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重重难亦澜出逃 集群力险中弄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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瘴气连绵鹰愁落,尸雾氤氲漫吞山,皆道四时景各异,推及此处混不分。鬼族长老潘青寿星夜赶往终乐山,云头按落,带着几个鬼仆寻至画皮洞前,两个貌美女子守于洞口,各自梳妆,见到来人亦不理睬。青寿厉色道:“没长眼的奴才!叫慕容白速来见我!”二人仍旧倚在洞口,未见动身。青寿好不恼火,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往里冲,其中一女子伸手拦住,笑道:“大王吩咐,来客一概不见,潘长老还是早早回去罢。”“你倒认得我,还敢如此怠慢!速去叫那慕容白滚出来见我!再要迟些,仔细性命!”青寿顺手拽住一个,重重丢在地上。这下惹恼了女守卫,她二人提着钢叉一抹脸,皆化作青皮血口夜叉,就时欲将青寿囫囵吞下。“住手!大王有请潘长老。”此刻洞内走来一男子,伸手拦住女守卫,又不屑地看向潘青寿,继而道:“请罢几位。”青寿强压怒火,拂袖入内。
进到洞内,真可谓金碧辉煌、别有洞天,石钟乳连天接地,夜明珠亮照四方,天音地籁不绝于耳,银盘铜鉴晃人眼睛,只是空荡荡有客无主,冷清清难觅人踪。“慕容白何在?快快出来见我!”潘青寿自寻上座,静待画皮洞主现身。少时,遥见一方白绫飘于半空,由远及近缓缓而来,直至青寿面前回旋落下。这才略略看出白绫内仿佛裹着人身,故而显出人形模样,渐渐越发清晰,白绫下悠然伸出一只手臂,用其指尖寸长的指甲在七窍未开的头颅上小心刻画,继而生出眼耳口鼻眉。接着,另一只手臂伸出,向脑后轻轻抚去,于是便有了万条青丝长发,手掌凭空翻转,一把白羽短扇现于手心,顺势胸口三下扇,衣冠楚楚美须男。此人便是当年冥灵老祖驾前奇袭骁将慕容白,人称画皮王,其变化多端、贪婪狠毒,最善行刺偷袭,从无失手。自从老祖被封禁,他便率部撤离幽冥谷,与其他鬼族断绝来往,独自占山为王。
“潘长老别来无恙,此次前来不知又带来了甚么?金银珠宝我是看不惯的。”慕容白削瘦的脸颊上钉着两只凸起的虎眼,通身悬于半空,仿佛绫衣下空荡荡,须发轻扬蚕丝一般。潘青寿激愤道:“如今鬼族分崩离析,谷中早已破败不堪,我哪有甚金银给你!纵是没有赠礼,你身为死灵就能眼看着老祖肉身被毁,复活大计功亏一篑而无动于衷?”“慢着,潘长老总会拿此话来压我,那我倒要与你好生说道一番。其一我乃得道画皮,亦鬼亦神绝非死灵,是鬼王们强行拉我入伙归入鬼族而已,鬼族败落,与我何干?其二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为老祖效命,无非仰仗其威势,如今他狼狈惨败,我自然不能带领着兄弟们陪着鬼族一道受难;其三我与尔等实乃合作而已,自然有始有终,实言相告,若有好处于我,一切好说,若无好处,亲娘老子我也不认!送客!”慕容白言语虽无响亮气势,却句句如尖刀一般刺中青寿痛处。“好好好,你慕容白虽无义气,倒也敞亮。”青寿连连摇首叹息,继而屈身复道,“既是合作,我就拜请慕容将军再助我一回,我自然有好礼相赠,如何?”
