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灵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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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老夏,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初次遇到这等诡异离奇的经历,之前心中不免有些慌乱,纷纷扰扰理不出个头绪。这一听刘树河略加指点,他很快便冷静下来,想想支书说的确实在理。按那九仙奶奶所说,老爹的大限就在明日了,事不宜迟,赶紧走路!
这几日暴雨连连,乡野间道路泥泞,一脚踩下去,积水四溅,淤泥没过脚踝。老夏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一直走到天黑,才到了县城。他饿着肚子在县城的长途汽车站猫了一夜,终于在第二天早晨,登上了一辆开往郑州的汽车。
一路无话,到了郑州。老夏一进家门,顿时大惊失色,只见老爹躺在家中地上,满脸鲜血,脑瓜顶上一个大窟窿,血还在汩汩往外冒着。家里则是一片狼藉,显然刚被人抄过,满地器皿的碎片和衣物,再看桌椅柜子等家具,没一件是完整的,全让人整的缺胳膊少腿儿。
隔壁邻居飞快的在门口探了下头,小声说了五个字:“‘红小将’刚走!”,便没了踪影。
老夏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老爹身前,眼瞅着老爹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这孝子是泪如雨下,紧紧抱住老爹,只说了句:“爹啊,我回来晚了。”便喉咙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老爹缓缓睁开双眼,见是儿子回来了,眼中一下子便有了明亮的神采,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神情,柔声说道:“孩子,不要难过,这都是定数,天命不可违,你切不可找人寻仇。天道无私,赏善罚恶,对犯恶者必有惩戒。”
老爹好似使尽了全身之力,才把手抬起,轻轻抚摸老夏的脸庞,继续说道:“孩子,你妈走得早,你自幼孤苦,现在我又要离你而去,只留你独自一人在这世上。现在,家里已没什么东西能留给你了,爹只希望你记住,人行天地间,当以善为本,怀仁心、行人道。若时刻记得这些,你即便是孤身一人,也能在这世上安身立命。”
说完这些,老头子双眼中的神采暗淡了下来,可他却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挣扎着用极微弱的声音说道:“孩子,夏家咱这一脉,男丁历来英年早逝,你可知为何?”
老夏此时心中大恸,听老爹临终时竟然有此一问,也是心中一惊,一想确是如此,打自己出生起,就没见过他爷爷,说是在他出生前多年,便已故去。如今轮到老爹,可老爹今年还不到五十,按说正值壮年。
老夏刚想问他爹那究竟是为什么,只见他爹突然笑了一下,随后眼中的光彩在瞬间消散了,手臂轻轻垂下,面带满足的去了另一个世界。老夏抱住遗体放声大哭,泪眼朦胧间刚好撇到墙上的挂钟,离正午十二点还差十几分钟,和那夜九仙奶奶说的丝毫不差。
老夏又哭了多时,这才止住悲伤。他本就生性豁达,再难解的心结也能放得下,再说老爹临终前又有了嘱托,所以他并没有去找那些‘红小将’寻仇的想法,而是首先想到了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老爹的遗体如何处理。
老爹人都走了,人死为大,阳世间的那些个纷纷扰扰也都与他无关了。老夏不想将死讯报告政府,怕那个年代疯狂的人连死人都不放过,让老爹死后也不得安宁。
