不是特别熟悉，但他的脾气和属性他是早就听说了的，刚一见面的这个玩笑虽然稍微有点过火，但却立即把人们心中的窘迫和尴尬荡涤掉了。

    今天一早会计小扈就去银行办理业务了，邢庆中也在上午十点多去办公楼向闫处长和王副狱长汇报工作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陈志伟向外面看了看，玉米已经卸完了，空卡车正慢慢地开出后勤处的大门，几个犯人一边扑打身体一边去水房洗脸。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十二点了，中午估计不会有事情了。宿舍食堂开饭的时间也过了，他觉得有点饿，就出了后勤处，顺着甬路走出了监院的正门。

    他到超市买了两袋方便面，然后回到了宿舍楼。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混沌味，他打开窗子透了透气，然后从床下拿出一只电饭锅，放好水，插好插座，打着了电源。

    整个宿舍楼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陈志伟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他坐在床上一边煮面一边看了起来。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会是谁呢？

    他来到门前，轻轻地打开了门——

    “萍萍？！”

    外面，一张熟悉但已略显憔悴的面孔正直直地看着他，那眼神中充满了期望、渴盼、哀怨，四目相对，他们都愣住了，仿佛已是过去了几个世纪！几秒钟之后，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陈志伟也擦了擦眼角，他觉得鼻子一个劲儿地发酸。

    哭了一会儿，萍萍扬起沾满泪水的脸，直直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然后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扬起了红红的双唇，他把自己的双唇轻轻地迎上去，两个人忘情地拥吻起来——

    哦，这甜蜜与苦涩并在的初吻！

    哦，这渴盼已久但却不敢奢望又难以忘怀的初吻！

    稍顷，他们轻轻地坐在床上，萍萍一直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他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梳理她的长发，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已经是几百年过去了，该从哪里说起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辞而别？发生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这几个月跑到哪里去了？”最终还是萍萍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语音轻轻的，但却让人无法回避。

    “我——”他倒一时语塞了。

    “我知道，你受了冤枉，受了委屈，可是，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你，你这是为什么嘛！”萍萍的话里明显带着责备。

    “我接到下岗通知的当天晚上，又接到了姐姐的电话，说母亲病危，让我马上赶回去，所以我连夜就走了，”陈志伟稳了稳心神，平静地说道，“因此没有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回去后护理了母亲十几天，又加上被勒令下岗停职反省，心情很差，自觉得和你的差距已是越拉越大了，又怕你误解我，所以，也就慢慢失去了给你打电话的勇气……后来母亲的病稍微轻了一些，我就和一个亲戚到北河港打工，干装卸，准备挣钱还母亲治病欠下的友上传)在港里爬冰卧雪，摸爬滚打，吃尽了苦头，真是连一点人样子都没有。就在去年底，我还在港里打工的时候，母亲的病情突然加重，当我急匆匆赶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我永远地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唉！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我又回到港里一直干到这月初，期间听说省局派出了工作组对一监狱的这个事件进行了调查处理，但结果我们还是失败了，局里维持对我停职反省的决定，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就立刻从港里回来了，我和姜大队长、王副狱长已经把举报信寄向了更高一级的纪检部门，我们一定会坚持到底，直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我也恨自己实在是过于懦弱，一直没有勇气给你打电话！其实我原本是想等恢复职务和工作后再和你联系的，萍萍，原谅我吧！”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恳切和歉疚！

    萍萍轻轻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着他。他的脸已经被阳光和寒风炼成了古铜色，早已失去了昔日绵白如玉的光泽，两腮微微地向里凹陷，额头上细长的皱纹，那明显是海风雕刻过的痕迹。她的手扶在他的后背上，感觉到了他突兀隆起的肩胛骨……这是他吗？她柔声地轻轻地说道：“你，受苦了！”

    “啊，没什么，”陈志伟依旧平静地说道，“都过去了！”

    抱怨、不满、恼恨早已经烟消云散了，在萍萍的心里，爱情终于又一次复活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温柔和抚爱为他抹平昔日的创痕，她要用体贴和柔情为他营造一个温馨的避风港湾！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彼此甚至听得见“咚咚”的心跳声……

    下午一点多钟，萍萍离开一监狱走了，临走的时候陈志伟又想起一件事来，明天，星期六，十八号，是林玉的生日，她邀请过他明天到她家里参加家庭生日宴会，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萍萍，他们决定一起去，并由萍萍置办一份生日礼物，他们觉得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林玉。

    下午陈志伟完全是在幸福和回味之中度过的，以至于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他还久久难以入睡，以前和萍萍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他真的无限庆幸人生中找到了这样一位知己，找到了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他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深深地感叹，甚而至于也忘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没有职级的“白临时”。

    第二天陈志伟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到外面吃了点油条豆浆，就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国华商厦门口，他和萍萍约好八点半钟在这里见面，然后一起去林玉家里。陈志伟看了看表，时间马上快到了。马路上，各式车辆正穿梭般地往来不息。

    很快马路对面闪现出了一抹鲜艳的红色，那是萍萍身上显眼的红上衣，她正站在那里向他招着手。他推着自行车过了马路，两个人就一起跨上自行车向前面骑去。五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萍萍今天骑了一辆崭新的越野山地车，长筒皮靴，长发披肩，很靓丽，又充满了青春时尚。

    “礼物准备好了吗？”陈志伟看了看，问道。

    “早就订好了，九点半钟直接送到！”萍萍说。

    于是他们便随着车流缓缓地向前走，凉丝丝的空气既清醇又飒爽，晨风微微拂在脸上，非常惬意。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育才路上一个封闭式的住宅小区前，住在这条路上的几乎都是市里教育系统的员工和家属，林玉的家就住在面前这个小区里。小区的门楼修得很高大很漂亮，上面是“碧波庭院”四个大字，他们进了小区，放好自行车，找到了九号楼三单元，陈志伟看了看，没有错，便按响了电子防盗门上的门铃。

