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子？”云悠美眸倏然睁大, 上上下下打量伊琳, 她怎么看都觉着这个‘伊林’是女人。

    怎么回事？那骗子男人呢？

    过了半晌, 云悠才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她女儿是被女子骗了。

    万万想不到啊！猪是挡住了，可架不住院子里其他花成了精, 现在是花拱花，而不是猪拱花了。

    这可就让人难办了。

    想着, 她再次打量了伊琳一番：嗯, 模样倒是不错……

    可即便如此，云悠仍想不通。她就这样盯着伊琳，想不通以姬千弦的性子怎会喜欢上一位女子……

    忽然，云悠似是明白了什么。

    归根结底, 这一切还是万峰宗的错。不错，想来是因为玉璇这一百多年都待在万峰宗，那万峰宗乃是阳盛阴衰之地，女子掰着手指数了又数，加起来不过五六人。而玉璇在那地方长大难免对女子有好感，何况玉璇她冷面热心，心性也极为单纯。

    云悠望向姬千弦, 见她有些紧张。

    这怕是她为难那女子？

    “？”

    伊琳看了看母女二人，发觉气氛愈发古怪。

    她知众人眼神中的含义, 这对于一帮与世隔绝, 不问世事的女修而言, 两个女人走在一起, 这倒是让人有些稀奇。但这事并非她二人所愿，在姬千弦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是希望将此事与云悠说清楚，以免往后误会更深。

    反应过来，伊琳笑道：“晚辈常听玉璇提起您。”

    玉璇……

    云悠眼皮子微微一抽，暗道：这叫的还真是亲热。

    姬千弦：“……”她几时提起母亲了？

    “你……”

    不知不觉间，云悠心中的怒意已消了大半。她发现，面对这金发女子，竟生不起气来。

    思忖一番，她缓和了表情，恢复平日的仪态。

    唉！罢了。

    云悠转过身，道：“你二人随我来。”

    伊琳心底已有了个大概，目测是云悠对于她二人的事极度不满。

    这点她能够理解。

    她感觉，云悠此时的感觉就好比她徒弟秦长安一个月后来昙丹谷找她，身旁还带着个大小伙子，然后说：师父，此人是徒儿的道侣，徒儿已怀……

    啊啊啊！我的天！

    伊琳不敢再想，恨不得打自己几耳光，心底更是狠狠谴责：他还只是个孩子！

    姬千弦不动声色，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此时的伊琳十分纠结，时而蹙眉，时而表情一扭曲。

    她在担忧吗？

    姬千弦有些不解。

    她指尖微动，小心翼翼伸手，心底满是试探与忐忑。紧接着，她碰到了伊琳的手，然后拉住。

    伊琳微愣，冲她一笑。

    只是，这友好一笑，在姬千弦心底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咳！”

    云悠见状轻咳一声，斟了杯，“你二人是几时认识的？”

    伊琳回过神，答：“一个月前。”

    闻言，云悠手一抖，这时候又开始气了，要知道就算是凡人也不见这么快就私定终身的，更何况修士——

    “你二人可知何为道侣？”

    不等二人回答，云悠便道：“虽不是共生却也是同生共死的同道者，修仙路漫漫，道侣之间要相互扶持，如此一来才会对修行有利。你们须知十年、百年、千年，情终有淡的一日，结为道侣，不单是为了个情……”

    这话中之意很明显了。

    伊琳以为哪怕她与姬千弦只是友人，她也有耐心一直帮助她。但是，姬千弦这个人，从来不会提这些，就好似从没有她不能解决的麻烦。

    她转望向姬千弦，询问：“关于道侣那个意外要解释吗？”

    姬千弦“嗯”了一声，她不善言辞，就由伊琳代替她说了。

    “事情是这样的。”伊琳捋了捋思路，将她二人相识的过程一一道来。但她发觉一个问题，半个月前的针对斗角像是个玩笑，甚至不禁让她发笑。

    伊琳还能忍，可云悠却大笑起来。

    她看着身旁的姬千弦，一脸惊奇：“想不到我儿还有如此活泼的一面。”

    “……”

    姬千弦没吱声，脸虽冷着却已微微发烫，心底有些后悔让伊琳开口了。

    “也好。”

    云悠轻笑，眸中溢满慈爱，“如此，你不会孤独。”

    姬千弦不禁抬眸看向云悠，她从她母亲眼中看见了落寞。

    “唉。”

    云悠轻叹了一声。

    这一叹，她就忍不住感慨，想到与月鸿剑尊的往事。那时，她是真爱那个人。入世后第一次是针锋相对，再是同行互助，从相识到相知、动心、合籍，整整五百年。

    可那又如何？到头来终是淡了，淡了也罢，到最后还刀剑相向了。

    云悠拉着伊琳的手，意味深长道：“你是个好女子，好友人。”

    伊琳这回有些懵了，却还是道：“谢谢。”

    云悠笑道：“病初愈，歇息去吧。”

    伊琳微微颌首，有些不懂云悠究竟在想什么。

    母女二人目送伊琳离去，待到走远，云悠才悠悠开口：“事情竟是这样。”