无奈之下,老夏揣着家里仅剩的十几斤全国粮票,踏上了他爹的老朋友-朱伯的家门。
这朱伯原来在省社科院和老夏他爹也算是同事,特殊时期初期两人一道被造反派发配到郊区的砖厂烧窑,有一天朱伯哮喘犯得厉害,眼瞅着不送医院性命就要交待了,可造反派说什么也不同意。结果当天夜里,老夏他爹趁着夜深人静、看管松懈,背着朱伯走了十几里土路,把他送到了市里的医院,这才救了朱伯一命。
因为这事,老夏他爹和朱伯没少一起挨造反派的批斗,再后来,造反派玩了更阴更狠的一招,分别关了他俩禁闭,要两个人写对方的揭发材料,两人不管造反派如何威逼利诱,硬是不肯写对方一句坏话。被造反派这一折腾,两人虽受了不少皮肉、心灵之苦,但却成了患难中的生死之交。
眼下,朱伯也同样受到了冲击,又被革委会下放到了火葬场,当起了焚烧尸体的烧尸工。
老夏和朱伯一合计,都觉得无论如何得让老夏他爹死后落个清净,不能上报政府。于是某天下午,朱伯悄悄利用了一次手中那仅存一丝的职权,将老夏他爹焚化了。
那个时候,人人都是革命一块砖,不能自己说死就死,买骨灰盒都得经过上级领导批准、火葬场登记的。老夏怕人多嘴杂多生事端,就连骨灰盒也没买,从家里拿了他娘当年装嫁妆的那只小木箱,用来成殓爹的骨灰。想当初他娘过门时,这只小木箱里装的是昔日在娘家时的心爱之物,现在竟被用来装爹的骨灰,世事就是这么无常。
成殓好爹的骨灰,老夏才想起爹临终前那最后一句问话,问为何家中男丁历来英年早逝,他越想越是蹊跷,便讲给了朱伯,问他是否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朱伯想了很久,想起当年和老夏他爹一同蹲土窑时,他爹曾讲过一件奇事,当时以为讲完就算,也没当回事。但现在想起来,或许与此有关,这才缓缓说道:“年轻人,你可知‘推背图’为何物?”
老夏听朱伯这么一问,心中的疑惑更盛,他爹在社科院搞了半辈子历史民俗研究,他从小耳濡目染,对盖世奇书“推背图”,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自古民间相传,唐太宗李世民自玄武门之变,一箭射死太子李建成,杀了齐王李元吉,逼得唐高祖李渊退位后,继承帝位,励精图治,开创了唐朝近二百年的太平盛世。
这唐太宗在位期间,有一日闲来无事,降旨招来当朝最有名的两位相术大师袁天罡和李淳风,命二人推算唐朝国运以及天下兴废之事。
这袁天罡和李淳风,均自幼出生于相术世家,又都得到过高人指点,相术精湛,能知风水、天象,预测未来之事,无所不中。领了太宗圣命,便在金殿之上,运用周易八卦,一人推算自天地形成以来的前世,另一人推自唐朝建立以来的后世,推一事画一幅图画,再写几句歌诀偈语记录。
谁知两人一时推得兴起,直推到唐朝以后2000多年的未来,直到袁天罡推了推李淳风的背,说:“天机不可泄露,还是回去休息吧!”,两人这才止住。于是,后人便称这留存下来的60副图画,和用来注解的歌诀偈语为《推背图》。
朱伯听了老夏所言,颇为欣慰的看了这年轻人一眼,这才说道:“你所说推背图的来历,只是民间较为普遍的一种传说,其实唐史中并未有关于‘推背图’的记载,此书多半为后人所做,牵强附会托名袁、李二人,但实情却并非如这些野史传说。”
朱伯接着说将下去,当年李世民为争夺帝位,弑了亲哥,杀了亲弟,心中常常为此愧疚。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来每到夜间,总听得宫门外有鬼哭神嚎之声,睡梦中,见到哥哥李建成、弟弟李元吉浑身是血,不似人形,扯住他的衣袖,高叫着:“世民,你好狠心,你还我们的命来!”
更有一夜,梦见弟弟李元吉独自一人前来,一身血污,人却疯疯癫癫的,手舞足蹈,一个劲儿看着他憨笑,直笑得李世民胆战心惊,汗毛倒数。李元吉笑罢了,这才指着哥哥说道:“你做了皇帝又能如何,三代之后,天下还不是被个女人夺了去!”