    “哪位？”门上对讲机里是林玉的声音。

    “林玉吗？我一监狱陈志伟呀！”陈志伟说。

    对讲机里的声音显得很兴奋：“志伟吗？欢迎啊，我马上下来！”自动锁“咔哒”一响，门打开了。

    陈志伟和萍萍拉开电子门往楼里走，楼道里静悄悄的，打扫的很干净，他们顺着楼梯往上走，楼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林玉接下来了。

    在四楼拐角处他们见面了，陈志伟清楚地看见林玉见到萍萍略略显得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恢复了笑容可掬的神态，笑盈盈地说道：“哟，萍萍也来了？真是稀客呀，欢迎欢迎啊，快，楼上请！”

    他们说笑着上了楼，进了屋，屋里已经有六七个人了，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见他们进来都过来打招呼，林玉一一给做了介绍，这些人除了一个人是林玉警校的同学以外，其他的都是她小学或中学时的同学及朋友。

    屋子里并没有见到林玉的父母，大概是为了年轻人玩的方便，出去了吧？人们正在说着话，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凑过来，看了看萍萍，又盯着陈志伟仔细看了看，说道：“你是一监狱的小陈哥哥？”

    “对呀！”陈志伟笑着说。

    林玉连忙过来，说：“这是我弟弟，林川，正念高二呢。他呀，早就听说你要来，早就想让你给他讲讲监狱里的事情呢！”

    “是吗？想听什么？”

    “犯人好不好管哪？平时他们都干什么？关小黑屋里吗？挨揍吗？”林川问。

    陈志伟笑了，说：“犯人不关小黑屋，我们对他们实行教育改造，劳动改造，心理矫治和思想行为矫治，依法实行科学文明的管理教育，组织他们上课，学习文化知识，在工厂里搞生产，学技术，组织他们参加各种活动，对他们进行忏悔教育，礼仪教育，规范教育，改造他们的思想，我们不体罚犯人，不侮辱犯人人格，更没有打骂。”

    “犯人吃的好吗？吃窝窝头、棒子面吗？”

    “都吃细粮，每周还改善一两次，粗粮也有搭配，也都是为了营养配比，不吃窝窝头，也没有棒子面。”

    林川明显表现出了失望的神情，转了转眼珠，又撅了撅嘴，说：“这么好？不挨打不挨骂的，还吃好的，这也太便宜他们了……”说完头也不回悻悻地转身走了。

    屋里人都笑了。

    林玉说：“我这个小弟弟，聪明倒是挺聪明，就是太贪玩，老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前些天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件球衣，皱里皱巴的，我看挺脏的，顺手就给洗了，哪知道这下可捅了娄子了，嘿，他一回来，立马就跟我急了，说：‘你知道那是谁的球衣吗？那上边有谁的汗水吗？那是罗纳尔多的！你赔我！’就为这事还哭了一鼻子，到现在还记恨我呢！”

    “现在这孩子不都这样嘛！”一个男孩子说，“你要是敢当面说贝克汉姆哪点不好，他们会立刻就跟你翻脸呢！”

    “贝克汉姆是谁？”一个女生问道。

    “就是英格兰队的当红球星呗，这你都不知道？号称‘万人迷’呢！”

    “他不是和辣妹结婚了吗？”

    “对呀！”

    “哎，对了裘业，你不是去过英格兰吗？那儿怎么样啊？”

    “怎么样？那还用说！”裘业扶了扶眼镜，瓮声瓮气地说道，“城市的繁华，人们的富庶就不必细说了，单说人家那个社会保障和福利制度，嘿，真是没比的！人一生下来，医疗，读书，就业，出国，都是现成的，都由国家保障。到老了国家还会给你一大笔退休金，让你颐养天年。这么说吧，只要你是大不列颠的合法公民，从出生到死亡，吃的，穿的，学的，用的，都是现成的，英国人视这个为必然，天经地义！“

    “啧，真是人间天堂，没治！”

    “发达国家都这样！”

    “那叫福利资本主义！”

    “咱们国家这几年老说发展的如何如何快，其实跟人家比呀，还差得远呢！”

    “也不能太崇洋媚外了吧？中国情况不同，另外人口也多嘛，你不信，把中国这十三亿人砍掉六亿，咱们的生活水平立马就会提高一大截！社会福利马上也能上去！”

    “砍？怎么砍？把你砍掉啊？哈哈……”

    “所以说嘛，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大的国家，咱们国家能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保持这么快的发展速度，已经不错了！”

    “就是嘛！再说去年，中国人高兴的事也多呀，加入to，申奥成功，足球出线，要不是国家富强了国力强大了，哪有这么多好事！”

    “可也是啊！”

    “哎，你们说，今年世界杯，中国队能踢成什么样啊？”

    “我看错不了，弄好了差不多能进八强！”

    “行了吧，八强？别作梦了！能不能小组出线还两说着呢，我看够呛！这次预选赛出线，咱们就要客观地看，其实就是国际足联给了咱们一次机会，中国队避开了四大强敌，国际足联需要中国这个市场，这好事正好让米卢赶上了，这老头运气真好，不服不行！就像是抓彩，你一抓一个准，我一抓啥也没有，这就是手气，运气问题。这次虽然出线了，但真到了世界杯上，面对巴西、土耳其，咱们的水平还是不行，差得多呢，所以绝对不能盲目乐观！”

    “重在参与嘛！”

    “现在外面球迷正签名游行示威支持米卢支持中国队，闹得可狠呢！当初小组赛的时候一两场打的不好，也是他们，骂人家骂成什么样啊！”

    “中国人可不就这样嘛，见风使舵，干啥都一窝蜂！”