慕容白这才肯落身着地,坐于石椅之上冷笑道:“这就对嘛,你鬼族早已是强弩之末,没必要再跟我吹须瞪眼,摆出求人的姿态,念及旧日之情,些许我还能考虑考虑。说罢。”“冰后挟持龙子篡夺东海大权,如今大事将成,龙子周亦澜早晚必被其害。周亦澜乃祖师肉身转世,绝不能卷入海族权势倾轧毁于冰后之手。如今冰后领军出海征战,无暇顾及东海内廷,此乃救出周亦澜绝佳时机。只是那妇人到底是个绝善布控之人,步步缜密,她虽远离东海,却着重兵将龙殿内外看守得铁桶一般,更有行尸云集皇城,皇城九门皆设三道关卡,城中之人插翅难飞。”青寿话到此处略略停住,看向慕容白。慕容白嗤之以鼻,冷笑道:“于我而言,形同虚设。”
青寿亦陪笑,复言语道:“如此甚好,此次前来就是想请慕容将军亲自出马,默不作声杀掉龙殿内千余内侍,事成之后熄灭正门灯火,到时自然会有人前来接应,救走龙王。”“我与冰后素无冤仇,这么大的一件事做下来,于我有甚好处?”“难道将军惧怕冰后?对了,因得神珀,她如今也是画皮一具,更有冻结一海之寒力,确是不可小觑呀。”“笑话,身为画皮之王,我怎会惧她!我是在问你,你该如何谢我。早就闻说潘长老的幽冥谷已是穷困潦倒,哪还有甚稀罕物件相赠于我?你也知道,我最想要的是甚。”“这个嘛,将军请看。”潘青寿笑着从袖内掏出一枚罂粟草,献于慕容白。
慕容白大悦,一把夺来此草,把弄片刻,禁不住用手搓搓草柄,罂粟草便化作一股清气遁入鼻中。入鼻一瞬,慕容白无比受用,竟陶然忘我,还是青寿三推,才让慕容白回归正题。“你有多少?”慕容白开口便问,又忙作强调道,“我是说鬼王都死在了千冰极,你能有多少罂粟草?这种冒险之事,少了可是不行。”潘青寿掩声窃笑,不慌不忙地拍手示意鬼仆将三个大箱子抬进洞来,摆放在慕容白面前。慕容白立时扑过来,掀开箱子就看,果真全是罂粟草,不觉放声大笑道:“好好好,纵是千难万难,纵是千件万件,全都好说!”然而少时,慕容白忽然沉下脸来,试探青寿道:“你怎会有罂粟草如此之多?莫非鬼王们都复活了?”青寿却笑问道:“怎么,难道将军怕了?”慕容白赶紧掩饰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且说正事,我只能帮你暗杀掉龙殿内侍,至于救人我嫌麻烦,你莫求我,如何?”“这个自然,要是把龙王掳进鬼谷,事情反而越发难以收拾,还是让那些海族愚忠们尽忠尽义罢。千万不要弄出动静来,到时你行动完,只管扇灭龙殿正门的灯笼,然后悄然离去便是。”潘青寿生怕再生枝节,故而一再交代。慕容白欣然答应,笑道:“‘愚忠’这个词我喜欢。待我袭入龙殿,侍卫宫女数千,区分敌我可有标记?”青寿低沉声气道:“这般时候,无须顾虑小节。子时前龙殿内,除龙子不留一人活口,无论忠奸!”
