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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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 待到天色将明, 才慢慢停歇。

    姜阮到达教室时, 才刚过六点半,教室里零零星星只坐了几人,有的埋头不停抄作业, 有的围在一起说笑。

    她看了眼课程表,是英语早读。

    伸手从桌子里拿出英语课本,摊开,默念起来。

    刚读了两行,背后忽然有人小声叫她, “姜阮……”

    是孙付文。

    姜阮回头看向他。

    孙付文手指紧紧捏着书包肩带,显然是刚到教室,只见他脸上微微涨红,支吾着说,“能……能和我单独聊聊吗?”

    姜阮没说话。

    孙付文慌忙道,“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就两分钟,两分钟就行。”

    见他神情恳切, 姜阮心下不忍, 点了点头,起身拨开身侧的椅子, 朝教室外走去。

    离早读课开始还有一二十分钟, 走廊上时不时就有几个学生迎面而过, 对他们投来好奇眼光。

    姜阮视而不见, 直走到三楼和楼顶侧楼梯连接拐角的僻静处,才停下脚步。

    “说吧。”

    “我……我……对,对不起。”

    姜阮道,“这跟你无关,你不用跟我道歉。”

    “我妈她……”孙付文本来打了一路的草稿,然而被姜阮这么冷清清地一瞧,脑子里便忽地一下空白,他别过眼睛,努力组织好语言,“我爸之前有过一次外遇,所以我妈就变得老是疑神疑鬼,这回伤害到你们……真的很抱歉。”

    姜阮没说话,身子轻靠栏杆,垂着眼皮看向楼下走道。

    上课时间渐近,学生们的脚步明显匆忙,有些已经小跑起来。

    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人群里,一个男生最是乍眼。

    他个子瘦高,校服穿得松松垮垮,双手揣在兜里,在一众急速奔涌的人流里,慢悠悠地,满不在乎地走着。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懒洋洋抬头,脚步一顿。

    两道目光遥遥相对。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所有声音都化为乌有。

    姜阮侧过脸来,看向孙付文,“还有什么事吗?”

    “我……”孙付文一脸挣扎的神色,欲言又止。

    见他这副神情,姜阮大概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打心底里不想听,于是朝他微一颔首,“该上课了。”

    转身就往楼梯下走去。

    “姜阮!”情急之下,孙付文拉住她手臂。

    “怎么?”

    孙付文想起昨晚母亲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再也顾不得羞耻心,低声恳求道,“姜阮,你能劝劝你妈妈撤诉吗?你们想要多少赔偿都好说……”

    他话没说完,忽见姜阮侧脸看来,眼神中含着几分讥讽。

    孙付文登时羞愧难当,低头躲开她视线。

    孙付文不由生了怯意,但转念又想起母亲还在拘留所,她身子底子一向差,若是再待些时日也不知要遭多少罪,再怎样,她也是他母亲。

    干脆心一横,继续抱住她手臂低声哀求,“姜阮,就当我求你,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儿上,饶了我妈吧,毕竟一切都是误会,她也不是故意要难为你妈妈……”

    “所以,”姜阮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因为她不是故意,所以我妈就要白受那个罪,就活该挨那几巴掌,接受你们的践踏吗?”

    所以,就因为程岳不是故意,她爸就活该去死么。

    一想到她爸,压抑在心底的怨愤便勃然而出,她手紧紧攥着栏杆,只觉一股热流冲到眼睛。

    她深呼吸,将那股热意压下去,咬牙切齿道,“你求我们饶了你,那谁又能绕过我们。”

    她和梁明珠受的这许多苦,又有谁会替了她们。

    “我不会原谅你们,永远都不会,永远都不。”

    察觉到她话里的恨意,孙付文心中一震,但总有些不能理解,虽说他母亲对不住她们,可也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哪用得着生这么大气。

    他诧异抬头,想要看她神色,却见姜阮撇过头去,猛一甩手臂,挣脱他的手,扶着栏杆噔噔噔下了楼去。

    姜阮埋头向下疾走,冷不防与人撞了个正着。

    只听“啊哟”一声,那人连连退了好几步,也幸好是在楼层的平台处,才没生出什么意外。

    “对不起。你没事吧?”姜阮问道。

    这一抬头,便瞧见这人竟是江濯,心下不由嘀咕,这未免也太邪门,怎么每隔几天都能跟他撞上。

    江濯却没回答,只愣愣看着她眼睛,忽而咬牙切齿道,“那孙子欺负你了?我宰了他去!”