    “另外我们还缺一种精神，你信不信？前些天我在河大外语角，遇见一个韩国老头，六十九了，和我说汉语，我问他这么大年纪不在家好好待着，大老远跑中国来图啥，他说国家已经给了一大笔养老费，但是待不住，现在中国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学汉语成了一种时尚，因此特地跑到中国来学习汉语。看看人家那股精神，换了咱们中国人哪，甭说六十九，三十九，最多四十，就基本上没有人学习了，早养着混日子了！”

    “也不能太绝对了吧？你这话就有些片面，我看就不对！现在人们观念都转变了，上了年纪的自学，考试，出国的，也不少！中国人的精气神啊，我看一点也不比外国人差！”

    “就是嘛！”

    陈志伟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大家的谈话，基本上没有发言。他看看萍萍，她正和林玉站在客厅的窗户下说着话，那神情大概是在向林玉表示感谢吧？他看了看石英钟，还有十多分钟，十点钟就要到了。

    “叮咚！”门铃响了，有人过去开门，三四个穿着礼服的人抬着一只大大的蛋糕进来了。那蛋糕做得宛如一座尖塔，上面镶满了红色绿色的水晶球，“绿宝石”，“蓝玛瑙”，串缀......盖着薄薄的一层卫生膜，少说也有一米五高，很精致，也很漂亮。

    “四十六号，蛋糕送到了！”送蛋糕的人喊道。

    “好的，谢谢，是我订的！”萍萍过来付了钱，送蛋糕的人出去了。

    屋里人都过来围着蛋糕啧啧称赞，林玉也过来了，萍萍笑眯眯地对她说：“小林，这是我和志伟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请收下！”

    “哎呀，这——”林玉显得很激动，“这个，萍萍，你也太破费了吧？”

    “破费啥，还有呢！”萍萍显出很得意的样子，她转身走到电话机旁按下了免提钮，又按了几个号码，只听话机里一个女声说道：“碧波庭院四十六号的林玉朋友，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朋友尹萍萍、陈志伟特意为你点播歌曲，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好心情！”

    电话里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熟悉的旋律传来，屋里人都静静地听着，一点声音也没有。歌曲唱完了，人们齐齐地鼓起掌来。

    “谢谢，谢谢你，萍萍，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林玉很高兴，也很开心。

    陈志伟一边鼓掌，一边从心里感谢萍萍的心细，考虑周到。

    很快门铃又响了，是酒店的人把酒菜送来了，人们把菜在客厅里摆好，生日宴会开始了。

    一个心形的蛋糕放在正中间，上面插着两长两短四支细细的蜡烛，有人把蜡烛点着了，人们围着桌子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happybirthdaytoyou!”

    林玉一口气把蜡烛吹灭，又是一阵掌声，欢笑声。

    林玉用餐刀把蛋糕切开，每人一小块，人们慢慢地品尝着，吃完了蛋糕，林玉又端起一杯酒，说道：“各位！今天是我的生日，首先感谢各位的盛情光临，邀请大家来，就是要让大家能互相认识，增进交流，多交一些朋友，在此我再一次表示对大家的感谢，来，我敬大家一杯！”

    碰杯声，人们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春风徐徐地吹进屋子里，夹带着恬恬的芳香，既温馨又浪漫。

    陈志伟吃着菜，一边偷眼看看林玉，她穿着粉色的紧身上衣，戴着生日帽，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看得出她今天确实很快乐，也很尽兴。

    一边吃着菜，有人说道：“佳肴美酒，至亲好友，快意人生，这，大概就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了吧？”

    “那当然！”

    “我们今天有缘聚在一起，真是缘自天定，要感谢林玉，来，干一杯！祝小林生日快乐！”

    “干杯！”

    碰杯声，酒桌上的气氛很热烈。

    餐桌旋转，一盘海胆转到陈志伟的面前。这东西其貌不扬，又黑又硬的外壳，长长的须刺，但价格却是很高的，陈志伟给萍萍夹了一只，自己也夹了一只。看得出林玉搞这个家庭生日宴会确实完全是为了朋友们的聚会和高兴，这一桌生猛海鲜的套餐至少价格也在七八百元以上。陈志伟舀了点海胆卵放在嘴里，又腥又苦的味道使他差点呕出来，他连忙喝了几口菜汤。

    “哎，左阳，你的注册会计师资格考下来了吗？”吃着饭，有人问道。

    “还没有呢，还有最后两科。将来考下来到哪里就业还不知道呢！”

    “有了会计师资格，还怕什么？到哪里都有好工作！”

    “可不是嘛！”

    “也不一定啊！也不能太乐观了！”

    “现在大学生就业难，全国都一样！”

    “确实，大学生的就业压力越来越大了！”

    “听说有些地方的大学生长期待业，精神空虚，生活压力大，都加入到犯罪团伙了！”

    “是吗？那可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走上犯罪道路啊？”

    “其实啊，竞争激烈是一个原因，关键还是在自身的能力上。如果你有专长，业务精通，各方面能力强，又善于不断学习，到哪里都会找到好工作。另外工作的机会也不会自己掉到你身上，需要你走出去，去寻找，去把握机遇。我们学校前几届毕业生不少都去了南方，和一些跨国公司签了约，年薪都在几万甚至十几万以上呢！”

    “嗯，说得对！关键还是在自己！”

    这个观点得到了人们的一致赞同，连志伟、萍萍也一个劲儿地点头。

    “哎，警察同志，”有人问，“你们平时训练累不累啊？我现在看到警察就非常羡慕，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报考警官学校，真的。”

    “哈哈，就你那老近视眼，报考人家也不要！”有人打趣道。

    “我们经常有岗位培训，”陈志伟说，“学习业务知识和理论技能，也有体能培训，学习散打和擒拿格斗技术。不累，学习起来非常有意思的，既能强健体魄，又能增强本领，非常好！”