东海龙殿内,周亦澜带病卧床多日,无人精心照料。鳗鱼嬷嬷查夜时,例行公事般前来探问过一番,不过说了些劝慰调养的话,也未落实到人,跪地请过安便匆匆离去。四下也不细查,闲逛过几刻,嬷嬷便急急赶回去歇息。只因之前路上偏碰到巡逻的夜叉,领头的老夜叉多嘴打趣嬷嬷道:“老徐娘!这会子还在外头晃悠个甚,我见你那小八早就猫进草垛子等你了,可别让人家等急喽!”话罢,众夜叉同声而笑。鳗鱼嬷嬷也不恼,边笑边说道:“扯你娘的骚!老娘我偏不老,自然有人惦记!你这家伙别是自己不中用,反拿我取笑哩。”几个随行的宫女亦掩口失笑。故而嬷嬷料到,与老夜叉同在巡逻队领班的八爪章鱼定是又在家等着会她了。于是其一路晃着小步子颠回家中,未进门,却听女儿闺房时有声声男女细笑,不觉生疑,乃贴于窗侧细听动静。这一听倒把嬷嬷气得脸色涨到血紫,破口大骂道:“没脸的东西!我白养你数十年,反叫你成精了!我真瞎了眼!还说来日求娘娘给你配个好人家,这倒好,脸也不要,也不管香臭,啥货都叫往屋里钻。既是忍不住,我看你往后说给谁去要你!这老脸我也不要了!”骂完又再来骂那个男人,正骂着,那男人慌慌张张从房中摸爬出来,果然是八爪章鱼,衣衫不整,竟不以为然。
“老娘们,我的便宜都肯叫你占了,你姑娘就不能便宜我一回?再说了,郎情妾意,我又没逼她,你骂甚?你要骂尽管敞开了骂!反正如今皇城里爷几个就是章法,怕是等娘娘回来,龙王早死了!那时还留着你做甚?你一个喂奶的婆子,还能见到娘娘?倒是我,等娘娘更进一步,早晚受提拔。你若识相,趁早领着你女儿把爷伺候好了,爷才会照应你。”八爪章鱼涎皮赖脸,极尽无赖之能事。此时女儿却“哐啷——”一声撑起窗,独自在房内冲着母亲蹦起来:“我是谁的人,不用你这老货操心,你说我没脸,那也是你做的样我学来的!自家产自家销,我偏喜欢,用不着你管!平日里有好的,你吃你用,怎么今儿我仍旧捡你剩下的,反不许了!”“作死的,作死的!”鳗鱼嬷嬷气得捶胸顿足,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已将深,远方一群半白水母不知不觉渐渐向龙殿这边靠近过来,嬷嬷等人也未理会。趁着三个小丑吵得正欢之时,一只水母飘飘然从窗口寻进房内,摇身一变成了人形画皮。嬷嬷见女儿身后一张皮赫然立在那里,吓得怒火全无,此时女儿亦惊眼看向母亲,二人正欲呼喊,谁料各自胸口一紧,喷血而亡。八爪章鱼此时正烦恼,早已佯装不闻扭身走远,忽觉身后母女戛然无声,略生疑,不觉扭头看来,遥见二人竟仆倒在地,满是血溅于纸窗之上。章鱼大惊失色,左右顾望无果,立时一股墨汁喷涌而出,借势溜之大吉。更让其不敢相信的是,遍寻龙殿上下竟无活口,各处房室路巷皆是猝死之尸,或奴仆宫女或侍卫内臣,连行尸具已化作血水。这要命时刻,他哪肯顾满额冷汗,一头扎进茂林深处,静观异情不敢动弹。
少时章鱼忽觉身后有人手搭在肩头,略转项看去,竟是一只苍白细长之手,吓得他一把扯住此手,扔向前方地上。说来也怪,抛扔竟不费力气,如临水涤纱一般,定睛看去,却是白绫飘然落地。继而化作人形,慕容白笑着看向章鱼精,轻声道:“没想到冰后的灵通小探也这般风流,海族真可谓风月宝地。休要惧怕,我这就送你去会她母女!”话罢,不等章鱼出声,白绫遮目,一切再无动静。
