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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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完, 江濯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眼见姜阮神情冷下来, 忙道, “还不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喜欢你,追你不成,害老……害我被大家笑话到现在, 我这也就是让那群瞎了眼的看看,这六中就没有我江濯追不上的人。”
姜阮眉毛一挑,倒是想起来有这么一桩事,又想男生们爱面子,害他被人笑话确实不大好。
“倒是我对不住你, 不过,不好意思,做不到。”
江濯也怕她生气,见好就收,说,“那这样吧, 明天,明天你陪我玩一天。这事就了了。”
姜阮心想明天反正也没什么事, 去看看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也行, 这便耸了耸肩,“好。”
说完转身就走。
江濯倒没想到她这么爽快, 忙追过去。
“哎, 你也不问问去哪里, 我要叫你做什么吗?”
姜阮眼皮子微抬, “重要吗?”
“嗯?”
“既然说是明天陪你玩一天,那去哪里,做什么,都是你该考虑的事。”
*
凌晨五点,江濯就醒了,他看着黑沉沉的天幕,叹口气,挑起太空被盖在头上翻了个身,睡不着,又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
干脆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走向衣帽间,眼光一样样地略过毛衣,卫衣,牛仔裤,然后挑出件浅蓝色的连帽衫,破洞牛仔裤。
穿好后站在镜子前,又觉得不大满意,重新去扒拉衣服。
五次三番,才终于收拾妥当。
随手捞起一瓶香水喷起来,喷到一半,忽然觉得味道不好,扒拉掉衣服冲去浴室。
洗完澡,打理好头发,穿好衣服,全部准备就绪后,他终于长舒口气,结果一看手机,六点二十。
他哀鸣一声,盘着腿倒在地板上,眼睛无意识地瞟向时钟。
滴答。滴答。滴答。
他只想跳上去直接把钟表拨到十点半。
昨晚,他给姜阮发过信息,说今早十点半在梧桐街街口碰面。
也不是不想早点碰面,但少年心性总是自尊心旺盛,总怕对方看出点蛛丝马迹。况且好不容易过个周末,他也不想打扰她睡懒觉。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半,他忙跳起身,在镜子前照了照,整理一下发型,然后飞也似的往外跑去。
“哎,你这是去哪儿,早饭不吃了?”
身后传来陶婶叫他的声音。
他连摆手的工夫都没有,只叫一句“不吃了”,便蹿出家门。
江母正坐在沙发上涂护手霜,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便见已没了人影,稀奇地向陶婶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昨天还瘫在床上不死不活的,今儿怎么就又活蹦乱跳了?”
陶姨笑眯眯道,“我看昨儿他陪陈家小姑娘玩过后,精气神儿就不一样了。”
江母听她这么说,也觉得像这么回事,再想那小姑娘相貌好,气质好,念书也不错,很是讨人喜欢,笑道,“那孩子确实不错,咱们家这小子要是能跟人学上一半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江濯下了出租车时十点还差五分,他撩了撩头发,走到梧桐街街口的一盏路灯下,眼睛四下张望。
他知道姜阮一定不会来这么早,但总不舍得低头看手机,怕她来时错过了。
站了会儿,他腿有点酸,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坐,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原来是一家奶茶店快要开门,大家都拥着去排队。
排队的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笑嘻嘻的,叽叽喳喳。
他心念一动,抬腿往那里走去。
直等了十来分钟,才终于轮到他,若是往常,他早就耐不住性子走掉,但一想到这么多女孩子喜欢,那姜阮也可能会喜欢,就又忍着性子站住。
“请问您想喝点什么?”服务员问道。
江濯抬眼看向头顶的价目单,五花八门,直看得云里雾里。
“你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是哪几样?”江濯问。
“奶茶的话,是波霸奶茶,水果茶的话,是……”服务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话干脆又麻溜,跟落了盘的钢镚儿一样,咣啷啷一通响,没一会儿就说了七八样,末了笑吟吟地问,“请问您想要哪一样?”
江濯想也没想,“就你刚才说的,都来一杯。”
服务员愣了一下,问,“我刚刚说的有八杯,您确定吗?”
“嗯。”江濯伸手掏出钱包,“多少钱?”
服务员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利落地下单,将取单号交给他,“麻烦您在右边等一下。”
江濯接过小票,正要往饮料等候区走,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搭住他肩膀。
“濯濯,你怎么在这里?”