梦中听得李元吉有此一说,李世民突然惊醒,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肯定不单单是做噩梦那么简单,忙下命宣钦天监正袁天罡、太史令李淳风进宫见驾。
二人进得宫来,太宗便问,此梦主何事?这二人对阴阳术数、卜卦算命如此精通,怎会算不出太宗之后三代,大唐王朝将落入一武姓女人之手,特别是袁天罡,当年入朝为官之前,还亲眼见过尚是个婴孩儿的武姓女子,还未其相过面,当时就看出这人今后将贵有天下。
二人心里对此一清二楚,但却都遮遮掩掩,不肯合盘托出。二人都明白,这事万万说不得,否则,一旦太宗得知这女子是谁,定要抓将出来,要了她的性命,这样以来,袁李二人泄露了天机,坏了天数,必遭天谴;若是这女子吉人天象,逃过此劫,将来必能顺利登基,到那时,自己这把老骨头即使不在了,后世儿孙也必将遭殃。
于是,这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尽只讲些几百年后的王朝兴衰,想搪塞过关。太宗听这两人所答非所问,颇有些不耐烦,而李淳风这边也已讲到两千年之后了,虽太宗觉得这些后事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可毕竟也是天机,不好讲太多了。
袁天罡觉得再这样下去,确实不是个事儿,这才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暗推了李淳风后背一把,示意他别说了,这才自己上奏道,依臣之见,陛下所梦,应是鬼魂作祟,罪臣元吉所指何事,向他的鬼魂一问便知。”
太宗闻听此言,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心说我若能与元吉的鬼魂交谈,还叫来你等作甚,于是颇为不悦的问道:“那爱卿看来,满朝文武应派谁去向元吉问话?”
袁天罡心里已拿定了主意,面不更色的冷静应对说,臣夜读《周礼》,其中说到西周时,朝廷设有“墓大夫”一职,专职管理全国的墓地,墓大夫以下,还有下大夫二人,中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二十人,徒二百人。
这二十名官职为胥的官吏中,分工各不相同,有人管选墓地,有人管造墓,有人管守墓,有人管迁墓,其中有一类称为“灵胥”,此职位历来父子相传,据说担任此职之人天赋异禀,能与死者的亡魂交流,死者对阳世人有任何希望和要求,均告知“灵胥”,通过“灵胥”转达。微臣刚才算得,当年“灵胥”的后人便在长安城里,陛下招来一试便知。
随后,袁天罡为太宗皇帝保举了一位“灵胥”的后人,此人现在长安城中开了一家寿衣铺,专卖棺材寿衣、纸马香烛等物,偶尔接些帮人出殡、迁葬的活计,只是此类乡野散人,未必会心甘情愿为陛下效力,十之七八要找借口推诿,但陛下不必担忧,等将他招入宫中,先明示其意,若其推诿,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即可。
太宗皇帝将信将疑,立刻差人将袁天罡保举的“灵胥”后人宣上金殿,此人姓名“夏子实”,他一听是要让他与叛臣李元吉的鬼魂对话,又是关系李唐王朝兴衰的大事,自古“伴君如伴虎”,搀和这些是很容易掉脑袋的。于是赶忙谎称自己是庸人一个,不敢也不会与死人魂魄对话,想推掉这份差事。
太宗皇帝一看,果不其然,于是就按照之前袁天罡交待的,先摆出一副慈善仁君的模样,随后开金口言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偶得一对双凤踩莲玉耳坠,是件汉朝古物,不知把玩得如何了?“