君王殿中卧,气息将奄奄,奴婢争风月,臣子各戚戚;兵将征国去,不知己国忧,君命何以赖,忠魂遗长策;义士纷纷起,甘重效化碧,奈何贼强势,借求异族援;异族正行动,忠良叹无能,只好筵席上,各祈事无差;劳氏早早至,遥望殿前灯,煎熬到子时,再逞一腔勇。
千盼万盼,劳氏兄弟带着几个义士守在龙殿外隐蔽处,终于盼到子时灯灭。劳刚吩咐道:“我和劳炜分领两路人,好来好去兄弟身手敏捷,先寻进去摸探情况,我随后。为以防万一,劳炜领人在旁上侧门接应,若有情况,相机而动。”众人点头示意,立刻分而行动。初入龙殿内,众人皆警觉,四下无打斗痕迹,却果真内卫全无,细看时无不暗自惊愕道:“也不知所来鬼族是何等高手,无声无息间竟能取走龙殿内三千性命!”于是各怀忐忑之心急急奔入龙王安歇处,直至亲眼见龙王亦澜病卧于床榻,这才稍得心安。好来好去是个心细之人,随身备有急救丸药,见龙王高烧昏厥、唤喊不应,赶紧将丸药喂下。众人也不敢耽搁,就时背上龙王奔侧门而去。
龙王被从龙殿顺利救出,只是接下来如何护送出城却是个问题,夜长梦多,只能连夜逃出城去才算事成。按原先计策,南门守将是个酒徒,劳刚早差海量之人送去一车好酒,料想其定会酣饮松懈,故而命众人护送龙王赶往南门突击。谁想行至祖陵太庙口,竟会遇上巡夜的韩严雕,此人原是北海龙王梁阔远旧部,如今自然为冰后所用,是其麾下一等一的守城悍将,他每夜都会领精骑千人在城中来回监察。这边连同劳氏算在内总共不过数十人,哪里能敌千人劲旅,只好溜入皇陵暂避。谁料韩严雕万分机警,老远便看到皇陵口有暗影晃动,于是命部下守在当口,自己领精干百余人摸进陵园内。见韩严雕察觉异样寻将进来,众人悄步回避,终却撞入死角,无所隐身。再不过数步龙王便将暴露,眼看功败垂成,劳刚仰天闭目,心生哀叹道:“天要绝我东海龙脉乎?”心下想时,却见远处有火光亮动,哭哀声隐约能闻,韩严雕最后一步竟未迈出,终被火光引开。
众人附耳侧目,静观外情。原来远处哭哀之人竟是先生蓑衣黄鲶,自从冰后临朝,黄鲶便辞去官职,夜夜在太庙啼哭,哭朝纲不兴,哭朝臣无能。韩严雕见黄鲶先生如此忠心,甚是佩服:“如今东海将倾,遍是异党小人,个个争相卖主求荣,还有谁敢来太庙啼哭?如此忠臣不多矣!”“尔等鹰犬之辈,快快将我抓去请功,莫在此地久留,免得玷污了皇陵净土。”黄鲶拭干老泪,将手中灯笼传给身旁小童,背手挺身傲视群众。众军士哪里肯容他辱骂韩将军,纷纷欲上前将其擒缚。韩严雕摆手制止,笑道:“他一个落魄老臣,抓起来有何用?不过是些酸话,我若连这点心胸都没有,早就不做这将军了!黄鲶先生,你我虽各为其主,但我对忠臣最是敬佩。因不知是先生在此,才冒然搅扰,还望见谅。我们走!”其边说边领众军士悄然撤离祖陵太庙。
见韩严雕离开皇陵,劳刚不想惊动黄鲶先生,亦暗中示意众人撤离,谁知病弱的周亦澜却开口呼喊黄鲶。黄鲶先生闻声,忙夺来灯笼,拄灯来看,竟见是龙王陛下。龙王周亦澜喘息道:“先生不必惊慌,这些皆是龟丞相心腹,依丞相遗计,要救我逃出东海去。”“我闻说冰后困囚陛下、居心叵测,若陛下能逃走,甚好甚好。”黄鲶先生转而跪谢劳氏等众人能舍命救驾,被众人扶起后,继而道:“夜色已深,那韩严雕必定在不远处落脚,切不可莽撞出去,可先着人跟踪韩严雕去向,再做安排。”众人皆以为在理,于是好来好去飞身前去打探。不多时便得折回道:“多亏先生指点,我一路跟随韩严雕,见他前往南门歇息,发现门将喝酒渎职,当即打了五十重杖。现今南门里外三层重兵戒备,胜过以往之坚,倘若突袭,定将以卵击石。”闻此说,劳刚代龙王执先生之手,激动得连连言谢。