    “他在警官学校读书时还是全校的散打冠军呢！”萍萍笑盈盈地说道。一提起陈志伟，萍萍就是满脸的幸福和骄傲。

    “呵，是吗？”人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眼神里也充满了敬佩。

    “对了，小林和小敏不也是警察吗？你们俩的功夫也肯定错不了吧？”有人问道。

    “哟，我可不行，”林玉捂着嘴，笑着说，“小敏还差不多，她当时有好几个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得了吧，”小敏吃了口菜，说道，“人家那是怜香惜玉，舍不得打。真正功夫厉害的还是小林，她这叫深藏不露，不信，一会让她和你比试一下，保证不出三分钟，摔得你连牙齿都找不到！”

    “那叫满地找牙！”

    “哈哈哈哈......”人们都笑起来。

    一边吃饭，一边闲谈，气氛既融洽又热烈。

    两个多小时，很快就在畅饮和谈笑当中过去了。

    吃完了饭，又支起了桌子打麻将，四个人玩，剩下的人都在一旁看，还有人打着了电视机，开启了电脑，屋里也飘起了香烟味。

    陈志伟和萍萍又坐了一会儿，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人们热情地和他们道别，林玉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来到了外面。

    “回去吧，”萍萍说，“楼上还有很多客人呢！”

    “没关系。以后你们有时间再来玩啊！”

    “好的，再见！我们一定再来，快回去吧！”

    陈志伟和萍萍跨上了自行车，他们向林玉摆了摆手，骑上自行车，很快出了小区大门，看不见了。

    林玉回到屋子里，打麻将的依旧在继续，围观的连说带笑，电视机的音量也不小。她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轻轻关上门，斜靠在床上。她的心里一点高兴和幸福的感觉也没有了，反而觉得酸酸的，很难受。她忍住溢到眼角的泪水，刚才在众人面前的笑颜不见了，她在为自己的命运慨叹：难道自己就真的应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独者吗？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权利了吗？难道这就是自己多磔的命运？她在问自己：为什么机遇又一次失去了呢？其实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她搞这个家庭宴会完全就是为了他，完全就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和他在一起的空间，寻找一个向他表达心迹的最佳的机会，可是……唉！这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吗？

    她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向窗外望去。五月份的北河城，柳絮纷飞，春光明媚，甚是美丽。充满鲜花芳香和泥土气息的春风啊，真的已经把她的幸福带走了吗？真的已经把她的梦想吹散了吗？不，她不相信！但……唉，想一想，这又是何必呢？还是为他们祝福吧，他们在一起是那样的幸福，又是那样的让人羡慕！尽管这祝福留给自己的只有痛苦和酸涩，但，你既然爱他，你就应该为他的选择而微笑，你就应该为他的幸福而满足，这，不正是爱到深处所应达到的那种境界吗？这，不也正是你爱他的目的吗？尽管做到这一点是那样的难、那样的难啊！

    她在屋里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感觉心神略略地稳定下来。外面，打麻将的声音越来越大了，看来同学们玩的都很高兴。她坐起来，轻轻地拿过镜子擦了擦脸，把眼角眉梢的泪痕擦净，又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她不会让人们看出她有任何的变化，她要永远把微笑和灿烂留给别人！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要用自己的宽容、友爱、无私、热忱以及善良为人们带来幸福和快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包括自己所认识的每一个人！

    于是她轻轻地拉开了门，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又来到了朋友们中间，她也又一次用甜甜的笑容面对着每一个朋友，用温存感染着每一个人。她相信，这欢乐，这和谐，这温馨，这芬芳，一定会长久地、长久地陪伴在每一个人身边，陪伴着他们的每一刻，每一天！

    （二十五）

    三个犯人在上面卸，四个犯人在下面扛，这一卡车的玉米，少说也有一万五千斤，陈志伟指挥着犯人们把玉米一袋袋地扛进库房里码好。这些玉米也仅仅够猪舍里的肥猪们吃个五六天的，五六天以后还要再进。那句话怎么说的？对了，现在兽比人精贵，这些猪是全监三千多犯人每周一次伙食改善的最主要的肉食来源，万万饿着不得。

    对于王鼎给自己安排的在后勤处临时帮忙这个工作，虽然刚刚才干了四天，陈志伟也很快就适应了。工作并不累，每天带着几名犯人检查鸡舍、猪舍，看看饲料配备情况，检查检查防疫情况，指挥犯人饲养，很清闲。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在办公室里坐一坐，看看报纸，喝喝茶水。整个后勤处和养殖基地都在全监院最边远、最偏僻的角落里，狱级领导是决计不会到这里来的，就连主管的王鼎副狱长也只是每周一两次从办公楼下来看看。相对于充满明争暗夺的其它基层单位来说，这里倒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与世无争、悠哉游哉的世外桃源了。

    猪舍的腥臭味一个劲地钻进他的鼻孔里，三四百头肥猪争食嘶叫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陈志伟看了看，玉米也快卸完了，他回到办公室里，沏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品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他从港里回来快二十天了。虽然监狱的干警职工们当着他的面都没说什么，但是背地里肯定说什么的都有，他权当没听见。他也遇到过方长兴，虽然略有一点尴尬，但他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方长兴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中闪动着的神情是轻视？是俯傲？是不满？他也说不清楚。但对这些他并不在乎。他很感激王副狱长，他回来的第三天就把他安排在后勤处帮忙，虽然只是个临时工性质的工作，工资也不高，但这已经足够了，已经把他的后顾之忧解决了，使他可以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