那夏子实闻听此言,当即吓得是魂飞天外,叩头如捣蒜,上奏道:“万岁开恩,草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原来这夏子实祖上真乃灵胥出身,天生一副异骨,能见亡者之魂,能听阴世之言。此时据西周已改了数朝换了数代,朝廷中早已没了墓大夫的职位,当年府、史、胥、徒等人的后代也多数散落民间乡野。夏子实仗着天生的通灵能耐,便继续吃那起坟造墓、出殡下葬、洗骨拾金的营生。
可他虽有一身通灵的本事,人品却要打上许多折扣,这人的手脚不甚干净,是一名梁上君子,也就是“小偷”。可他这小偷小摸也算特别,从不偷活人的钱财,却专偷死人的物件。特别是迁坟之时,挖到棺木之后,只有他一个人跳入坑中拣骨拾金,夜色昏暗、灯影恍惚,棺中遗骸旁的小件陪葬物,趁人不备,摸上个一两件,也算是小偷小摸以怡情,但长此以往,所偷盗之物累计起来,也不下数十件了,而且其中不乏前朝古物,总的价值早已不菲。
几日前,夏子实刚好有生意上门,有人家找他为先祖迁坟。破土拾金的这天,正改上初一朔月之夜,天上没有月亮,深夜里乡间野外是漆黑一片,见不得一丝天光,照明全靠手中的火把。
破土之人把坟土挖到棺盖下二尺之后,夏子实在众人火把的光亮中,独自一人跳入坟穴之中,他刚把那棺盖推开一丝缝隙,只见那缝隙里竟隐隐升腾起一股白色薄雾,雾气中似有五色彩气在若有若无的翻腾流转。
夏子实一见大喜,知是陪葬之物的宝气充盈,在棺中憋得久了,这刚一开棺便泄了出来,看来其中稀世珍宝不在少数,正好瞅准时机捞他一两件。把整个棺材盖揭开来再瞧,棺中之物在四周火把光亮的照映下反射出一片祥光瑞霭,棺内布满金、玉之类的宝器,那墓主的遗骸也早已化为一具白骨,躺在一堆珍宝之中。
开棺拾金,先拾头骨,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夏子实刚把双手伸入棺中,准备抱出那头骨,放入身旁新的金柜之中。正在此时,坟地中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之前焚烧纸钱的灰烬四处飘飞,不少人顷刻间被纸灰迷了双眼,数只火把被风一吹,也是火光摇曳,虽未熄灭,光亮也顿时黯淡了许多。
夏子实一看,真乃天赐良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他早就看到,在那头骨的两侧,分别放有一只耳饰,每只耳饰均是上有金牌,下有玉坠,每只玉坠上以镂雕手法雕刻有双凤踩莲的图案,雕工精美,玉质晶莹,看品相确是一对宝物,且每只耳饰也就一枚铜钱大小,正好方便顺手牵羊。
夏子实趁人不备,将两手放于头骨两侧,做个正欲拿起头骨状,双手中指稍稍用劲,快似闪电般轻轻一拨,这对双凤踩莲玉耳饰,便已到了他两手的衣袖之中。
他沾沾自喜,正以为此事做得天知、地知、他知、别人不知,却见那墓主的头骨竟然自己微微动了一下,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这骷髅头猛的张开颌骨,紧紧将他左手中指咬在口中。
夏子实身负祖传异能,迁过的坟茔实不下百座,那种种厉鬼冤魂,也见得多了。当即心中了然,原来这墓主阴魂不散,魂魄仍旧付在枯骨之上,并未往生投胎。想来十有**是舍不得这棺中的珍宝,怕一旦轮回转世而去,今生积攒下的这些许财富,再也与他无关。棺中这许多宝器,才拿了他一件,便要伺机报复,也不怕吓着坑边这许多后世儿孙,看来也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儿。
只见夏子实并不惊慌,稳稳伸出右手,先用双手拿起这骷髅头,以防坑上的众人生疑,随即口中喃喃而语道:“松口!这满眼金玉,我只取你一对小小耳饰,可谓盗亦有道。再要纠缠不休,等下在新金柜中,将你的腿骨、臂骨对调,让你那后世儿孙中多出许多瘸子、拐子,孰轻孰重,自己掂量!”