一听到这个声音,江濯立马头皮发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孙二伟这人不仅脑回路奇特,嘴巴还特大,一旦他知道个什么事,第二天认识他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若是让他看到自己为姜阮颠颠地跑前跑后,那今后他在学校还有什么脸面。
“哎,你不是从来不喝奶茶的么,今儿怎么还排队来买啊,这么多人多挤啊,您老说一声,小弟绝对给您送到家了……”孙二伟却还一点眼色也没有,继续扯着大嗓门说。
“滚蛋。我爱干吗干吗,要你操哪门子闲心。”江濯没好气。
孙伟接收到杀气,忙收回胳膊,眼睛却在他手上转了一圈。
“一,二,三,四……”
孙伟本来还是默默在心里数着,然而数着数着声音就叫了出来,“八,八杯!”
江濯乜他一眼,抬腿往等候区走去。
“哎不是啊哥,”孙伟扭头看看四处左右,发觉的确没一个认识的人后,叫道,“哥你一个人喝八杯奶茶,不怕便秘啊你。”
他声音洪亮,闹哄哄的人群静了一下,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射过来。
饶是江濯心理素质过硬,被这么多小姑娘带着猎奇的目光全方位笼罩,耳尖也是热了几度,他轻轻咳嗽一声,抬腿踢了孙二伟一脚,“你胡说什么。”
孙二伟伶俐躲开,嘴上还兀自叫冤,“欸,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呢。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啊。”
恰在此时,服务员甜美的声音响起来,“026号客人,您的饮料好了。”
江濯抬了抬手,走过去。
只听服务员继续笑着说,“一杯波霸奶茶,一杯奶霜不知春,一杯樱花巧克力……一共八杯,请您核对一下账单。”
“……”
走出店门,江濯抬腕看了下手表,十点二十八分。
步子不觉加快。
“哎,濯濯,你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里啊。”
孙伟紧跟在他身后。
江濯充耳不闻,径直走回梧桐街边的那盏路灯下,四处张望。
时间紧急,他现在已经没心思管这奇葩到底在不在了。
然而红绿灯转了又转,人群走过一波又一波,还是不见踪影。
该不会不来了吧?
想起上回他让她在药店等着,结果一出来就没了影。
心下不由焦躁。
“欸,在等人吗?”孙伟见江濯左顾右盼,又是看表又是看手机,贴过来。
江濯往后退开几步,然后背对他在手机上翻出姜阮的电话,然而手指定在半空,迟迟不敢点下去。
想知道,可又害怕。
他直愣愣看着手机,踌躇不决。
“黄毛丫头?”孙伟头又凑过来,看到这名字后眉毛都要皱起来,谁啊这是,说着伸手对着名字点了下去。
江濯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滴滴滴”的拨号音响起来。
他下意识想按掉,却又是顿住。
既然都打了,那就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江濯有点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等也不是,走也不是,满腔委屈在肚子里滚来滚去。
他又按下拨号键,一如之前,反复两次后,他憋着气走向垃圾箱,扬手就要把奶茶扔进去。
“诶,扔什么呀,一口还没喝呢……”
孙伟冲过去护住奶茶。
江濯任他抢去,站在原地黑着脸一言不发。
孙伟将袋子打开,随手拿出一杯饮料,“你不要那我就喝了啊……”说着剥了吸管纸就要插上去。
细管将将挨上杯口,江濯劈手夺过来,“谁准你喝了。”
“……不是,你不是都要扔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扔了。”江濯说。
“……”
好好好,您老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孙伟饮料放进袋子,双手恭恭敬敬递过去,“好的,少爷。”
梧桐街在闹市区,离迎春街只有两个路口,江濯提着奶茶,脚步走得飞快。
不过十分钟,他就站到姜阮家的小饭店门口。
明明正是11点,饭点高峰期,小店玻璃门却罕见地上了锁。
江濯皱着眉,头探在门口往里望。
室内昏暗,隐约可见里头桌椅东倒西歪,看起来像是刚刚有人打过架。
“小仙女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孙伟后一步追上来,跟着江濯趴在玻璃门上,他之前在这里见过姜阮,也知道这家店是姜阮家的。
听他这么一说,江濯眉头皱得更紧。
只听孙伟又说,“濯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附近店家问问情况啊。”
然后一溜烟钻进了隔壁一家小饭店。
江濯心里急如热锅蚂蚁似的,哪里站得住,四处打量一下,闪身进了旁边的小超市。
“老板,拿包烟。”
超市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眯眼在手机上斗地主,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什么烟?”
