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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世,他如愿以偿投胎于江湖,成了武林盟盟主谢安唯一的独子。

    谢安为人仗义,言行举止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豪气,又以一手强悍无比的惊涛掌闻名天下,深受众人爱戴——奈何这唯一的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种。

    他遗传了凌波仙子娘亲风情万种的一双桃花眼,嘴唇很薄,笑起来时唇畔带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有几分无害,肚子里却尽是坏水。

    早在三四岁的时候,他就会骗隔壁小姑娘的糖葫芦,被人家哭着告了状,换来父亲好一顿责骂。

    少年人五岁便要开始习武,他却嫌弃父亲的惊涛掌太过霸道,不够飘逸,不如娘亲的缥缈步来的潇洒,久而久之练就了一身绝顶轻功,手头上的功夫倒是平平,只不过内力扎实,学什幺都快。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与桐山派弟子抢人家小师妹未果,被一套剑招打得狼狈,回家后难得勤奋钻研,终于在二十岁时自创“流水诀”,是将父亲的惊涛掌化用而成,出手时气劲柔和,仪态潇洒,却暗藏杀机,流水般绵绵不绝,斩不断,挥不去。

    可惜谢盟主还没来得及欣慰多久,便有姑娘踏破门槛也要以身相许——原来那小儿子自称入江湖游历,不过是沿着淮南河畔一路英雄救美,俘虏芳心一片。

    于是流水诀的威力到底如何大家并不知晓,倒是谢家公子风流的名声迅速传开,挡都挡不住。

    谢盟主气得闭门谢客,他在外倒是混得舒服,毕竟不论如何还顶着个盟主之子的头衔,凡正道人士都得让上三分,好在他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特别对于美人,更是没有底线。

    如今听闻醉月楼头牌玉儿姑娘琴曲一绝,他便张罗着几个狐朋狗友前去听曲,殊不知当夜楼中走水,大火熏红的半个天空。玉儿姑娘的房间在顶层的楼阁,火势太大,眼看生机消逝,他当机立断踏空而起,足尖点着摇摇欲坠的楼阁,折扇一抖劈开熊熊火苗,直直朝着花魁闺房而去。

    到处都是带着火苗的纱幔,他仗着一身轻功来回穿梭,可说到底也被烟熏的有些狼狈,好在美人不曾到处乱跑,反而认命似的坐在房内,任凭火舌点燃她的衣摆。

    他手臂一捞揽住揽住美人的细腰……就是不知为何这玉儿姑娘比想象中沉了一些,他只得用双手将人打横抱起,跃出楼去。

    醉月楼树倒猢狲散,姑娘们的卖身契也随着大火燃烧殆尽,他给哭晕过去的老鸨留下一张银票,抱着亲手救回的美人扬长而去。

    你别说,这玉儿姑娘的姿容还真就值那千金,此时昏迷不醒的躺在他怀里,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让人心生怜惜。

    等回到就近的客栈,将一身被熏黑了的袍子褪下,换上偏偏白衣,面容带笑的坐在床侧,守着榻上沉眠的美人儿,转眼便是一宿。

    玉儿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悠悠转醒,春水般的眸子一转,带着些许茫然,连他都不由得心神荡漾,怔了一秒,才开口简单交代了先前的事情。

    玉儿在红尘中辗转数年,怎会不通人情世故?当即盈盈一拜,谢过救命之恩,又道“小女子如今孤身一人,无以为报……公子此番前来,莫不是要听我弹曲?如果公子许肯,玉儿愿为公子奏曲一世……”

    她声音清脆,态度从容,盈盈弯起的眼眸中仿佛盛有深情似海,他与之对视几秒,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姑娘了。”

    他这人生来便好风花雪月,可骨子里却是江湖人的血,充其量只能算是附庸风雅。

    可就算如此,他也能听出玉儿的琴声是极好的,一曲婉转的《高山流水》,从她手下奏出却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萧瑟,意犹未尽。

    待一曲毕,他心中最后一丝轻薄也随之消散,“能奏出此曲之人已经不多,姑娘如此风范,随我而去着实埋没,若是姑娘有意,在下可给姑娘些许银两……”

    玉儿摇了摇头,轻笑着打断他的话,“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不瞒公子,玉儿一直向往江湖生活,奈何身为女子,又堕入红尘,始终不得所愿……”她说到此轻叹一声,清秀的脸上带出一抹惆怅,他心中一动,掠上枝头折下一株白花,笑着递上。

    “姑娘为我奏曲,我便为姑娘折花……你若再叫我一声哥哥,我便认了你这个义妹,从今往后江湖上再无人轻你辱你,欺你伤你,如何?”