    姬千弦：“……”

    云悠轻啜了口清茶，淡淡提醒道：“别看了，人早走远了。”

    闻言，姬千弦收回视线。

    云悠瞥了眼自家女儿一眼，道：“既然是场闹剧，那便分籍吧，有我与你父亲在，紫景楼的人不敢乱造次。”

    “……”

    姬千弦欲言又止。

    云悠面露正色，真正以一个母亲的姿态道：“为何这般迟疑？你从来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娘问你，伊琳在你心底究竟是什么？你不想分，人家就不想？我方才接触，发觉她体内有股奇异的灵力，那绝非一般人所有，她不是凡人。兴许是有意隐瞒背景也不一定……你对她了解甚少，而她总有一日会遇见心仪之人，到那时你还要抓着吗？”

    姬千弦转过头，道：“那我究竟要如何？”

    云悠长叹：“你啊，真不如小时候机敏了。你就不知你心里想要什么？”

    “？”

    姬千弦迷茫。

    忽然，她想起在金舟国时看到的——那个婚礼。兴许，这人身份并不一般，起码并非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云悠见她久久不答，便朝她一瞥，有些嗔怪道：“你就没发现你喜欢她？”

    “不可能。”姬千弦蹙眉，当即否决。

    云悠顿时大笑出声，见姬千弦那模样竟想起当年的自己。

    她接着道：“有什么不可认的？”

    姬千弦不语，表情变得纠结。

    云悠道：“你已成人，动心难免。只是，此事还要靠你自己决定，是追上一把，还是当即斩断。”

    “我……”

    “玉璇，你不可犹豫。”云悠拉住姬千弦，沉声道：“断还是不断？你本就是反厌之体，如今又生心魔，拖不得了。”

    姬千弦心也跟着一沉，微微收拳。

    末了，她又低声补了句：“她对我无意。”

    “傻丫头啊！”

    云悠又叹，后又笑着道：“感情岂是一天两天的事？何况她是个女子，爱的是俊郎才子，而不是绝色美人。再说你平日寡言少语，又冷着个面，她再聪明也不知你对她有意呀!”

    姬千弦眉头紧蹙，十分不解母亲这番话。她不懂感情，只是，倘若她知道自己喜欢，那就是喜欢，男子也好女子也罢。

    她问：“我该怎么做？”

    云悠道：“你对她再好，她也只当你是道友，你需将自己的心意暗示给她。”

    姬千弦：“不对她好了？”

    云悠道：“自然不是，好要更好，可你要让她渐渐对你有意。”

    姬千弦：“可她对我无意。”

    云悠捏了捏她的脸儿，道：“你忘了你这脸，你只要多在这上头花些心思与功夫，她总会有意的。”

    姬千弦木着表情，淡淡道：“她曾说过，爱一人不在外表。”

    云悠樱唇一抿，道：“我看得出她是个有些傲气的女子，能让她上心的人自然也是非凡，如此说来她这话其实无意义。”

    说罢，云悠抬着姬千弦的脸，愁眉道：“分明是个女儿家，可偏偏却养成了这样，面上不妆不点，这万峰宗的道袍也是真难看。”

    姬千弦：“……”

    云悠抚了抚她的背，道：“掌门师妹那边我也说了，这段日子你二人就安心待在昙丹谷，门派里的弟子都如姊妹一样，这帮丫头鬼点子可多着呢。”

    闻言，姬千弦心一暖，忽然问：“您为何不反对？”

    云悠笑得无奈：“娘拦不住你啊！再是女子心柔软，不似男人，她是个温和的人，想来比起男人要体贴些。这事娘帮不上你多少，只愿不要像我……”

    姬千弦听罢怔了怔，听人说过当初是母亲是追父亲。

    月鸿剑尊。

    这个名头何等响亮，乃正道之光，灭魔时一人当先，力压邪修身处。分明是月，后头却当了个鸿字，其人天纵之才，生性也是冷傲。云悠追他不容易，即便后来相爱结为道侣，月鸿却永远也停不下来，一股盛气，心全扑在救世除魔。

    他的注视，他的爱，他的嘘寒问暖，自结为道侣后，云悠未得半点……

    云悠又道：“娘只想你有人疼，有人护你。”

    姬千弦垂眸，试着扬起一抹笑意，“知道了。”

    云悠含笑道：“对了，多笑笑才好。天也暗了，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你可有什么让她触动的。”

    “嗯。”

    姬千弦轻轻应了一声，临走前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身道：“此番历练，遇见一怪事。”

    云悠问：“何事？”

    姬千弦道：“有人与我有一样的封印。”

    话落，云悠彻底一愣，杯落地上，喃喃：“怎会这么快……”

    ……

    一小院中。

    伊琳已等了姬千弦一整日。

    没有姬千弦，她已无聊到托腮看云碧打水漂了。昙丹谷处处是水，布局精巧秀气，庭院中更是栽满了奇花异草。

    太阳快落山了。

    伊琳叹了一声，耷拉着眼皮，冲作死的云碧唤了句：“小云，你这样爬树会跌水里的。”