原来这拣骨拾金之时,最重要的,是将旧棺中的白骨一一拣出之后,再按照人体骨骼的自然构造,在新棺中一一复原,出一点差池,必将影响后世儿孙的运势,这也是为什么历来北拾金、南洗骨都要找这些专门的匠人。
夏子实那一番话讲罢,只听一声轻微“卡塔”声响,手中骷髅头的下颌骨,竟然自行从颅骨脱落,又掉回了棺中。那下颌骨上正是这墓主下面一排牙齿,这样以来,便自然而然松开了夏子实之前被咬住的那根手指。
如此看来,那墓主阴魂,对后人尚存几分眷顾之心,以一对金玉耳饰,换得各个后世儿孙不残不瘸、福荫深厚,还是舍得的。这人还不是六亲不认、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当夜活计完工之后,夏子实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此刻听到天子竟然提起那对双凤采莲玉耳饰,想必是对自己那“三只手”的勾当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自己做那事时向来神不知鬼不觉,看来是皇帝身边确有未卜先知的能人异士。
若再要推托,惹得龙颜大怒,必要以这事为由头问自己个重罪不可,万一再被抄了家,把过往那些个赃物一件件翻腾出来,掉脑袋都有可能。思前想后,不得不连连叩头,把打探李元吉鬼魂口风的差事应承了下来。
当日夜间,夏子实和一众卫士守住宫廷正门。二更时分,但见阴云遮月,黑雾迷空,他见众卫士惊惧,随叫众人先行退下,独自一人站在宫门之外。片刻之后,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有一游魂满身鲜血,喉头插着一支断剑,从南边直向宫门飘来。
夏子实远远见了游魂,赶忙迎上前去,一躬扫地却又满脸讪笑的问道:“敢问来的可是齐王李元吉殿下么?”
这游魂听此问话,显然吃了一惊,但随即又颇不耐烦的说道:“你能看得见我?既知我是谁,还不快些让开,休要坏了我的好事!”
夏子实倒是不惊不惧,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说话却更是尖酸刻薄:“殿下,常言道‘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你和故太子活着时,尚不能奈何当今天子,如今事败身死,还能搅起多大风浪?”
那游魂初听此言,便要勃然大怒,可略一沉吟,又是一脸的失落、沮丧。想必是也寻思明白了,自己这般每夜在宫门外整得鬼哭神嚎,砖瓦乱响,作用实在有限,对抱那身死家灭之仇,也无甚益处。
这游魂怅然若失了片刻,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令他兴奋之事,满脸喜气的言道:“那我也要去将他好好嘲笑一番,当了天子又当如何?三代后大权旁落,锦绣江山落入一女子之手,到时他不也和我此时一模一样?哈哈。”
夏子实心中暗想,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随即变了脸色,厉声喝道:“野鬼休得胡言!我主已诏当世两位相术大师袁天罡、李淳风推过,我大唐得享三百年国运!什么女子篡政,全是无稽之谈!”
这游魂一见夏子实正儿八经发起脾气,他自己反而颠狂起来,拍着巴掌大笑道:“哈哈,三代之后,武女代唐,三代之后,武女代唐!”
夏子实心中吃惊,但表面上却并未带出丝毫,暗暗记下游魂所说“武女代唐”之语,只是他并未明白游魂所指的“武女”之“武”,而是以为“武”指数字“五”,将来会有五个女人夺了李唐王朝的天下。
夏子实看游魂此刻气焰大盛,若再不阻拦,怕是顷刻间便又要冲入宫去,扰了天子清梦。他厉声喝止这游魂,并抱以阵阵冷笑:“即便你所言是真,那也要三代之后了。当今天子可称得上是君子坦荡荡,不似你等小人常戚戚,到得那时,天子早已或轮回转世,或往生极乐,哪里还会以这人世间争权夺利的腌臜事挂怀!”
他看着这游魂,又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惋惜之状,长叹一声言道:“那玄武门之变已过去多少时日了,纵然再有深仇大恨,过了奈何桥,喝上一碗孟婆汤,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早些轮回转世,托胎个好人家,当个富家翁逍遥一世,不比这孤魂野鬼好上许多?”
游魂听了夏子实所说,低头默默不语,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夏子实一看有戏,马上又凑到那游魂近前,变得有如齐王心腹一般,为其建言转世投胎有何种何样好处,千顷良田牧场、三五如花美眷自不必说,单是那份夏赏荷花冬赏雪的闲适和逍遥,岂不比这帝王之间的兄弟反目、父子争权强太多了?