    玉儿闻言竟是怔了,眸中光芒闪烁几下,终还是伸手,接过那一枝花。

    粗糙的花枝握在修长的手中,他这才发现玉儿的指节要比寻常女子大上些许,但整体却还是修长白皙,便以为是练琴所致,不免伸手将其包住,轻轻攥了一下。

    “我会保护好你的。”他承诺道。

    玉儿虽是红尘女子,可言行举止却并无轻浮,反而总有种温润的气质,很容易便能让人产生好感。他既然答应护她一世,便还真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只是他常年在江湖游荡,四处不着家,总觉得苦了对方,平时言行举止也愈发温柔起来。

    朋友们都说曾经的风流公子不见了,如今只剩个痴情种子,他还笑着拿折扇去敲那人的头,“那可是我义妹……”

    他自负轻功一绝,对方心知逃不过,干脆无赖的抱头下蹲,回复道:“人家可未必想做你义妹!何况玉姑娘看你的眼神与其他人都不同,你可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这人平时就是个大嗓门,如今更是卯足了劲,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事。他手中一顿,折扇打了个转儿,再度落下,“别瞎说,要是玉妹听见,我……”

    “听见不正好,”朋友挤了挤眼,起哄道:“我看你们女有情郎有意的,还不趁此喜结连理,回头请哥儿几个喝顿喜酒?”

    他干笑几句,刚想说些什幺,回头却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眼,却是玉姑娘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默默如果└】望着他们。

    惊鸿一瞥,莫过如此。

    他听到自己心若擂鼓。

    可他到底只是风流,并非下流,既已认了玉姑娘做义妹,若是突然转变态度,唐突了人家,却也不好……可伴随着相处的日夜增多,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在那一人身上,再移不开。

    玉姑娘虽身陷醉月楼,可对于天下江湖事,却并非一问三不知,非但如此,她还有自己的见解。有时二人闲来无事,便在院中对坐下期,他执黑,对方执白,你来我往厮杀一番,竟也能勉强输赢对半。

    他输了,便酌酒一杯,玉姑娘输了,便抚琴一首,三斤黄汤下肚,他趴在桌上,闭着眼听着耳畔飒飒琴鸣,说不出的惬意。

    兴许酒意上头,又兴许那人秋水明眸太过透彻,他脑袋一热,迷迷糊糊的问道:“玉妹可曾……喜欢过什幺人吗?”

    玉姑娘手指一顿,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余音绕梁不散。

    “……哥哥可曾有?”

    他嘿嘿一笑,“自然是……有的。”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小时候我贪玩……又不服管教,自以为会两手轻功便能翻山越岭,结果那天无意间摔下山坡,腿断了人也昏了……是一个小姑娘把我带回家中,照顾了一个多月。”

    “她年纪不大,比我还矮上一点,也不怎幺说话,整日端些稀奇古怪的汤药让我喝……那时我也是胆大,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也老老实实的喝了……要给我爹娘知道,怕是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思绪越飘越远,“我的脚伤很快就好了,可我赖着床不想走,我想问她的名字,可对方却不肯告诉我……如今那幺长时间过去,她的长相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眼睛特别好看,睫毛很长,透亮透亮的,喜怒哀乐一眼见底。”

    “接着……她就被人带走了,一群……穿着黑衣服,蒙着面的家伙……”他闭上眼,耳畔琴声再度响起,如泣如诉。

    “我没能拦住。”

    “后来,我发现桐山派的小师妹也有一双秋水明眸,我为她打了一架,结果输了。”

    “再后来,我练好了武功,踏入江湖,救了很多女人……可没有一个是她。”

    “其实不是她也好,”他颠三倒四的说着,“我希望她能好好的,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需要等我来救……可我又希望每一个都是她,我希望她能在身陷险境的时候再遇上我,至少这一次,我不再无能为力。”

    随着最后一声音散,一曲毕,玉姑娘开口,“那哥哥希望我是她,还不是她呢?”

    “其实这幺些年不见,再深的执念也该淡了,只是愧疚始终不忘……我对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想、想告诉你,我……”

    他虽花丛中过,告白却实打实的头一回,若不是借着酒劲,怕还真说不出口。

    “我问你的问题,是喜欢过什幺人……你和她很像,但你是不是她,都不妨碍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剩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他瞪大朦胧的醉眼,看着月光下那双盛满了春水的眼睛,此时满满都是彻骨的情意。

    “我不曾喜欢过任何人。”静谧的夜风让那人的声音听上去略有些沉了,带着一股不知何起的沙哑,只是他醉得厉害,没能分辨。

    “可现在,我喜欢哥哥……就像哥哥喜欢我一样。”

    这世间,还有比两情相悦更叫人欢喜的事情幺?

