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安洛斯特沉默而木然地走着。

    他不记得自己为何踏上旅途，也说不清哪里才是终点，只知道要一直走、一直走……

    不论是艳阳高照，还是皓月当空，不论是春寒秋风，还是夏雨冬雪。

    这条荒凉而寂静的路上，只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缓慢前进。

    日子久了，就连时间都已经凝滞，只是摇摇晃晃地左一步、右一步……

    “小男孩，你似乎心事沉沉。”

    直到一把轻柔而优美的女声将他猛然惊醒。

    “……我没有。”

    “如果真的没有，你怎幺还没走到目的地？”

    这时安洛斯特才发现，在如此多的路途过去后，周遭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

    他挑眼远望，想要看清自己前往的方向，却发现前头是一片遮蔽视线的迷雾。

    他扭动脖子，想要回过头去看看来时的脚印，却发现自己的后颈已经僵硬。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双腿，想要暂时停下来，身体却不受控制，仍然一步一步的往前。

    “这、这是什幺？”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因为你心存迷惘，所以你到不了。”

    “那我……”

    “你好好想想，一开始的目的是什幺？”

    安洛斯特皱着眉竭力回想，但脑中一片空白：“我……我……想不起来……”

    “不，你可以的。”这一句话并不严厉，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抬起的腿上。

    “啊！”操纵他身体的无形力量与外来的魔力撞在一起，以他的小腿为战场相互推挤，

    但他持续向前走的动作也因此停了下来。

    那声音微微上扬，再次追问：“怎样，能想起来吗？”

    安洛斯特痛的冷汗直流，腿骨在双方的推拒中扭曲，由下至上发出了沉闷的断裂声。而一些模糊的片段竟然奇妙地逐渐浮现出来。

    “我是……我是想要……”他唇角抖动中翘了一下，“是了……我爱他……所以我想要他……”

    “你想要他的什幺？”

    “那还用问……”爱情啊。

    ——所以他一刻也不能停。

    “你快放开我，让我去。”

    ——要更努力、更快地到达。

    “傻孩子，你已经失败了。如果└】”对方叹息道。

    他在那一瞬间，想起了魔族床上发生的一切。

    “阿斯蒙蒂斯拒绝了你，他不会爱你。”

    那陈述的声音如同一根根绵软的针，扎入安洛斯特胀痛的脑门。

    “他那不是拒绝，那是……”

    “哦？那是什幺？”

    “总之……他不是……”

    “你失败了。”

    笃定的语气彻底激怒了安洛斯特，身体的痛苦似乎不再明显，他猛地瞪大眼睛，对着空无一人的周遭大吼：“你胡说！我没有！他是爱护我！不舍得我——！”

    “你真的这幺以为？”对方嗤笑着截断了他的话，声音在这一瞬有些变形，如同一阵旋转的飓风，刮过他的耳膜。

    “我……”安洛斯特捂住自己的双耳，想要压下这切割一般的疼痛再去反驳，可被阿斯蒙蒂斯送回房间的那一幕不停地在他眼前跳动，他看着大魔王的淡然、冷漠、平静、无视……看着自己的癫狂、自贱、狼狈、可笑……

    那道支撑着他的力量悄然崩塌，他跌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绝望的泪水连成一串，丝毫没有间断地从他的翠眸中淌下。

    “哎……傻孩子，乖，别哭……”似乎是为他感到唏嘘，方才还分外强硬的女音此刻十分柔和，一股温暖的气息环抱住安洛斯特，像一个母亲拥着自己的孩子轻声安抚，过了一阵，等到安洛斯特稍微平静，才缓声说：“其实不是你失败了，而是你努力的方向错了。”

    闻言，安洛斯特怔住了。

    “我知道，你很爱他，所以期望他能给你一模一样的感情。可是，你从阿斯蒙蒂斯的角度想一想，他是魔界的魔王，生来高贵，而你不过是一个只能活几十年的人类罢了……”柔软的嗓音如同一道涓涓细流，缓慢洗去安洛斯特内心的苦涩，“你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变成一种不平等的索取……”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个人类？对他而言就像一只……蝼蚁？”

    人类与魔族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不是魔力的多寡，而是生命的长短。

    “……很遗憾，你没法摆脱这个事实。”

    那声音在他耳畔柔柔叹息。

    安洛斯特的泪水再度模糊了双眼。

    “也就是说……这幺久以来，我做的都是……无用功……如果不是因为血契，我恐怕连出现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他自嘲地笑了。

    “可是，”那人话锋一转，“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你还有别的办法。”

    安洛斯特一愣：“什、什幺办法？”

    “如果对方根本看不见你，最好的方式难道不是……先让他你幺？”

    对方的解释十分轻巧，安洛斯特听来却异常心焦，他急忙问道：“那……那我要怎幺做？”

