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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如此甚好,咳咳...你下去吧。”
“ 是夫人。”
因咳嗽不止,夜里也是折腾够呛,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又被难以摆脱的梦境惊醒。苏醒之时,惊觉被人紧紧搂在怀里,那冷冽的气息,赫然是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殢无伤。
他心头即惊且怒,言语中便毫不掩饰道:“ 你怎会在此咳咳...难道非要被吾过了病去,你才觉得愉快”
谁修长的手指轻拂过他的面颊,轻叹一声道:“ 你哭了,为什么哭”
他伸手轻触眼睑,略带难堪道:“ 吾不过是做了噩梦而已,你走罢...咳咳...不要让吾说第二遍...”
“ 你在担心吾么不用担心,吾的体质本就与旁人不同,原先在渎生暗地,族人皆身染恶疾,吾却安然无恙。让吾守着你,好么”说完,又扯着袖子小心擦拭他脸上的泪痕。
明明是那么温情的动作,却让他鼻酸不已,他将脸埋进了殢无伤怀里,汹涌而出的泪意慢慢浸润开来。
第48章 霜华下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长得就像是他无衣师尹的一生。梦里就是正剧向,人物大概美化过了吧,汗水。
梦中有心头雪,有雪中谜,他从漫天霜华间渺然而过,黑夜般寂然的眼眸中掩藏着不欲人知的情感。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见,甚至没有人试图理解。
清风明月,一川烟草醉了长河柳堤,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他笑着转头看向一旁沉静如渊的青年,循循善诱道:“ 初儿,你可知何谓真正的和平”
桌上的青瓷酒杯在月色下泛出冷冷波光,青年微微皱眉,仰头一口干了才道:“ 师尹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罢。”
“ 强权之下才有和平,你现下看到的和平,只是虚假的表象。初儿,你...可知雅迪王此人”
“ 师尹说的可是碎岛王者十一届四魌武魁...”
“ 哈好大喜功的王者,他也是抛弃了你们母子的负心人,你母亲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难道不想为她争口气么”
剑之初顿了顿,自呈了一杯道:“ 他虽然抛弃吾与母亲,吾却并不恨他。母亲曾说过,他有身为王者的苦衷。母亲虽神智不清,也不会希望吾去找他麻烦。”
“ 你有如此想法,倒是难得,吾今日尚有要事处理,日后再来看望你。”
“ 嗯师尹慢走。”
梦中...那时的他还未想到过以后,不知几番风雨倾覆了几许霜华,几许霜华又催生了几多华发。
当时...他只是感慨:外甥的天赋强大,却又偏偏什么都不做;爱好和平,却根本不知真正的和平为何物。
此外还拥有那么多可笑又讽刺的身份:慈光之塔的惊叹,雅迪王的儿子,无衣师尹的外甥,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在幽深的廊道里穿行,想起青年消瘦的脸,干净清澈的眼眸,虚映着白云和苍狗,那份与生俱来的明净,看着就叫他自惭形秽。
其实来之前他就想过,此番交谈兴许毫无成效。也对,谁叫剑之初小时候,他从来未曾正眼相待过他们娘俩呢
他的眼里从来只看得到强者,弱小的人不配被公平对待;更何况,在他无衣师尹的人生哲学里,弱点之所以未被人掌控,在于他从来不曾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越是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就越是要淡然以对,一笑置之。
所以当珥界主提出...剑之初与雅迪王之间的联系时,他也只是淡淡一笑。界主本就疑心甚重,又兼听了政敌之挑拨,竟是一刻也容剑之初不得。
他只能婉言相谏,宣称剑之初在慈光长大,绝对不会背叛慈光。
界主却是不信,父子血脉,人伦天性,纵使一时不会,也不能保证一世,除非完全断绝...剑之初日后找上雅迪王的可能性。
为了家中诸人性命,他不惜夸下海口:剑之初必会为了慈光,出席四魌武评会,王者名誉重逾性命,届时雅迪王一输,父子之间必生嫌隙。
他说得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界主首先就信了八分,自然降低了对剑之初的敌视。
回去之后,他细细思量,要说服剑之初对上其父,还需要一个契机。他看了看久病在床的即鹿,心中冒出了一个残忍至极的念头:小妹,到了你该为慈光牺牲的时候了。
在其位,谋其事,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作为慈光师尹,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端着药走进了即鹿的闺房,正值盛夏,窗外燕脂桃颊,花钿木槿;一丛丛生机勃发,与房内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他扶了即鹿起来,端着药碗掰开了她的下颌道:“ 小妹,该喝药了。”