    举报信已经寄走半个月了，那是他用了整整一个晚上写成的。姜云山、王鼎每人也都写了一份，一起寄往了省纪委。他相信党，相信人民，更相信中央铲除**的决心和力度。他知道峰回路转的一天已经不远，对此他无限期待，从来也没有动摇过。在他的脑海中也不止一次地勾画过未来的美好图景——他被官复原职，每天穿着庄严的警装一身轻松地去上班，洪常波被重新收监，他把整个分监区治理得井然有序，一拨**分子都被严肃处理了，还有，萍萍......哦，萍萍！

    每每想起萍萍，他的心里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滋味。是啊，萍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现在在哪里呢？你现在还好吗？或许，早已经有了男朋友了吧？他也无数次动过给她打电话的念头，或者，一时冲动之下也想马上就去看一看她，但，这个念头又无数次被自己理智地压了下去，他实在不敢想象他们现在见面是一种什么样的不可名状的感受，甚至是一种不可收拾的结局！至于将来呢？他更不敢去奢望。他现在只能默默地为萍萍祝福，希望她人生幸福，希望她永远过得快乐！

    陈志伟轻轻叹了口气，屋子里静悄悄的。

    这个办公室里算他总共才三个人，一个中队长，一个会计，再加上他这个临时工。会计姓扈，刚刚毕业两年多的一个大学生，挺内向的。中队长邢庆中四十多岁，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这人极尽外向和幽默，只要有他在就永远不乏笑声，他甚至于敢在女同志面前说些粗话，这点虽然有点令人厌烦，但在生活中还真就是不能缺少他这种人的，否则便会让人觉得枯燥和乏味。陈志伟第一次到后勤处来的时候，是后勤处长闫保军带他来的，一进屋邢庆中的大嗓门便嚷嚷上了：“哎哟嘿，早听说一监狱第一小帅哥要到我们这偏野山村来了，今个真来了嘿，来，让我亲一口！”说着不由分说就抱住陈志伟，在他的白脸蛋上狠狠地啃了几口，胡碴子扎得陈志伟一个劲儿地咧嘴。人们“哄”地一下都笑了，陈志伟一边揉脸一边也笑了，他早就认识邢庆中，虽然彼此并不是特别熟悉，但他的脾气和属性他是早就听说了的，刚一见面的这个玩笑虽然稍微有点过火，但却立即把人们心中的窘迫和尴尬荡涤掉了。

    今天一早会计小扈就去银行办理业务了，邢庆中也在上午十点多去办公楼向闫处长和王副狱长汇报工作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陈志伟向外面看了看，玉米已经卸完了，空卡车正慢慢地开出后勤处的大门，几个犯人一边扑打身体一边去水房洗脸。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十二点了，中午估计不会有事情了。宿舍食堂开饭的时间也过了，他觉得有点饿，就出了后勤处，顺着甬路走出了监院的正门。

    他到超市买了两袋方便面，然后回到了宿舍楼。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混沌味，他打开窗子透了透气，然后从床下拿出一只电饭锅，放好水，插好插座，打着了电源。

    整个宿舍楼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陈志伟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他坐在床上一边煮面一边看了起来。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会是谁呢？

    他来到门前，轻轻地打开了门——

    “萍萍？！”

    外面，一张熟悉但已略显憔悴的面孔正直直地看着他，那眼神中充满了期望、渴盼、哀怨，四目相对，他们都愣住了，仿佛已是过去了几个世纪！几秒钟之后，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陈志伟也擦了擦眼角，他觉得鼻子一个劲儿地发酸。

    哭了一会儿，萍萍扬起沾满泪水的脸，直直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然后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扬起了红红的双唇，他把自己的双唇轻轻地迎上去，两个人忘情地拥吻起来——

    哦，这甜蜜与苦涩并在的初吻！

    哦，这渴盼已久但却不敢奢望又难以忘怀的初吻！

    稍顷，他们轻轻地坐在床上，萍萍一直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他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梳理她的长发，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已经是几百年过去了，该从哪里说起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辞而别？发生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这几个月跑到哪里去了？”最终还是萍萍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语音轻轻的，但却让人无法回避。

    “我——”他倒一时语塞了。

    “我知道，你受了冤枉，受了委屈，可是，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你，你这是为什么嘛！”萍萍的话里明显带着责备。

    “我接到下岗通知的当天晚上，又接到了姐姐的电话，说母亲病危，让我马上赶回去，所以我连夜就走了，”陈志伟稳了稳心神，平静地说道，“因此没有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回去后护理了母亲十几天，又加上被勒令下岗停职反省，心情很差，自觉得和你的差距已是越拉越大了，又怕你误解我，所以，也就慢慢失去了给你打电话的勇气……后来母亲的病稍微轻了一些，我就和一个亲戚到北河港打工，干装卸，准备挣钱还母亲治病欠下的友上传)在港里爬冰卧雪，摸爬滚打，吃尽了苦头，真是连一点人样子都没有。就在去年底，我还在港里打工的时候，母亲的病情突然加重，当我急匆匆赶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我永远地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唉！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我又回到港里一直干到这月初，期间听说省局派出了工作组对一监狱的这个事件进行了调查处理，但结果我们还是失败了，局里维持对我停职反省的决定，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就立刻从港里回来了，我和姜大队长、王副狱长已经把举报信寄向了更高一级的纪检部门，我们一定会坚持到底，直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我也恨自己实在是过于懦弱，一直没有勇气给你打电话！其实我原本是想等恢复职务和工作后再和你联系的，萍萍，原谅我吧！”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恳切和歉疚！

    萍萍轻轻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着他。他的脸已经被阳光和寒风炼成了古铜色，早已失去了昔日绵白如玉的光泽，两腮微微地向里凹陷，额头上细长的皱纹，那明显是海风雕刻过的痕迹。她的手扶在他的后背上，感觉到了他突兀隆起的肩胛骨……这是他吗？她柔声地轻轻地说道：“你，受苦了！”