“看来南门是走不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劳炜等人着急起来,黄鲶先生思索片刻,躬身拜地道:“老臣虽庸庸无能,没有教授过陛下大才学,常为陛下所不齿,但老臣侍主绝无二心。当下危急时刻,亟待能人献策却不得,老臣愚笨,能想出的仅有一条拙计,或可一试,却要请陛下受些委屈……”亦澜坐在花阶上,忙令众人将黄鲶搀起,继而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先生乃大忠大贤之人,以往是我年少无知,才不把先生放在眼里,然危难时刻,却唯有先生不吝相谋。请先生快讲,我必依从。”“我家犬子在刑部任职,我曾闻其言,自从虾虎鱼把持刑部以来,为求赎金巧立名目到处抓人,致使囚犯多到牢狱都装不下。故而其下令,定期排查囚犯,凡是长期无人相赎的,记在册上分成股,每晚夜深便从狱中迁出几股,拉至西门荒郊处屠戮掩尸。若陛下与众英雄肯乔装囚犯,混出城后杀掉狱卒,便可远离皇城而去。”黄鲶再次拜地,因献拙计,连连请罪。众人忙将其再次搀起,皆以为可行,纷纷看向龙王。“听天由命罢。”龙王无力地点头示意。
于是好来好去驮起黄鲶先生,火速赶回家去,命其子手书一封交给好来好去带回来。拿回文书时,劳刚这边已准备停当,两个假狱卒带着几个假囚犯跟正向西门行进的囚犯队伍撞个正着。出示文书后,押送交接,假狱卒撤去,劳刚等人扮作的囚徒与龙王随行,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亦澜面色越来越苍白,急救丸药也已无济于事。众囚犯走了一个多时辰,路边出现一座酒馆,五个狱卒被店家请到馆内喝酒暖身,仅留两个守在廊檐下,于是众囚犯三五成堆原地歇息。
看着龙王越渐不支,劳刚等人心若刀绞,一旁歇息的独眼老头看在眼里,近前而坐,少时冷笑道:“早晚一死,你们出了城不过比他再多活上几刻,还为你这兄弟愁个甚,总归要死的!”龙王听此话,摇头苦笑道:“听先生此言,竟能猜出我活不过出城,倒像是个能医之人。”“好眼力!我看你们也不像一般人家出身,许是所谓‘异党’入狱,毕竟有些见识。”这独眼老人娓娓道来,一副看破事情的姿态,“老夫不才,曾是朝中太医,只因当年先皇命我为冰后娘娘号脉诊治,莫名受其猜忌,说我如何暗通鬼族,后来负罪入狱受尽折磨。如今已有十数年,终归家财散尽,名落花名册,眼看死期将至——医者难以自医。”听说老翁通医术,众人甚喜,劳炜凑上前去,见无人在意,便悄声道:“你若能医活此人,待出城,我等便救你逃命。”说着,暗露袖中利刃。
这独眼老人乃是当年要为冰后号脉的端太医,当年月儿弯矫诏骗来太医打断冰后的巫蛊之术,自然事后端太医引火上身。许是饱经沧桑,其如今早已没有甚忠佞高义,更不想再卷入甚倾轧斗争,风烛残年唯独希望能保全自身,终老天年。