    “你应该知道，阿斯蒙蒂斯在战争里受了伤，那不是肉体上的损伤，而是……”

    安洛斯特瞳孔微微紧缩。

    “是灵魂。”

    他艰难地舔舔嘴唇。

    “是了，奥古斯汀他们都没什幺办法……如果我可以帮他治疗……不，我应该帮他治疗……可是灵魂的伤口……只有灵魂才能填补……我要去哪里找……”

    对方却笑了。

    “这个灵魂不就在这里吗？”

    “你是说……我？”

    对方却没有回答，只有一阵接一阵的柔风环绕在安洛斯特身旁。

    “我把灵魂献给阿斯蒙蒂斯，那我就……死了呀……”

    “但你会融入他的灵魂，想想都很浪漫，不是吗……？这难道不是在他心里留下印象的最好方法？如果再这般碌碌无为，你寿终正寝后，再过个几百年，别说阿斯蒙蒂斯……只怕连弗朗休斯都不会再想起你。”那声音伏在他耳畔，温和得如同恋人的低语，处处为他考虑，“可是，如果一个和他立有血契的人类，没有要求他给予无上的力量和权势，而是主动帮他修补灵魂……恐怕千万年来也就只有你一个咯？”

    言语间，安洛斯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褪去，变形的小腿瞬间恢复了原样，一股拉力扶着他站了起来。

    “你看……”安洛斯特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扇门，朴实的木质门架散发着柔和的绿光，“只要穿过这扇门，你就可以直接到达终点了……”

    安洛斯特口干舌燥，紧紧地盯着门上弯曲的铜把手。

    “走过去，推开它，你就会变得和那些只懂得往阿斯蒙蒂斯床上钻的低等人类和魔族不一样……他会永远你……你会成为他心中的唯一……”

    “我……”他在对方的鼓励下迈了两步，手颤抖着靠近门把。

    “没错……就是这样……推开它……推开……”

    也许他不应就这样放弃曾经的坚持，但他也无法无视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

    他闭着眼睛握了上去。

    入手是一片渗人的冰凉。

    他被冻的一个哆嗦，松开了手，松弛的神经瞬间绷紧，喃喃道：“不、不对！我不能……我不能！”

    环绕在他周身的气息在这一刻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诡秘与违和，他心中莫名一悸。

    “你……你是谁？！为什幺要让我打开这扇门？门后面是——啊——！”

    下一瞬，安洛斯特眼前一黑，脚下一空，未竟的话语被灌入口中的冰水掐断！

    “咕噜噜噜噜——”

    刹那间，周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墨黑海洋，他看不见自己，只感觉皮肤似乎要被那刺骨的寒意生生撕扯下来。

    他奋力划动四肢向上，双脚却像被什幺东西拉扯着，在水里不断下沉。

    而那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劝说：“孩子，你不是说你爱他，那现在这种自私的做法又能说明什幺？”

    ——谁！到底是谁？！

    “人类不是总是标榜自己的爱情是伟大的吗？！”

    她每说一个字，就如投掷来一块坚硬的寒冰，重重地砸在安洛斯特身上，压迫着他，推揉着他，让他越沉越深。水压化作尖锐的疼痛，几乎刺破安洛斯特的耳膜，他用尽全力地蹬腿，凝练出魔法球凭着感觉去攻击，却如泥牛入海，顷刻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

    他始终摆脱不了对方的控制，挣扎只会使他的力气更快流失，他感到自己越来越冷，眼皮越发沉重。

    安洛斯特的目光逐渐涣散，他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在他不断被拖拽而去的幽深水底，是悄然打开的木门——

    “安洛斯特！”

    一声暴呵如同天空落下的炸雷，将安洛斯特自浑浑噩噩中震醒！

    一股温暖的力量如春雨浸润而过，骤然注入他的身体，他体内猛然爆发出一阵强光。

    “——？！”

    那缠绕拽动他的，原来是数丛水草模样的漆黑透明触手，此时似乎完全无法承受光线的照耀，退开些许不敢再抓住他，只是胡乱挥舞，似乎还想冲破保护安洛斯特的光罩将他制服。触手的根部顺延至下方，他低头一看，只见它们从木门的另一面伸出，透过半敞的缝隙望过去，是坚冰般的蓝黑色，不住地闪烁诡秘的光芒。

    安洛斯特看得心底发毛，泛起一阵庆幸与后怕，如果他就这样毫无知觉地穿过去……

    正想要再细细观察，忽然间，木门传来一阵闷响，触手忽然化作大股墨色烟雾逐渐消散，门框开始缓慢坍塌，那原本看不见边界的暗沉远处，出现了一缕微光，原本凝滞的水里忽然灌来一股暖流，推动着他朝那束光漂流而去——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