    “啊，没什么，”陈志伟依旧平静地说道，“都过去了！”

    抱怨、不满、恼恨早已经烟消云散了，在萍萍的心里，爱情终于又一次复活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温柔和抚爱为他抹平昔日的创痕，她要用体贴和柔情为他营造一个温馨的避风港湾！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彼此甚至听得见“咚咚”的心跳声……

    下午一点多钟，萍萍离开一监狱走了，临走的时候陈志伟又想起一件事来，明天，星期六，十八号，是林玉的生日，她邀请过他明天到她家里参加家庭生日宴会，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萍萍，他们决定一起去，并由萍萍置办一份生日礼物，他们觉得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林玉。

    下午陈志伟完全是在幸福和回味之中度过的，以至于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他还久久难以入睡，以前和萍萍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他真的无限庆幸人生中找到了这样一位知己，找到了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他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深深地感叹，甚而至于也忘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没有职级的“白临时”。

    第二天陈志伟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到外面吃了点油条豆浆，就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国华商厦门口，他和萍萍约好八点半钟在这里见面，然后一起去林玉家里。陈志伟看了看表，时间马上快到了。马路上，各式车辆正穿梭般地往来不息。

    很快马路对面闪现出了一抹鲜艳的红色，那是萍萍身上显眼的红上衣，她正站在那里向他招着手。他推着自行车过了马路，两个人就一起跨上自行车向前面骑去。五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萍萍今天骑了一辆崭新的越野山地车，长筒皮靴，长发披肩，很靓丽，又充满了青春时尚。

    “礼物准备好了吗？”陈志伟看了看，问道。

    “早就订好了，九点半钟直接送到！”萍萍说。

    于是他们便随着车流缓缓地向前走，凉丝丝的空气既清醇又飒爽，晨风微微拂在脸上，非常惬意。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育才路上一个封闭式的住宅小区前，住在这条路上的几乎都是市里教育系统的员工和家属，林玉的家就住在面前这个小区里。小区的门楼修得很高大很漂亮，上面是“碧波庭院”四个大字，他们进了小区，放好自行车，找到了九号楼三单元，陈志伟看了看，没有错，便按响了电子防盗门上的门铃。

    “哪位？”门上对讲机里是林玉的声音。

    “林玉吗？我一监狱陈志伟呀！”陈志伟说。

    对讲机里的声音显得很兴奋：“志伟吗？欢迎啊，我马上下来！”自动锁“咔哒”一响，门打开了。

    陈志伟和萍萍拉开电子门往楼里走，楼道里静悄悄的，打扫的很干净，他们顺着楼梯往上走，楼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林玉接下来了。

    在四楼拐角处他们见面了，陈志伟清楚地看见林玉见到萍萍略略显得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恢复了笑容可掬的神态，笑盈盈地说道：“哟，萍萍也来了？真是稀客呀，欢迎欢迎啊，快，楼上请！”

    他们说笑着上了楼，进了屋，屋里已经有六七个人了，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见他们进来都过来打招呼，林玉一一给做了介绍，这些人除了一个人是林玉警校的同学以外，其他的都是她小学或中学时的同学及朋友。

    屋子里并没有见到林玉的父母，大概是为了年轻人玩的方便，出去了吧？人们正在说着话，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凑过来，看了看萍萍，又盯着陈志伟仔细看了看，说道：“你是一监狱的小陈哥哥？”

    “对呀！”陈志伟笑着说。

    林玉连忙过来，说：“这是我弟弟，林川，正念高二呢。他呀，早就听说你要来，早就想让你给他讲讲监狱里的事情呢！”

    “是吗？想听什么？”

    “犯人好不好管哪？平时他们都干什么？关小黑屋里吗？挨揍吗？”林川问。

    陈志伟笑了，说：“犯人不关小黑屋，我们对他们实行教育改造，劳动改造，心理矫治和思想行为矫治，依法实行科学文明的管理教育，组织他们上课，学习文化知识，在工厂里搞生产，学技术，组织他们参加各种活动，对他们进行忏悔教育，礼仪教育，规范教育，改造他们的思想，我们不体罚犯人，不侮辱犯人人格，更没有打骂。”

    “犯人吃的好吗？吃窝窝头、棒子面吗？”

    “都吃细粮，每周还改善一两次，粗粮也有搭配，也都是为了营养配比，不吃窝窝头，也没有棒子面。”

    林川明显表现出了失望的神情，转了转眼珠，又撅了撅嘴，说：“这么好？不挨打不挨骂的，还吃好的，这也太便宜他们了……”说完头也不回悻悻地转身走了。

    屋里人都笑了。

    林玉说：“我这个小弟弟，聪明倒是挺聪明，就是太贪玩，老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前些天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件球衣，皱里皱巴的，我看挺脏的，顺手就给洗了，哪知道这下可捅了娄子了，嘿，他一回来，立马就跟我急了，说：‘你知道那是谁的球衣吗？那上边有谁的汗水吗？那是罗纳尔多的！你赔我！’就为这事还哭了一鼻子，到现在还记恨我呢！”

    “现在这孩子不都这样嘛！”一个男孩子说，“你要是敢当面说贝克汉姆哪点不好，他们会立刻就跟你翻脸呢！”

    “贝克汉姆是谁？”一个女生问道。

    “就是英格兰队的当红球星呗，这你都不知道？号称‘万人迷’呢！”

    “他不是和辣妹结婚了吗？”

    “对呀！”

    “哎，对了裘业，你不是去过英格兰吗？那儿怎么样啊？”