见有逃生之机,端太医略低头沉思,继而拿定主意,也不言语,只低头走向周亦澜,示意众人将其扶坐,自己则盘坐于亦澜身后。端太医取下亦澜发簪,揭其衣,执簪尖利索地反复刺扎几处穴位,直到污血渐出、气色转红。待针灸完,端太医交还发簪,转身面向众人点点头,劳刚万分感激,尚未言语,却闻端太医道:“此番经我调理,仅保你兄弟七日无虞,能否生还须出城后抓来良药医治,我这里有药方一副,因无纸笔,还劳壮士记下。”乃告知劳刚,继而道:“你兄弟性命还得靠诸位神通,老朽拭目以待。”众人挽留同坐,端太医执意摆手,远去他坐。此后不提。
几个狱卒皆酒足饭饱后,吆喝众囚起身赶路。行有一盏茶的功夫,队伍便赶至城门口。放眼看去,西大门真可谓气势宏伟,里外三道关七层门,每道城壁高九丈厚五,城门旁铁索盘居。任尔身怀九天力,难过钢铁海西门,巍巍然甲士如云,黑压压震慑人心,巨鲸啼哭声时闻,蛇鳝难出当宽心。一路上还算顺利,几个狱卒跟守门将士甚为熟悉,只因是虾虎鱼的人,故而也没人敢细查。然行至最后一道关卡时,守门将站在高处一览全局,其竟然觉得亦澜面相眼熟,于是令侍卫紧闭关下三层精铁大门,要亲自近前一一盘查。狱卒很是不解,守门将却坚持细查囚犯名册。那门将手执名册,只粗粗查对过几个后,便冲着周亦澜高声喝命道:“那个病秧子你且过来!”话音一落,劳炜有些按捺不住,被其兄劳刚暗中拉住,眼神交流示意众人准备同时出击。周亦澜徐步近前,好来好去默然随在身后,拼杀一触即发。正紧要关头,忽听身后有群马嘶叫声,于是众人皆稳住阵脚齐齐看去,数十个衣冠楚楚的俊美男子骑马挎弓、携鹰牵犬,像是要出城狩猎,因门口囚犯堵住去路,故而不得不勒马驻足。
“快快放开城门!我要趁夜色出城狩猎!倘是迟些,坏了我的兴致,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快!”领头的一个放出话来。你看他头戴夜明珠,身披翠绿袍,腰佩玉足蹬银,胯下青缨骊马,肩头六翼神鹰,通身宝气格外精神。亦澜早已认出此人,此人也早已认出亦澜,你道他是谁?原来是百华殿总管栾石。若说守门将机灵,这时因夜深却没能认出栾石,故而竟陪笑提着灯笼要来细看。待看清时,栾石挥鞭就是一下,疼得门将抱头捂脸,慌要解释,竟然又是一鞭,吓得门将连连后撤,冲着众囚呼喊道:“都滚开!快给栾总管让路!”栾石仍不满意,虽门将已退至远处,鞭不能及,其竟将皮鞭掷出砸向门将。砸在头上倒是不疼,却着实让门将为之一颤,此时听那随行狩猎的男子骂道:“没长眼的奴才!你是要让我等从这浊臭逼人的囚犯堆里穿行而过?”
门将不敢耽搁,近前奉还栾石皮鞭,连连作揖谢罪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还请栾总管稍待,我这就去把他们轰出城去,洒扫干净,再请通过。”话罢,又慌神喝命侍卫速速大开城门,将众囚一股脑驱赶出城,周亦澜低着头,随人流一齐跨过东海西门去。马上的栾石看着龙王远去的身影,心里却盘算着:“局势沉浮不定、瞬息万变,我正站在风口浪尖上,不得不做出退一步的打算。龙王逃走,看守龙殿的虾虎鱼自然难辞其咎,我倒要看他如何收拾!”
