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中, 唯余楼梯下那昏暗逼仄的一张小圆桌, 那里坐着一个姿容俊秀的少年郎。

    少年身上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袍子，材质看去极为普通，这这里大多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不能比。

    少年容貌只是俊秀, 没有陈北洲的卓尔不凡，锋芒不露, 没有鹿长歌的钟灵毓秀，没有余天策的温润沉稳, 但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气质。

    他坐在这里，却又像是超脱这里的繁华热闹一般。

    即使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他也依旧从容。

    既然确定了第一名, 白胖子就颠颠的小跑过去了，“公子苏青云老爷, 高中府试第一名，夺得府试案首。”

    苏青河满面通红，激动，欢欣雀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本来就笨嘴拙舌，这会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谢谢, 劳烦你跑一趟了。”苏青云起身，感谢了一句, 然后掏出一两银子给对方。

    白胖子盯着那一两银子, 有点傻眼！

    就前面, 那个猥琐的米老头进来给个第四名报喜, 都能得一百两银子。虽然，那一百两银子是砸在他脸上的，把他鼻子都砸歪了。但这都不是事，一百两啊，再砸歪十个鼻子都成。

    他今天可是拼了老命，才得到了这个报喜案首的好事，结果就得……一两？

    白胖子脸色很是一言难尽。

    苏青云却是面色坦然。

    他知道，若是换个其他人，定然是高兴的大把银子砸出去的。可是，他家境清贫，出生寒门，就算是这一两银子，也是一文一文攒起来的。他坦然无愧，不与他人比富。

    苏青河看到白胖子不接银子，不知其意，还以为对方不好意思，遂好心的接过银子，给塞到了白胖子手上。

    “真是太感谢你来给我们家小四报喜了。你快收下吧，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白胖子面上神色更加一言难尽了。他没有客气，也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他就是嫌少，但看着这哥两，一个面色坦然，一个不用客气，顿时服气了。

    且，人家是这次府试案首，也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一两就一两吧。

    “多谢苏老爷赏。”

    白胖胖的脸上露出个笑来，漂漂亮亮的说了声谢谢，就退了出去。

    而此时，喜鹊茶楼简直炸锅了。

    “他、他、他就是第一名？”

    “苏青云是谁？闻所未闻！”

    “你刚才没听到吗，说是平和县三元镇桃花村的。那得多偏僻的地方，平和县都少有人知道。”

    “我们汝宁府，不说府城，下辖县城也有二三十个，富饶之地，文风昌盛之地也是不少。就说金瓯县，也是首屈一指。如今，竟然被一个贫瘠县城的无名小辈摘走了此次府试的第一名，简直是太出人意料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那人看着普普通的，也许内里有大才。”

    “没人进来报喜第一名，老子一直都不知道，喜鹊茶楼在那里还摆了一桌。”

    “额……，我也是才看到那里还能摆一桌的，这掌柜也是太会做生意了。”

    “那位置，明年怕是要抢手了……”

    大堂内，大家一边暗暗打量苏青云，一边低声讨论着。

    二楼上，大家也是面色各异。

    此番，终于尘埃落定，余天策长长吐出一口气，深深的看了苏青云一眼，眼中皆是战意，他此时输，下次必不会的。

    鹿长歌也是面色复杂，看着那白衣少年郎，有种说不出的涩然。他以为的囊中之物，就这般被人拿走。

    “走吧，不要在意一时得失。”

    “是，孙儿谨记。”

    喜鹊茶楼内沸沸扬扬的，苏青云却是想回去看书了。

    “二哥，我们回去吧。”

    “好。”

    苏青河此刻还晕乎乎的呢，走在地上，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不知道上次大哥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

    兄弟二人顶着众人的注目礼往外而去，却是被一个身穿锦袍，面上有一道刀疤的老头给拦住了。

    “苏公子，且慢。”

    看那人满面凶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苏青河顿时紧张的挡在了苏青云面前。

    “你想做什么？”

    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想做什么？

    “不要误会，小人是吉祥赌坊的老板。此番接着苏公子的运道，狠赚了一笔。作为感谢，特拿出百两银，望苏公子能够收下，莫嫌弃。”

    苏青河顿时满面愕然，还有这种好事，有人自动送银子上门的。他顿时伸手挠了挠头，很是无所适从，退到了一边，让小四来决定。

    苏青云却是宛然拒绝，“这银两，我却是无功不能受之。这银钱本是你该得的，就像是若是此番你输了赔钱，也不会找我赔钱一般。”

    话落，已然潇洒离去。

    那人望着苏青云离开的背影，有些懵圈。他刚刚可是看到了，对于来报喜的人，这个案首可是只给了一两银子，且身上衣裳也是极普通，只五六成新。这般送上门来的财富，竟然都拒绝？

    是不是傻？

    他也是此次赚得盆满钵满，看到苏青云要离开，灵机一动，想着不如过来结个善缘。说不得这位后面有了大造化，他也能跟着沾沾光呢，谁知道对方竟然不买账。

    苏青云兄弟两个才回到客栈，就看到客栈的老板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正乐颠颠的跑到近前。

    “哎呀，苏案首，您可是回来了，有位差老爷等您一会了。”