“玉溪。”
江濯接过烟,直接拆开,抽一支递给那人,“老板问个事儿。”
“嗯。”待那小老板接了,他又抽一支叼在嘴里,娴熟地拿打火机点上,说,“隔壁店今儿怎么着了,怎么这么个点了还没开门。”
小老板边斗地主边说,“倒大霉了呗,大清早还没开业呢,一个女人就冲进去把他们店砸了。”
“为什么?”
“好像说是……老板娘跟他老公勾搭上了,好像俩人孩子还是同学。不过要我说,就照那婆娘挠人的泼辣劲儿,哪个男人受得了。”
老板娘?也就是姜阮她妈?
江濯追问:“那老板娘她老公呢,就没一点动静?”
小老板眼睛从游戏上起来,嗤了一声:“这谁知道,听说她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反正打她在这儿开店我就没见过她男人。不过也有人说她是寡妇来着。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看来还真是……”
见他越说越没边,江濯打断道,“那人呢,她们人都去哪儿了?”
“去派出所了。”他看了看时间,“有大半个小时……”
话没说完,便见那少年跟旋风似的,忽一下没了影儿。
姜阮是在往派出所的路上想起江濯的。
她眼神空茫地看着窗外,母亲趴在她肩头不住抽泣,她揉了揉脸颊,深吸口气,伸手轻拍母亲的肩头,“没事的,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我……”梁明珠抽噎着,给女儿诉苦,“她冤枉我。”
“我呸,冤枉个屁,你这骚货,我真再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后座上的女人立马骂起来,声音尖利,跟拉锯似的,旁边坐着的男生听不下去,小心地拉她,“妈,别说……”
那女人啪一下打掉他手,怒道,“人家能做,凭什么我不能说,你怎么跟你那死老爹一个德行,尽喜欢往这些狐狸精身上凑,你别当我不知道……啊……”
她正骂得兴起,忽然就惨叫一声。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姜阮探过身拽着她头发,大力往玻璃窗上撞去。
砰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听一道冰冷的声音响在车厢,“你再骂一句,信不信我立马叫你脑袋开花。”
一边坐着的民警回过神来,连忙扯住姜阮的胳膊把她拉开,皱眉呵斥,“干什么呢,老实点。”
女人起初被撞得眼冒金星,倒也不多疼,就是气冲脑门,嗡嗡直响,好不容易缓过来看清是谁,立马火冒三丈,再看民警已经把她制住,谅她也不敢再对自己如何,立马又跟斗鸡似的跳起来。
“警察同志,你看他娘俩,未免也太欺人太甚,大的不要脸做小三跟我老公勾勾搭搭,生的女儿小小年纪也不学好……”
她嗓音尖细,跟一把锋刀似的刮得人脸颊生疼。
姜阮眼眸微沉,握紧梁明珠的手,忽然回头道,“孙付文。”
女人立马跟掐住脖子似的瞪着她,“你叫我儿子干什么?”
姜阮却也不说话,半挑着嘴角对孙付文笑了一下,悠悠扭过头去。
孙付文被她这半是嘲笑的眼神一扫,脸立即涨得通红,“对,对不起……”
又回头对母亲说道,“妈,我求你了,能别说了行不。”
孙母越发生气,先前她见儿子总精神恍惚,偷偷翻他手机,竟发现许多张一个女孩子的照片,还都是偷拍的,原想儿子情窦初开也不好横加责骂,还没想好怎么与他谈谈,便率先发现老公也是整日颠三倒四,魂不附体的。
这天早上俩人又在饭桌上吵开,她直接逼问起来,老公竟还不承认,她一气之下出了门,心想倒要看看这小三到底是何方神圣,先前她做过调查,知道那女人开了家小饭店,结果上门一看,也真是巧,大小狐狸精竟是一窝。
登时气得脸色发青,直接就破口大骂,一通乱砸。
儿子许是放心不下,悄悄跟了她出来,然而见了那状况,竟也不帮她,只向着那小狐狸精。
如今见他只被那小狐狸精眼风一扫便立时倒戈,当下就气从心来,一巴掌呼他脸上,“孙付文,你翅膀硬了不是,不帮你老娘偏去帮那贱人,我今天不打死你就不是你妈……”
这年纪的男生最是要面子,尤其还是在心上人面前,孙付文窘得面色发胀,当下也没了对他妈的畏惧,直接头一伸仰着脖子叫道,“打啊,那你就打啊,把我跟我爸一块打死得了,反正不管我们说什么你都不信,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孙母被气得粗眉倒竖,伸手就去打他。
旁边坐着的民警被吵得脑门子轰轰直响,不耐烦地喝道,“都给我老实点,到了警局有你们说的时候。”
他嗓门粗嘎,中气十足。
孙母立刻就不敢再动,恨恨地剜一眼儿子,坐回位子上。
十来分钟后,警车停下来。几人下车,走进派出所。
两个民警坐到位子上,拿出小本在桌子上一摊,说,“说吧,谁先?”