亦澜等人行有二里路,却见那端太医缓缓凑上前来,紧声道:“再往前就是焚屠场地,那里有众多兵卒,尔等壮士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众兄弟闻说,皆相互点头,默等劳刚发令。谁料劳刚尚未点头,却听耳边“嗖——”的一声响,便见远处狱卒被射翻在地。接着又是数箭飞来,将另外几个狱卒射杀,好来好去忙近到亦澜身前护主,不由向高处探望,却只见到黑色马尾一闪而逝。劳氏等人,见时机绝佳,一边摸出刀剑相互砍断锁链一边高声呼喊道:“杀掉狱卒,各自逃命!”顿时人群嘈杂混乱,剩余几名狱卒吓得丢下兵甲抱头鼠窜,端太医等众囚犯见之大喜,慌忙一哄而散。
就这样,亦澜总算逃出魔掌——一个让他流血流泪的牢笼——一个曾经生他养他的家乡。临别东海皇城,亦澜三次回首掩泪,迟迟不忍离去,众人一再劝解,这才被人架走。按照丞相早先交代,他们转道往南直奔陆上东南方金缘洞而去。
天已将亮,众人刚行至不远,却闻身后有追兵举旗赶来,那将领高声怒喝道:“陛下留步!韩严雕前来护驾!”“坏了,几经周折致使我们行动迟缓,定是龙殿内情形被外侍发现,才惊动了韩严雕。这厮水性绝好,最是难缠,诸位快随我飞入天上赶路!”好来好去将龙王背起,领众人钻出海面奔南驾云疾飞。韩严雕率精锐在水下紧追不舍,终因劳刚等众连夜劳累困乏,又加之不善天间飞行,到底被韩军追上。韩严雕看准好来好去仰天劲射,一支幽光之箭全速追来,赶到群众里,“砰——”的一,将天上众人囫囵罩拢在内,终而拖进水里。韩严雕放声朗笑,其巨大身影渐渐压来,。
却说潘青寿暗中得知劳刚等人要从南门杀出,却不知龙王终被安置何处,毕竟担心,于是亲自率鬼众暗伏南门外等候。谁想这许久也不见人出来,还好青寿是个心思周密之人,为防万一,其预先就在其他出口遍设耳目,一旦有风吹草动,青寿即刻获知。后来闻说龙王扮作囚徒走西门向南逃去,便火速领人马一路追赶,行有五里路,正好撞见韩严雕捆缚劳氏等人,洋洋得意扭送天子回都。潘青寿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想:“多亏早有防备,否则大事岂不功亏一篑!这厮倒像是员猛将,我且化厉鬼会他一会!”心下想时,潘青寿已化作青面獠牙的赤发鬼,率鬼众遁形而出,意欲作祟。
你看那前方,鬼影朣朦、磷火闪烁,挡路于军前,时有魔怪显露张牙舞爪之态,唬得韩部裹足不前。韩严雕见况,抚须笑道:“暗鬼作祟,不见其胆,何足为惧?待我射杀他们!”话罢,严雕伸手捉来金头箭三支,齐勒上弦,待弓开,三支箭犹如当空新月,极速穿入前方乱影之中。只听不远处数声闷哼,便见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滚落在地,严雕略施法术,三箭合璧化作三头灰背狼,竟将射落之物尽数衔来,原来是三枚圆滚滚的骷髅头。“朝中孽党明里斗不过娘娘,竟然不择手段暗中私通鬼族,这群孱弱鼠辈纵是合成一股,又岂是我雄亢水族的对手!”韩严雕高傲地收回弓箭,手执阴阳精钢戟,着小将数名向前冲杀而去。
严雕果然勇猛,闯入虚实不定的鬼阵之中,非但毫发无损,而且领着人马横冲直撞,眼看一颗颗滚圆的鬼头颅纷纷落地,众人马愈战愈勇。严雕激战正酣,却不知此竟是潘青寿的调虎离山之计。鬼阵实乃虚设,青寿仅仅派用一名颈项上生有万颗头颅的鬼魅置于阵间,看似群鬼舞动,不过是万头鬼一人之戏,旧颅卸落新颅生,循环往复杀不绝。见韩严雕如此恋战,青寿心头暗喜,他领鬼众轻易接近韩部守兵,继而突现狰狞鬼相,唬得兵士猝不及防。于是鬼众纷纷显身,或与水族兵士拼杀,或来解救龙王、劳氏等人。