    苏青云顺着掌柜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里有个穿着捕头服的壮硕男子，正站在那里，见到他，也是蹬蹬瞪走过来，“苏公子，我家大人请你过府一叙。”

    “你家大人？”

    总不会是知府吧。

    “知府大人。”

    那人给了肯定答案。

    贾知府要见他，他却是颇为意外的。他还以为要到庆功宴上才能见到了，却是不知道所为何事。

    “麻烦公差大哥带路了。”

    苏青云先和自家二哥交代了一声，然后就跟着那位衙差走了。

    门外停了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上了马车，行驶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就从府衙后门驶了进去。

    到了地，被领到了书房，他就见到了此次府试的主考官，也是这汝宁府的一把手，知府贾君子。

    贾知府原本是背对着门站着的，双手负于身后，广袖宽袍，极有大家之风。

    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贾君子年少时，不愧为京城无数闺秀的梦中夫君，果然芝兰玉树，气质卓然。如今年纪大了，也是一个美大叔。

    而这个贾知府，也是那日在考场检查那里遇到的那个广袖宽袍的男子。

    “学生苏青云拜见知府大人。”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从贾君子的神态和语气之中，感觉得到这是个极平易近人的人。

    苏青云依言坐下。

    贾君子今日会召见苏青云，一来是想要和苏青云当面聊聊关于策问的内容。毕竟，试卷篇幅有限，也许苏青云还有为尽之言。二来，他是真想见见苏青云本人。

    “你策问中有提到过，南多北少，多贱少贵。这个意思，本官也知道。只是，毛竹笋不是普通的木头簪子类，可以慢慢运过去，以达到这个效果。毛竹笋一旦采出，保存不了多久。”

    说到策问内容，苏青云心中也有很多未尽之言。对于大竹村此次之困，他心中有很多想法，只是因为篇幅有限，未能详尽而出。

    此刻被问到了，自然是侃侃而谈。

    “新鲜竹笋不能保存，但可以制作笋干和罐头笋，以及直接做保质久的熟食。”

    保质的东西，他可以研制出来。

    接下来，苏青云就对此进行了细致展开，令贾君子听得眸中溢彩连连。

    “如真能实现，这次笋灾，将不足为虑。”

    苏青云这几日出外行走的时候，在书店里面看到一卷地图，再结合汝宁府周边地形，想出了另一个法子。

    “大人，还可以在运输上更进一步，开创一条先河。”

    接着，苏青云就对从那里开始，经至那里，一路打通运河说起。

    汝宁府四面环水，本就是天然的航道，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到了最后，已然是苏青云一边说，贾君子一边记了。一切，都是那么大胆，那么创新，却又那么令人神往。若是这项壮举真的能够实现，那么汝宁府将会声名大噪，经济和影响都能超过那些江南富庶之地。

    这次的交流，直接到了深夜，贾君子依旧意犹未尽，务必要将苏青云留下，让人给客栈里的苏青河带了话。

    这般，苏青云在府衙之中呆了三日，最终以怕家中父母挂念得以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贾知府可是非常不舍，说着下次来参加院试的时候，要先过来。

    苏青云自然是应下了。

    接着，也没在汝宁府多呆，兄弟两个就打造回府了。这次出来十几日时间，家中父母该挂念不已了。

    ……

    府衙之中，贾君子找了师爷谋士等一番商量之后，将苏青云的方案彻底丰富详实，然后就紧锣密鼓的开始布置了起来。这般一忙碌，就是三日时间过去。

    这日，好不容易清闲了片刻，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就招来了捕头，“许年，本官有一件事情交代你做。你这就带着本官的口谕，动身去平和县，找你县令，将苏青云县试的试卷都给本官带回来。”

    他就是喜欢苏青云那笔字，而且想着以后还要找时机收其为徒。突发奇想的，就想收集他的试卷。至于后面乡试会试，弄不到原卷，到时候找关系扩印一下也是好的。

    他第一次那么强烈的想要收一个徒弟，就想看着他一路走过的痕迹，看他的成长轨迹。

    想了想，这般突然要苏青云的试卷，怕是容易引起猜疑，遂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去找那平和县县令，就说此番他们平和县的苏青云高中府试案首，我心喜悦，对平和县出的读书人都极为满意赞赏，遂想要调县试前三名的卷子看看。”

    虽然他也可以直接说想要看看县试案首的卷子，但还是怕给苏青云引来猜疑，倒不如这般，还能让苏青云多得几分好。

    至于，苏青云不是县案首，贾知府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

    捕头许年得了贾知府这番命令，当即不敢耽搁，收拾了一番，就往平和县赶去了。

    却说这日，府试的消息也传到了平和县里。

    胡县令手上捏着府试的成绩，面色发沉。

    他一心为苏青云着想，让他不要去参加府试，再历练历练。他不仅不听，还直接拿了案首回来，这简直是再打他的脸。

    一个桀骜不驯，冥顽不灵的贫家子，以为凭借着几分学识，就能够改换门楣，一飞冲天？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可是知道，此次院试的学政大人乃是果郡王。

    果郡王外号，见钱开。

    往年他主考的科举考试，那都是有钱就有名，没钱就孙山。

    这次，就让他狠狠摔个跟头，才会知道谁是真正为他好，别再自以为是了。

    可惜，胡县令不会知道他自己笑得太早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