孙母憋了十几分钟,听他们这一说,立马抢先叫起来,“我先。”
这年头恶打小三的多了去,她这怎么着都占理,别说自己只甩了那女人一巴掌,把她店砸了,就算是把人扒光了拖到大街上大家也没一句话说的。
这小三过街,人人喊打,她已经是手下留情。再说谁知道她家那死人私底下给人塞了多少钱。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半个小时,但事实却简单得很,她偶然翻老公手机,发现里头有几条信息十分可疑,几条内容相似,大多是她老公说“等会儿我去你那儿吃饭”,对方回一句“好,我等你”。只这样的话也不算稀奇,重点在时间,晚上九点半,你想想大半夜的一个男人去一个女人家里吃饭,能发生什么,纯聊剧本?呵,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再联想起老公最近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周末都还不见人影,甚至有回他借口说加班,却被她朋友拍到他跟女人一起吃饭的照片。
她怎么不怒,她忍了这许多天,今儿跟老公摊牌,他竟然还不承认,再一问他为什么一连几天都在大晚上跟个女人吃饭,他却恼羞成怒说她胡思乱想。分明是做贼心虚。
她越说越怒,转头瞪住梁明珠,又是骂将起来。
其中一个小个子民警听得不耐烦,笔录本一拍桌子,“行了,我们听明白了。你们先到一边坐着。”
他手指向梁明珠两人,“你们坐过来吧。”
今天这警是姜阮报的,她和江濯约好的地点离店里很近,就顺便送梁明珠去上班,她帮忙理好蔬菜,刚要出门,迎面进来个女人,她以为是客人,也没在意,结果那女人一走到梁明珠身前,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两巴掌,接着又开始扒她衣服,嘴里“臭不要脸□□小三”的乱骂。
姜阮忙赶回去,把女人扯开。
梁明珠脸颊高高肿起,只觉得火辣辣疼,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就红了眼眶,伏在姜阮怀里抽抽噎噎哭起来。
姜阮只得好声好气地哄,那边女人冷笑一声,拎起椅子乒乒乓乓砸将起来。
姜阮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发紧,心想即便真打回去也于事无补,干脆在里面把门一锁,报了警。
这会儿,听孙母说过这一通缘由,心里却也是没个底儿。虽说她是绝不会相信母亲给人当了小三,但一连几天跟男的吃饭这事却也确实得问明白。
她简要跟民警说了今天的事,便转头问母亲,“她说的那些是怎么回事?”
梁明珠心里一直委屈难抑,先前孙母说话时也是心不在焉,只听进去大半,此时一听姜阮问她,便抽噎着说,“我也不知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从店里回家都十一二点,哪里会约男人在家吃饭。”
姜阮心念一动,道,“我只是想问你,你给谁发过信息说等着他去店里吃饭。”
这话一出,梁明珠立马啊的一声说道,“原来是他啊。”当时她还奇怪女儿怎么知道这女人儿子的名字,这会儿却是全想明白。
“嗯?”
“那回开家长会,他坐在我后边,说过几句话,后来赶巧他到咱店里吃饭,说话时他抱怨自己晚上加班回去,一路上饭店大多关了门,总是要饿肚子,我心想这是你同学的爸爸,多帮忙一点也是应该的。就说我们关门晚,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等他一会儿。前一段日子,他加班多,便常来咱家店里。”
说完她又委屈地抽噎一声,“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来咱们店里吃饭了。”
姜阮叹息一声,也觉得她妈妈实在是冤,本是一番好意,却遭这无妄之灾。
只是这罪也不能白受。她爸和她捧在手心里连别人骂一句都不肯的人,怎么能让别人这么轻贱。
那边孙母也在支着耳朵,此时听梁明珠这么说,只当是狡辩,火冒三丈地跳起来就要叱骂,“胡说八道……”
旁边的民警喝道,“干什么呢。”
孙母悻悻地坐回椅子。
姜阮握住梁明珠的手,向民警说道,“警察同志,她打了我家人,又砸了我们的店,是需要付刑事责……”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进门来,领头的那个二十多岁年纪,眼睛狭长,微侧着头听旁边的人说话。
他本来面带微笑,视线一触到姜阮这边立时变得愕然,定住脚步。
身后人不防,撞到他背上,“哎呦”一声叫出来,“程队,怎么了?”