与此同时,阵中驰骋正得意的韩严雕忽闻身后看押要犯的守兵处炸了锅一般热闹,这才知自己中了圈套,急忙收兵调马火速回返杀来。此时,劳氏等人皆已获救,正同鬼众一道护送龙王潜逃。青寿见严雕全速追来,就时甩长袖抛出一股黑烟,将严雕众人马困阻于后。韩严雕气得咬牙切齿,手举双戟仰天怒吼,顿时通身幽光萦绕,战兢兢鱼虾逃命,昏沉沉四向不明,海水荡动漩涡来,群人原地游不走,铁骨不服小人计,英雄发威逞神通。
韩严雕怒卷漩涡,一时间天旋地转,旗刃兵马混将一团,各保平安敌我不分。青寿虽身陷急流却心神尚宁,思忖着:“这厮果真不愧为北海悍将!在海中想胜他绝非易事。眼下众人皆已晕头转向,待其收手,我等定然无力相拒、听凭摆布。不如趁他盛怒之时,来个推波助澜浑水摸鱼,兴许能侥幸逃脱。龙王生死全凭天意罢!”想毕,潘青寿猛然爆发,拼尽全力搅动海水。挽狂澜逆流而搏难过助风浪顺势而动,老套路步步招架不若守为攻借力打力。青寿果然有魄力,湍流滔滔一时猛若虎狼,管你是陆上的水中的,统统掀翻,管你是统兵的效命的,尽数打散。等韩严雕醒悟过来,水势已超出他的驭水能力,于是连其一道被湍流吞噬,然口中仍不忘高声喝命:“快与我拿住这些贼人!”海底暗汹涌,汹涌到海面,海面浪滔天,天也失色。
韩潘二人正颠海覆天时,身陷洪流的周亦澜也不知此将何往,眼耳口鼻尽入混沌境地,无不闻亦无所闻,惟有大口喘着粗气死命往高处挣扎,眼看将至海面,却偏逢当头巨浪又将其重重按回水底,终因体力不支昏厥过去。醒来时,却见自己只身浮于海面,四下风平浪静,夕阳遍染红霞,孤鹜远飞阵阵悲啼。面向南却见汪洋海水,朝向北倒有山石隐约可见,亦澜早已疲惫不堪,只得随遇而安,缓缓北游登陆。
泪三别(其一)
独坐礁石上,遮体破衣裳,啖泪望故水,泪水一般味。
已入盛夏时,不见鱼鸟忙,洞观止水下,茫茫复惶惶。
幼时常埋怨,森宇宫阙严,而今出樊笼,奈何仍惆怅?
毕竟一国子,身系万担责,山海临崩摧,避隅躲偷安。
忍看寰宇覆,蜷蜷龙之躯,不是惧生死,借凭丞相计。
汪洋悲沉色,我亦悲沉声,也罢拂袖去,誓看别后还。
礁石上,站起身,小龙王周亦澜信誓旦旦远离海岸,但见不远处有缕缕青烟,想是住有人家,于是埋头沿途信步而去。渐行入山野,竟迷失方向,复放眼望去,身临谷地,遍处林木,人迹难寻,此地莫不是一座荒岛?不会,方才还见有人家升起炊烟。略迟疑,亦澜驻足,凭龙族灵性,其隐约能闻附近就有生人,于是罩眼四望,仍不得见。心底有些发怵,亦澜索性放声高喊道:“逃难饥民误入贵宝地,绝无歹意,高处是何人?还请显身相见。”话音刚落,只见一口绳套缠天绕地而来,此时亦澜身乏体困,早已无躲逃之力,自然被捆缚首足轻易拿住。这时方见高处站出几个莽夫声声嚎笑,腰绑绳背勒弓,通身兽皮衣裳。“我乃逃难饥民,无有歹意,壮士勿伤我!”亦澜被拖倒在地,紧声求饶。却闻那领头的贼汉粗声粗气冷笑道:“善恶不论从强弱,卖皮买肉入寇泽!下面的小儿听着,若有钱财,便是客商,咱家自当好生待承;若是贱民,只好绑了,拿去集市上当奴隶卖!”“完了,早就听说寇泽是个茹毛饮血的极恶之地,不想竟会是这里!”亦澜心头一颤,闭锁目倒抽气,如坠冰渊。
难道一海之君终就落得卖身为奴的下场?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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