    “怎么样？那还用说！”裘业扶了扶眼镜，瓮声瓮气地说道，“城市的繁华，人们的富庶就不必细说了，单说人家那个社会保障和福利制度，嘿，真是没比的！人一生下来，医疗，读书，就业，出国，都是现成的，都由国家保障。到老了国家还会给你一大笔退休金，让你颐养天年。这么说吧，只要你是大不列颠的合法公民，从出生到死亡，吃的，穿的，学的，用的，都是现成的，英国人视这个为必然，天经地义！“

    “啧，真是人间天堂，没治！”

    “发达国家都这样！”

    “那叫福利资本主义！”

    “咱们国家这几年老说发展的如何如何快，其实跟人家比呀，还差得远呢！”

    “也不能太崇洋媚外了吧？中国情况不同，另外人口也多嘛，你不信，把中国这十三亿人砍掉六亿，咱们的生活水平立马就会提高一大截！社会福利马上也能上去！”

    “砍？怎么砍？把你砍掉啊？哈哈……”

    “所以说嘛，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大的国家，咱们国家能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保持这么快的发展速度，已经不错了！”

    “就是嘛！再说去年，中国人高兴的事也多呀，加入to，申奥成功，足球出线，要不是国家富强了国力强大了，哪有这么多好事！”

    “可也是啊！”

    “哎，你们说，今年世界杯，中国队能踢成什么样啊？”

    “我看错不了，弄好了差不多能进八强！”

    “行了吧，八强？别作梦了！能不能小组出线还两说着呢，我看够呛！这次预选赛出线，咱们就要客观地看，其实就是国际足联给了咱们一次机会，中国队避开了四大强敌，国际足联需要中国这个市场，这好事正好让米卢赶上了，这老头运气真好，不服不行！就像是抓彩，你一抓一个准，我一抓啥也没有，这就是手气，运气问题。这次虽然出线了，但真到了世界杯上，面对巴西、土耳其，咱们的水平还是不行，差得多呢，所以绝对不能盲目乐观！”

    “重在参与嘛！”

    “现在外面球迷正签名游行示威支持米卢支持中国队，闹得可狠呢！当初小组赛的时候一两场打的不好，也是他们，骂人家骂成什么样啊！”

    “中国人可不就这样嘛，见风使舵，干啥都一窝蜂！”

    “另外我们还缺一种精神，你信不信？前些天我在河大外语角，遇见一个韩国老头，六十九了，和我说汉语，我问他这么大年纪不在家好好待着，大老远跑中国来图啥，他说国家已经给了一大笔养老费，但是待不住，现在中国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学汉语成了一种时尚，因此特地跑到中国来学习汉语。看看人家那股精神，换了咱们中国人哪，甭说六十九，三十九，最多四十，就基本上没有人学习了，早养着混日子了！”

    “也不能太绝对了吧？你这话就有些片面，我看就不对！现在人们观念都转变了，上了年纪的自学，考试，出国的，也不少！中国人的精气神啊，我看一点也不比外国人差！”

    “就是嘛！”

    陈志伟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大家的谈话，基本上没有发言。他看看萍萍，她正和林玉站在客厅的窗户下说着话，那神情大概是在向林玉表示感谢吧？他看了看石英钟，还有十多分钟，十点钟就要到了。

    “叮咚！”门铃响了，有人过去开门，三四个穿着礼服的人抬着一只大大的蛋糕进来了。那蛋糕做得宛如一座尖塔，上面镶满了红色绿色的水晶球，“绿宝石”，“蓝玛瑙”，串缀......盖着薄薄的一层卫生膜，少说也有一米五高，很精致，也很漂亮。

    “四十六号，蛋糕送到了！”送蛋糕的人喊道。

    “好的，谢谢，是我订的！”萍萍过来付了钱，送蛋糕的人出去了。

    屋里人都过来围着蛋糕啧啧称赞，林玉也过来了，萍萍笑眯眯地对她说：“小林，这是我和志伟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请收下！”

    “哎呀，这——”林玉显得很激动，“这个，萍萍，你也太破费了吧？”

    “破费啥，还有呢！”萍萍显出很得意的样子，她转身走到电话机旁按下了免提钮，又按了几个号码，只听话机里一个女声说道：“碧波庭院四十六号的林玉朋友，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朋友尹萍萍、陈志伟特意为你点播歌曲，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好心情！”

    电话里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熟悉的旋律传来，屋里人都静静地听着，一点声音也没有。歌曲唱完了，人们齐齐地鼓起掌来。

    “谢谢，谢谢你，萍萍，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林玉很高兴，也很开心。

    陈志伟一边鼓掌，一边从心里感谢萍萍的心细，考虑周到。

    很快门铃又响了，是酒店的人把酒菜送来了，人们把菜在客厅里摆好，生日宴会开始了。

    一个心形的蛋糕放在正中间，上面插着两长两短四支细细的蜡烛，有人把蜡烛点着了，人们围着桌子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happybirthdaytoyou!”

    林玉一口气把蜡烛吹灭，又是一阵掌声，欢笑声。

    林玉用餐刀把蛋糕切开，每人一小块，人们慢慢地品尝着，吃完了蛋糕，林玉又端起一杯酒，说道：“各位！今天是我的生日，首先感谢各位的盛情光临，邀请大家来，就是要让大家能互相认识，增进交流，多交一些朋友，在此我再一次表示对大家的感谢，来，我敬大家一杯！”

    碰杯声，人们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春风徐徐地吹进屋子里，夹带着恬恬的芳香，既温馨又浪漫。

    陈志伟吃着菜，一边偷眼看看林玉，她穿着粉色的紧身上衣，戴着生日帽，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看得出她今天确实很快乐，也很尽兴。

    一边吃着菜，有人说道：“佳肴美酒，至亲好友，快意人生，这，大概就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了吧？”

    “那当然！”

    “我们今天有缘聚在一起，真是缘自天定，要感谢林玉，来，干一杯！祝小林生日快乐！”

    “干杯！”