如此这般连续三夜,游魂每夜驾愁云惨雾而来,都被夏子实用三寸不烂之舌劝了回去,再后来,一连数夜再未出现,宫内平安无事,想是解开了心结,往该去处去了。
此事之后,夏子实将三代后有五个女人篡政夺权一事密奏天子,太宗皇帝自此开始提防女人干政。因夏子实这次解了天子的心腹之患,太宗皇帝又将他招致金殿上,想要论功行赏,封个官职,也好今后在御前听用。
夏子实听了,又是一顿磕头,这才对天子言道,自己是春秋之时“墓大夫”麾下“灵胥”一官的后人,自己这一脉传人,虽继承了祖先通灵之能,却个个天生命局异样,族人大多英年早逝,命不久长,却从来不知为何。此番道破了天机,怕是又要剪掉不少寿数,希望天子能放他回江湖乡野,在恬淡闲适中度过剩下的岁月。
其实夏子实这话也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未必方便在金殿上说将出来,那便是,我告诉了你五个女人的天机,再赖在朝中不走,那五个女人若被你找将出来,不知要遭受何种厄运,但万一她们中的一个或数个逃过一劫,将来执掌天位,知道当年是我告的秘,即便我那时依然身死,也非把我从坟中刨出,挫骨扬灰不可,后世儿孙能混个满门抄斩都是轻的,十之七八都得凌迟处死,这官实在当不得,辞别了圣上,得赶紧回家收拾金银细软,叫上老小,往那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总之不易被人找到之处跑路。
朱伯将这事说到此处,看了眼在旁听得入神的老夏,这才点出关键所在,当年老夏他爹向朱伯讲起这事,是怀疑自己便是这夏子实的后人,也是那“灵胥”的传人。
老夏沉吟了一下,这才说,若是那“推背图”之事为野史笔记记载的传说,可夏子实这事听来也并非正史,反而比“推背图”更像是某个神怪故事里的桥段。
朱伯听了,不由得夸赞到,你这孩子倒是心思缜密。随后又解释到,这夏子实之事听起来的确像某本野史杂录里记载的故事,可这类故事也并非全是一味的胡编乱造,没有丝毫的历史事实作为依据。
一般说来,这类传说故事的形成,都会既包含当时实在发生过的历史事件,又包含作者根据主观臆想锻造、夸张的成分。就像那“推背图”的传说,正史《全唐史》中虽没有关于“推背图”的记载,但袁天罡、李淳风却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并且就是唐初享誉盛名的相术大师,而且太宗命两人推算唐朝国运一事,在《全唐史》中确有记载。
朱伯说,这类传说故事往往在他们研究、探寻真实史实究竟是怎样时,能给予研究人员很重要的灵感、启发和线索。但研究历史这门科学的原则,是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传说故事中哪些成分是历史事实,哪些成分是臆想锻造,都需要建立在充分的、实实在在的证据之上,而历史学研究的过程,就是把这些证据一一找将出来,从而证实哪些是史实,哪些是臆造。
朱伯叹了口气,说老夏他爹当年虽怀疑自己是“灵胥”后人,但当时劳改农场中的条件,已不允许他如果以往在正常工作条件下,去寻找那一条条历史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假设了。他临终前提起族人历来短命,想是和为“灵胥”后人相关。
朱伯这一番深入浅出的介绍,使老夏多多少少有了一丝头绪。老夏也想将自己这家族的来历探个究竟,改变这一血脉中的各位至亲命不久长的宿命。可他现在要回农村插队劳动,说起研究历史的条件,和他爹在砖窑烧砖相比简直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都是没条件。好在他生性豁达,凡事讲究个顺其自然,便决定将这事先放一放,等将来因缘际会、条件允许时,再做计较。
这时,老夏在省城里已没有活着的亲人了,他寻思,将老爹的骨灰埋在城里,自己不在身边,逢个清明、鬼节,连个到坟前唠几句闲嗑、烧纸送零花钱的人都没有,也对不住老爹的养育之恩。再说,自己插队落户到农村,说不定一辈子都在山旮旯里安家了,将来能不能重返省城工作、生活实在是个未知数。想到这些,他带上娘当年装嫁妆的这只小木箱,颠簸辗转,将他爹的骨灰带回了插队落户的水口村。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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