程岳晃了下神,然后大步朝姜阮这边走过来。
姜阮看到程岳,握住梁明珠的手微微发颤,紧紧咬住下唇。
“你们怎么……”程岳看着姜阮和梁明珠,想要开口询问,但见两人脸色不好,便转头向那小个子民警问道,“刘哥,这怎么回事啊?”
刘军向来机灵,见这情形立马笑着问道,“怎么,程队认识的?”
“嗯。”程岳点头。
刘军几句话将来龙去脉说了。
他微微点头,又转向梁明珠母女二人,“放心吧,这事儿你们完全是受害方,法律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是吗?”他话未说完,姜阮便冷嗤一声,“如果真有公道的话,那你怎么还会穿着这身警服站在这里?呵,路队……”
她话语尖刻,与平日那种冷然淡漠的感觉截然相反,孙付文忍不住看向她,只见她脸色涨红,眼睛里全是愤怒。
“阮妹。”梁明珠拉了拉姜阮的手。
姜阮深呼吸几次,试图赶走心中的烦闷,但胸口却像有十万斤的海绵堵着,直要把她憋疯。
“我去趟卫生间。”
姜阮忽地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梁明珠苦笑,对程岳说道,“你别放在心上,阿阮还是个孩子。”
“怎么会。”程岳攥紧拳,脸上皆是歉然,“毕竟她也没说错,是我对不住你们。”
姜阮出了门,看见院旁有个洗手池,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流水哗啦啦倾泻而下。
已是秋日,气温渐冷,水也清凉,扑在脸上,稍稍降了她心中的烦躁。
她关掉水龙头,正要拿袖子擦脸,忽然有一只手递在她面前。
“用这个擦吧。”
骨节分明,手指细白,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正是江濯。
江濯打了车赶来,想进派出所问问情况,可一想姜阮妈妈也在,便踟蹰不定。
他正在苦思良策,忽然就见姜阮细条条地从里头走出来,忙赶上前来。
“谢谢。”
姜阮接了纸巾,在脸上胡乱一擦,揉圆了,攥在掌心,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濯顺口胡诌,“刚巧路过。”
姜阮抬眼,只见他左手提着两个袋子,额头大汗淋漓,一时也拿不准他有没有赴约,“哦”了一声后,说,“对不起,我失约了。”
江濯挠了挠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见她没有受伤后稍舒了口气,问道,“你怎么来派出所了,没事吧?”
“嗯。”姜阮摇头,“没什么,就要走了。”
江濯见她不欲多说,干脆从袋子里拿出杯饮料,将吸管插进去,递给她,“喝口奶茶压压惊。”
姜阮奇怪地看他一眼,本想拒绝,但见他眼神热切,说到一半的“不”字吞了回去,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甜到发齁。
姜阮眉毛微皱,一口都不想再喝。
她往屋里望一眼,程岳和她母亲已面对面坐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屋里有程岳在,她母亲定是不会吃亏,而自己真是一眼也不想看到那人,干脆往左走了几步,在台阶上坐下。
江濯跟过去。
姜阮把饮料放到腿边,双手环了膝盖,下巴抵上去,眼睛遥遥看向天边。
秋意渐浓,将树叶染得枯黄,日头正在当空,却并不怎么毒辣,像一颗浑圆的鸡蛋黄,软绵绵地挂在云间。
手背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有点凉。
姜阮转头,见江濯笑着对她扬了扬杯子,“草莓茉莉绿。”
她没动。
江濯将那杯子放到她脚边,低头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杯,看了看上面的标签道,“四季奶青。”
姜阮还是没动。
江濯又拿出一杯,“红茶玛奇朵。”
如此这般,一连在姜阮脚边放了五杯。
江濯还待再拿第六杯,姜阮忍不住出声,“这些不会都是你买给我的吧?”