即鹿昏昏沉沉,未曾防备就被灌进了大半,似是被呛住了,她咳了好几声,片刻之后终归于沉寂。粘稠的黑血从她的口鼻处缓缓溢出,他掏出了帕子,无限怜爱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就像一个温柔细致的兄长那样。
他得到了困扰他一生的污点,结果却不如他所料,剑之初竟然出尔反尔,弃战于慈光。梦中他笑得异常荒凉,又觉此事异常荒唐:剑之初真不愧为他的外甥。
二十年前,即鹿那一巴掌打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二十年后,他又重温了一遍那感觉。
他自去正殿负荆请罪,棍棒加诸于身,他不觉疼痛;攻讦加诸于心,他倍感耻辱。纵观他无衣师尹一生,唯一能被人拿来诟病的,并非是他自身之狠辣手段,而是家中亲眷之抹黑行为。
不理解不支持他之作为,他从来无怨;只是...若要成为他前行路上的阻碍,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菩萨心肠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
皓月清霜,寂廊盈雪;明明是很美的景色,他却无心欣赏。他执着鎏金莲花香炉,款款行来,足音牵动雪影,紫衣浸染霜华。
檐廊下的白幡随风轻轻舞动,像是在召唤逝去不久的伊人: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即鹿下葬的那天,他用莫须有的雪谜,引出了殢无伤这颗执念惊人的棋子。疏情的人果然沉溺于自困的牢笼,是雪中谜,亦是雪中迷。
“ 慈光之塔从来无雪,你知晓吗”
“ 每一回,你若有所求,便会这样告知吾。”
“ 雪中答案早已昭然,你却执着于谜。”
“ 那一日,雪融得太快。”
“ 如果你肯接受事实,便无需再为吾沾染血腥。”
“ 说吧,这次需要我做什么”
他想起青年疏风朗月般的眉眼,坦荡如砥的笑容,心中的不忍,全数化为一声轻叹道:“ 哎吾需要你...”
渺然远走的人影,透映着泠泠霜华;扑面而来的雪雨,勾勒出茫茫人世。
新雪簌簌而落,一如漫天飘洒的纸钱,焚烧后的硝烟,映着皑皑白雪,似奏响了一曲潋滟哀歌。
无声雪落,无言夜歌;只有看透了世间沧桑,却又万物不萦于心的人,方能明白此中真意。
慈光之塔从来无雪,你知晓吗...他不止一次妄图走进殢无伤心里,妄图用隐晦的言语道明雪中真实。
他希望他懂,他却从来不懂。他不懂他的执迷,同样,他也不懂他的。
又或者,是不想懂,不忍懂,不愿懂。懂了的那一天,就必须放下了。
又或者,执迷这种东西,若是失了迷恋,便没有半分存在的意义了。
他的执迷是心头雪,他的执迷却是雪中谜。
纠缠不休,首尾缠结,却始终画不出一个完整的圆。
直到最后死的时候,他也没能放过他,他用一封信抹杀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信任,师恩,情意,誓言。
傻人,是我骗了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雪中谜。
傻人,是我害你失却心头所爱,我不该是你的恩人,而该是你的仇人。
傻人,是我利用了你,你所看见的一切,只是我用来牵绊你的手段。
傻人,是我束缚了你,作恶多端的我报应已彰,而现在你自由了。
傻人...你无须为我报仇...
傻人...当你得知了真相之时,会恨我么
恨我吧...你要恨我,就要恨我到底,要至死方休,直到生命的尽头,好么
看我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
即使曾经有过,也可以用一方的死亡来作为终结。
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这条黄泉路,我...自己走。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在殢无伤怀中流尽了眼泪,片刻后才哑声说道:“ 吾梦见了吾的外甥,咳咳...他被教育得很好,吾梦见...梦见吾为了除去雅迪王的威胁...毒杀亲妹,设计让外甥和雅迪王父子相残。结果外甥弃战了,咳...吾又利用亲妹之死亡,编造出雪中谜,驱使你替吾做尽坏事,咳咳...后来吾梦见吾死了,说来可笑,直到死时吾也没放过你,吾写了封信予你,信中写明了雪中谜的真相,小妹...咳咳...小妹是吾害死的。”只有外甥活着和雪中谜与本文设定有区别
“ 既然是梦,你又何须多想即鹿之事吾已说过,不会再与你为难。你到底是不肯放过即鹿,还是不肯放过你自己你身为吾之夫人,你的错是吾的,你的罪也是吾的,吾都会一肩担起。即使被你利用,吾亦是心甘情愿,绝无半分勉强。”
无衣微阖了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光道:“ 无伤,若是有一天吾死了,咳咳...你就忘了吾罢,不要替吾报仇。好好活着,好好保重自己,好么”
“ 吾不会让你死在吾面前,绝对不会。”谁的声音沉缓而清冽,似倾了满满一捧的月光,月声栖落,月影迷离。他不经意的回过头去,猛然撞进了谁无比深刻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