    她想：既然云碧记不得，又不好直呼，她便只好叫这位老祖宗为小云了。

    总不可能叫老云……

    “跌水里……”云碧还在爬，嘴里嘟囔：“不会跌的……”

    伊琳没搭理她了，再次取出仙厨与笔记。

    忽在这时，她目光一斜，见一弟子从外头走来。

    “道友，该吃饭啦。”

    那弟子端着两份饭菜，笑吟吟走到她面前将这些汤饭摆好。

    云碧吸了吸秀鼻，闻到香味立马下树，看着饭菜脱口便道：“红叶天参翠骨雀汤，莲花蒸灵紫米、雪纹银龙鱼片、玉芋鸡肉丸子，夏时三花三鲜烩。”

    弟子一惊，笑道：“道友好眼力。”

    云碧拿起筷，盯着那些饭菜馋巴巴道：“我记得。”

    什么都不记得，饭菜倒是记得清楚。

    伊琳扶额，想到后来云碧教过秦长安做饭，想来这人失忆之前与厨也离不开关系。正当她要动筷，一个什么东西落在了她头顶——

    伊琳手一僵，但听那东西扯着她的发丝喊：“啵啵！”

    “啊！什么东西？”那弟子被吓得花容失色。

    伊琳一把将那东西揪下来，与之对视后却——

    “……”

    她望着这身子瘦小却生着烈焰红唇的小猴子，那猴子也看着她，红红的大嘴一动，又喊：“啵啵！”

    “波波吃饭啦～”云碧把这波波拎到一旁。

    波波红唇一张，又道：“啵啵！”

    伊琳：“？？？”

    这小别致真东西。

    云碧似是知道她所想，一本正经解释道：“它叫波波，平日都是波波照料我！此次也是波波放你们进来，你要谢谢它！”

    “好的，谢谢。”伊琳挑眉，感谢这只小别致让她弄清了原先的疑问。

    波波那棕色大眼闪烁着光彩，厚厚的大唇一抿一“啵”，随后吐出两个响亮的“啵啵”。

    “……”伊琳遮眼，有些不忍直视这魔性之物。

    云碧一脸纳闷，瘪嘴道：“你不觉得它可爱嘛！”

    “哦，还真是非常可爱呢。”

    伊琳干笑一声，开始动筷吃饭。但怪的是，波波虽是一只猴，但无论端碗加菜，动作矜持，慢条斯理，真是比人还讲究。

    一顿饭过，姬千弦仍没有来。

    想来实在无聊，她便对躲在墙后的人道：“偷窥可不是礼貌的行举。”

    “对不住……”柔柔弱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是清心。

    伊琳闻声便知来人。

    话落，清心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几束荷花。

    “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清心脸微红，垂首嚅嗫道：“方才云碧前辈想摘莲花，我特意摘了些，可又不敢进来……”

    伊琳不想是冤枉了人，忙邀她坐下，认真道：“对不起，清心。”

    清心忙放下荷花，摆手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伊琳却道：“不过，你来不止是送荷花吧？”

    “是了…”清心点点头，如实道：“晚辈很好奇您与姬前辈的事。”

    伊琳挑眉，笑道：“开始是我救了她，但后来总是她挡在我前面。别看她冷着脸，其实是个温柔细腻的女子。”

    闻言，清心笑得澄澈：“您一定很喜欢她吧？”

    伊琳打趣道：“但起初不太喜欢这个人。”

    清心默默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师姐妹们都以为您是男子，要捉弄您一番呢！”

    伊琳：“看来我很幸运，不过……”

    清心眨眼，等她继续说。

    伊琳道：“骗人不好，我与玉璇只是名义上的道侣。”

    话罢，她又有些后悔说这番话，因为怕这小丫头的幻想破灭了。

    果然，清心愣住了。

    但她的心思却如浪潮一般翻涌怒哮。

    反应过来，她垂首道：“是，是晚辈冒昧了。”

    “并没……”

    伊琳话未完，清心便跑了出去，准确说是冲出去了。

    清心一路疾走，待回了住处，设下隔音、防护、遮蔽三重结界后才松了口气，无力坐在门旁。

    紧接着，她脑中冒出一部大戏：

    温柔的异族女子救了冷酷的掌门之女。二人起初互看不顺眼，但日久生情，异族女子对掌门之女虽有情，但因掌门之女的身份不能不接受，掌门之女为爱偏执，威胁控制，强与此人结为道侣，看似冰冷无情但待异族女子体贴照料，独占几月后便到了昙丹谷——

    我的天！

    清心越想越激动，小脸通红，忽地站起身，走到一要三人围抱的大树下。

    随后，她撸起袖子，一拳一拳打向树，樱桃小嘴中迸发出高亮的怒吼：“这是什么刺激的爱情啊啊啊啊啊！”

    随着这一吼，树打得燃起瞬间成灰，热浪将后头几排树连根推倒，脚下的土地更是震裂出大缝。

    不远处。

    云悠望着惊起的鸟群，摇头轻笑。

    因为，她知道小徒弟又开始打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