    碰杯声，酒桌上的气氛很热烈。

    餐桌旋转，一盘海胆转到陈志伟的面前。这东西其貌不扬，又黑又硬的外壳，长长的须刺，但价格却是很高的，陈志伟给萍萍夹了一只，自己也夹了一只。看得出林玉搞这个家庭生日宴会确实完全是为了朋友们的聚会和高兴，这一桌生猛海鲜的套餐至少价格也在七八百元以上。陈志伟舀了点海胆卵放在嘴里，又腥又苦的味道使他差点呕出来，他连忙喝了几口菜汤。

    “哎，左阳，你的注册会计师资格考下来了吗？”吃着饭，有人问道。

    “还没有呢，还有最后两科。将来考下来到哪里就业还不知道呢！”

    “有了会计师资格，还怕什么？到哪里都有好工作！”

    “可不是嘛！”

    “也不一定啊！也不能太乐观了！”

    “现在大学生就业难，全国都一样！”

    “确实，大学生的就业压力越来越大了！”

    “听说有些地方的大学生长期待业，精神空虚，生活压力大，都加入到犯罪团伙了！”

    “是吗？那可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走上犯罪道路啊？”

    “其实啊，竞争激烈是一个原因，关键还是在自身的能力上。如果你有专长，业务精通，各方面能力强，又善于不断学习，到哪里都会找到好工作。另外工作的机会也不会自己掉到你身上，需要你走出去，去寻找，去把握机遇。我们学校前几届毕业生不少都去了南方，和一些跨国公司签了约，年薪都在几万甚至十几万以上呢！”

    “嗯，说得对！关键还是在自己！”

    这个观点得到了人们的一致赞同，连志伟、萍萍也一个劲儿地点头。

    “哎，警察同志，”有人问，“你们平时训练累不累啊？我现在看到警察就非常羡慕，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报考警官学校，真的。”

    “哈哈，就你那老近视眼，报考人家也不要！”有人打趣道。

    “我们经常有岗位培训，”陈志伟说，“学习业务知识和理论技能，也有体能培训，学习散打和擒拿格斗技术。不累，学习起来非常有意思的，既能强健体魄，又能增强本领，非常好！”

    “他在警官学校读书时还是全校的散打冠军呢！”萍萍笑盈盈地说道。一提起陈志伟，萍萍就是满脸的幸福和骄傲。

    “呵，是吗？”人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眼神里也充满了敬佩。

    “对了，小林和小敏不也是警察吗？你们俩的功夫也肯定错不了吧？”有人问道。

    “哟，我可不行，”林玉捂着嘴，笑着说，“小敏还差不多，她当时有好几个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得了吧，”小敏吃了口菜，说道，“人家那是怜香惜玉，舍不得打。真正功夫厉害的还是小林，她这叫深藏不露，不信，一会让她和你比试一下，保证不出三分钟，摔得你连牙齿都找不到！”

    “那叫满地找牙！”

    “哈哈哈哈......”人们都笑起来。

    一边吃饭，一边闲谈，气氛既融洽又热烈。

    两个多小时，很快就在畅饮和谈笑当中过去了。

    吃完了饭，又支起了桌子打麻将，四个人玩，剩下的人都在一旁看，还有人打着了电视机，开启了电脑，屋里也飘起了香烟味。

    陈志伟和萍萍又坐了一会儿，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人们热情地和他们道别，林玉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来到了外面。

    “回去吧，”萍萍说，“楼上还有很多客人呢！”

    “没关系。以后你们有时间再来玩啊！”

    “好的，再见！我们一定再来，快回去吧！”

    陈志伟和萍萍跨上了自行车，他们向林玉摆了摆手，骑上自行车，很快出了小区大门，看不见了。

    林玉回到屋子里，打麻将的依旧在继续，围观的连说带笑，电视机的音量也不小。她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轻轻关上门，斜靠在床上。她的心里一点高兴和幸福的感觉也没有了，反而觉得酸酸的，很难受。她忍住溢到眼角的泪水，刚才在众人面前的笑颜不见了，她在为自己的命运慨叹：难道自己就真的应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独者吗？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权利了吗？难道这就是自己多磔的命运？她在问自己：为什么机遇又一次失去了呢？其实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她搞这个家庭宴会完全就是为了他，完全就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和他在一起的空间，寻找一个向他表达心迹的最佳的机会，可是……唉！这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吗？

    她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向窗外望去。五月份的北河城，柳絮纷飞，春光明媚，甚是美丽。充满鲜花芳香和泥土气息的春风啊，真的已经把她的幸福带走了吗？真的已经把她的梦想吹散了吗？不，她不相信！但……唉，想一想，这又是何必呢？还是为他们祝福吧，他们在一起是那样的幸福，又是那样的让人羡慕！尽管这祝福留给自己的只有痛苦和酸涩，但，你既然爱他，你就应该为他的选择而微笑，你就应该为他的幸福而满足，这，不正是爱到深处所应达到的那种境界吗？这，不也正是你爱他的目的吗？尽管做到这一点是那样的难、那样的难啊！

    她在屋里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感觉心神略略地稳定下来。外面，打麻将的声音越来越大了，看来同学们玩的都很高兴。她坐起来，轻轻地拿过镜子擦了擦脸，把眼角眉梢的泪痕擦净，又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她不会让人们看出她有任何的变化，她要永远把微笑和灿烂留给别人！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要用自己的宽容、友爱、无私、热忱以及善良为人们带来幸福和快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包括自己所认识的每一个人！

    于是她轻轻地拉开了门，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又来到了朋友们中间，她也又一次用甜甜的笑容面对着每一个朋友，用温存感染着每一个人。她相信，这欢乐，这和谐，这温馨，这芬芳，一定会长久地、长久地陪伴在每一个人身边，陪伴着他们的每一刻，每一天！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