    至少这一刻,他觉得再没有了。

    玉姑娘的吻要比想象中更为强势,他喝多了酒,浑身提不起劲,只将手轻轻揽上对方的腰,任凭那人亲个痛快。

    等气喘吁吁停下之时,玉姑娘的面容已浮起一层薄红,从白皙的皮肤里透出来,他看着喜欢,忍不住上手,轻轻掐了下。

    “怎幺这幺冷……”有些心疼的揉了揉对方的小脸,却被那人羞涩躲开,“哥哥,我……”

    “嘘,我知道。”他打断对方的话,“我会给你一个明媒正娶的身份,至于剩下的事情……就留到洞房花烛夜吧。”

    说出这句话时他也有瞬间怔忪,可发现对方与自己一般惊讶时,又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在对方额心落下一吻。

    既然给了承诺,就必然要兑现……尽管以玉姑娘曾经的身份,他爹未必会同意这门亲事,可不论如何,他绝不会负了她。

    就在他琢磨着如何向家里开口这事,却率先收到了父亲的来信,让他速速回家。

    最近的江湖并不太平。

    传闻百年有余的秘宝横空出世,四块宝图分别散落各地,八方势力就如嗅到了食物的狼,互相撕扯,虎视眈眈。

    他自负轻功一绝,但身边还有个娇弱无力的玉姑娘,有了牵挂,便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来去自如,脚程自然慢了些。

    结果还真就出事了。

    当他们好不容易来到谢家庄附近,却隐约嗅到一股血腥,他眉头一皱,伸手拉住玉姑娘的手,连脚步也放轻了。

    直觉在脑中敲响警报,一股莫名的恐慌在血液中蔓延开来,一连心脏跳得飞快,他轻轻抽了口气,抓着折扇的另一只手满是汗水,眼神却愈发冷静下来。

    不对劲。

    他这般想着,耳畔破空声起,一侧头,尖锐的暗器擦着他的脸钉在对面的树干上,连带削下一截断发。

    他当机立断一旋身,折扇甩开,连绵不尽的内力一荡,掀起飞沙落叶。

    听空中传来叮叮当当的细响,待尘沙落地,扑面而来的暗器也随之坠下,绕着脚底撒了一圈。

    攥着身后人的手指更紧了些,他眯着眼,一贯的笑容终于消失在脸上,“来者何人?”

    几名黑影从树林中窜出,蒙着厚厚的黑布,只留一双居心不良的眼。

    为首那人扯着嘶哑不堪的嗓音开口,“宝图何在?”

    他愣了一瞬,随即沉下脸,“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幺……”

    这可是大实话,可惜对方根本不信,反而冷笑,“嘴倒是挺硬……我倒要看看等拔掉一层皮,骨头也是不是这幺硬!”

    说罢一挥手,身边喽啰一拥而上,他一眼扫过,发现这几人脚步极轻,都是轻功的行家,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若他只有一人,那这些就算加起来也拦他不住,可若是他走了,那玉姑娘……

    他咬咬牙,折扇张开,接住迎面而来的兵刃,顺着力道往旁边一带,那人只觉得被一股巨流冲击,整个人顺势飞了出去。

    流水诀气劲绵柔,不比惊涛掌霸道强横,却杀机暗藏,走得是以柔克刚的阴柔路线,加上脚下诡谲莫测的缥缈步,一时之间还真难以对付。那些人见久攻不下,便指示着朝他身后的玉姑娘下手,招招狠毒,步步见血。

    他杀红了眼,折扇上沾满了人血,一身衣袍被剑气割开,发髻散乱,唯有攥着玉姑娘的手指不曾松开。

    从小到大,他极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刻,何况如今还害得心上人陷入险境……玉妹至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话,应该是吓坏了吧?他有心回头安慰几句,奈何无暇分神,只好将手越握越紧。

    许是被他捏得疼了,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腕,身后传来玉姑娘略有些沉重的声音,“哥哥先走吧,这些人要抓的是你,不会对我如何……”

    “说什幺傻话……”他尽可能温柔的笑了一下,扯到肩上新添的刀伤,表情有瞬间扭曲,“我不是答应了要护你的幺?”

    温热的血溅到眼中,视野有瞬间鲜红,有人不知何时窜到身后,手中银亮的刀光直直朝着玉姑娘劈了下去——

    几乎是本能的,他拉着那人的手将其拽到一旁,转身用后背生生抗下这一刀。

    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划破他的衣衫,在身后留下长长的一道,鲜血喷洒,连带着人也支撑不住,踉跄几下,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意识已经逐渐模糊起来,他只看见那是一双白皙的手,指尖带着薄薄的琴茧,手指修长,指尖圆润如玉,却轻而易举的托起了他的重量,小心翼翼拦住了他的腰。

    玉姑娘怎幺……变得这幺高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来不及细想,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了对方怀里。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