    说着就要往上冲去。

    姜阮忙拉住他,皱眉道,“你发什么神经?”

    江濯问,“那你哭什么?”

    “我什么时候哭了?”

    眼睛红成那样子,湿哒哒的,可不就是哭了么。

    江濯心里嘀咕,但见她紧抿着唇,一脸的“你敢再说我哭我一定会打你”,乖乖地改口,“嗯,是我的不对,我说错了,哭的人是我。”

    姜阮白他一眼,转身下楼。

    江濯见她一路向下,却不是要回教室,连忙往前追了几步,“哎,快上课了,你往哪儿去呢。”

    姜阮只作未闻,脚步迈得更急。

    她顺着楼梯一路向下,然后朝西北侧的小操场走去。

    此时上课铃声丁零零响起,操场上空无一人。

    昨天经历那一番折腾,她心情本就糟糕,方才再被孙付文一搅和,只觉得身心俱惫,压在心底已久的愤懑和委屈再也控制不住,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尘封的往事遽然袭上心头。

    姜路远的死讯传来时,是个阴天,也像现在这般,天色灰白,薄雾轻笼。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正在上地理课,老师正讲到24节气里为什么正月农历没有闰正月,班主任忽然就从教室前门进来,示意她出来。

    她走出教室,见梁明珠和婶婶站在窗边,一见到她,梁明珠眼睛便红了,哽咽着说,“阮妹,你爸……”

    话没说完,眼泪便滚下来,然后伏在她婶婶肩头痛哭。

    婶婶边拍着她的肩安抚,边低声对姜阮说道,“你爸他……出了事……已经去了。”

    她话说得委婉,却不啻晴天霹雳。

    姜阮只觉脑中轰然一声,被炸得一片空白。

    姜路远的尸身存放在太平间里。她跟着众人坐车前往,一路上,梁明珠紧紧握着她的手,只惶惶落泪,还是婶婶镇定,将那来龙去脉讲了。

    太平间设在医院的地下室,像一个阴暗的巢穴,她和梁明珠牵着手走进去,见靠近门口的单人床上躺着个人,上头盖着白布,隐约能分清头脚的位置。梁明珠上前,颤着手掀开那白布一角,才刚露出点额头,便忽一下晕了过去,众人把她扶住。

    姜阮走到床边,刷地掀开白布,映在眼中的是张毫无血色的脸,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像是刷了层石灰,又泛着点诡异的青。

    怎么也跟父亲挂不上号。

    她呆呆地看着,总觉得这是她爸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以前他就老喜欢吓她。

    她走过去拉他的手,叫他起来,触手却是一阵冰凉,硬梆梆的,像极了冬天下雪天里被冻得直溜溜的树杈。

    激得她猛打了个寒颤。

    而现在,那股寒意似乎又涌将上来,冻得她浑身没了知觉,牙齿咯咯作响。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脚下硬邦邦的橡胶跑道,拔腿就开始狂奔。

    晓风冷冷,扑面而来。

    ~

    江濯跟着姜阮一路奔到小操场,还没来得及上跟前与她说句话,忽见她拔足狂奔。空气中起着晨雾,大地一片苍茫,她的身影被裹在一片雾色里,如真似幻。

    眼见她越跑越远,就快看不清,他心中一动,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姜阮跑得很快,他攒足了劲儿猛力追赶,然后在离她几步之远时,放慢了步伐。

    空寂的操场上,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跑着,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停留,只听得沉重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地从地面上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阮终于觉得累了,停住脚步。

    江濯也停住脚步,他看着姜阮弯下腰来,扶着双膝大口地喘息,只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将要溢出来,说不清道不明。

    他看着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却见那人忽然转身,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她在他面前站定,额上大汗淋漓,眼中带着深深的疑惑。

    她说,“江濯,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江濯呆立在原地,只觉霎时间千头万绪奔涌在心头。

    是啊,江濯,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放着懒觉不睡,好好的游戏不玩,每天没皮没脸地只绕着她打转,明知道她从不会给个好脸色,可就跟中了邪似的,见不着时想见,见着了又想把她绑在裤腰上时时见。这会儿,他又傻不愣登地跟着人家跑了几公里,却又是为什么。

    脑海里忽然闪现方才她眼睛红通通的样子,他心口一紧,什么想法就都没有了,只觉得倘若她能破涕为笑,开开心心的,即便让他跪下磕头叫她声姑奶奶竟也是愿意的。

    “我……”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逗她开心,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是说什么都不对,“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