他手一顿,登时耳尖发热,“怎么会,这……这些都是我自己要喝的。我只……只是爱跟人分享。”
说到最后耳朵越来越热,似乎要一直烧到脸颊,忙别过脸,欲盖弥彰般拿起一杯饮料啜一口。
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瞄向姜阮。
却见她正看着自己的手。
他顺着看过去,瞬时像一只被烧了尾巴的猫般蹿起来。
他手里拿着的……正……正是姜阮最开始喝……喝过的那个……
要命啊……
这会儿不只是耳朵了,简直是整个身子从头发丝儿到脚板都要烧起来。
“你……你没事就好,我……我先走了。”
话音一落,他就慌不择路地逃走。
“哎,你的东西……”
“送你了。”
江濯头也不回。
姜阮话还没说完,便见人已没了影儿,她瞅瞅脚边这一溜儿五花八门的饮料,叹了口气,一一收起。
正要起身回屋,便听梁明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阮妹,我们走吧。”
姜阮回头,见母亲笑着朝她走来。
程岳与她并肩。
几步之外,是孙付文。
“那个人怎么处理的?”姜阮问。
指的是孙付文的母亲。
程岳道,“《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九条规定:盗窃、诈骗、哄抢、抢夺、敲诈勒索或者故意损毁公私财物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
姜阮不耐烦听这些官腔,打断道,“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结果。”
她语气并不好,梁明珠忙扯了扯她手。
程岳也不计较,依旧照着原先的话说下去,“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等会儿我们会找专业人员去你家店里估算下损失。”
也就是说拘留没跑了。
姜阮心里略定,瞧了孙付文一眼,他耷拉个脑袋,死气沉沉的,心下不忍,也没再问下去,便拉了母亲的手,“走吧。”
直到走进家门口,江濯还是晕乎乎,手里抱着的那半杯奶茶早已没了热气,但心里却还是热着的,五脏六腑丝丝冒着热气儿。
他快步穿过庭院,大厅,直直往楼梯上走。
江父正在客厅会客,见他连个招呼都不打,皱着眉叫他,“江濯。”
江濯脚步微一停顿,但心里还存着事,便只当没听到。
“瞧这混小子,天天晕头晕脑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江父笑着跟客人赔罪,话里虽是骂着,声音里却不见多少生气。
江濯远远听着,松一口气,转过楼梯往上跳了两个台阶。
谁想正有个人往下走,猝不及防地,两人撞个正着。
“哎哟……”
“我操……”
奶茶杯子随着这一撞脱手而出,正泼了那人一身,然后哐当一声掉下台阶。
江濯眼睁睁看着那奶茶骨碌碌滚了几滚,然后撒落一地,眼睛都要冒出火来,抬头就冲那人骂道,“走路不长眼睛啊你。”
陈安琪被奶茶这么一泼,胸前湿漉漉的,已不大舒心,再平白被江濯这么一骂,不由多了几分气。
只是还不待开口,走在她身后的江母先一步骂出声来,“臭小子,你皮痒了是吧,怎么说话的?”
江濯没说话,转身走下几层阶梯,把奶茶杯捡起来,又盖上盖子。乳白色的奶茶沾了一手,黏糊糊的,他也不在意,快步走上楼梯。
虽说江濯平日行事是有些乖张,但在外人面前向来知分寸,不会落父母半点面子。这么奇怪的行止还是头一次,江母皱眉喝道,“你今儿是怎么回事,快跟你安琪妹妹道歉。”
江濯眼一吊,“凭什么,要不是她凭空跳出来,我的奶茶怎么会掉。”
说着他心里越发委屈,拨开江母就往上走去。
江母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杯奶茶掉了就掉了,至于生这么大气。她正要再去拉江濯,陈安琪却是拦住,笑道,“阿姨,我没事的。”
这么两句话的工夫,江濯便上了二楼,身形一晃没了影儿。
江母叹了口气,向陈安琪道,“这孩子被惯得紧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明儿啊我一定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陈安琪笑笑,没再说话。
江母看着她乖巧的模样,越发喜欢,忙拉过她手,“走,快上楼把衣服换了。”
江濯刚在书桌前坐定,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他原不想接,但那震动声跟苍蝇似的,响在寂静的房间,没完没了地吵。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是孙二伟。
“怎么?”
孙二伟的大嗓门从扩音器里爆出来,“哥,你去哪儿了啊?我等你都等得腿抽筋了!”
“哦,回家了。”江濯心不在焉地说着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奶茶杯。
杯子上的奶茶渍他已用毛巾擦过了,盖子外面露出一小截吸管。
不久前,姜阮就是用这吸管喝了奶茶,然后……他用的也是这根……
这想法像团火似的,在他脑子里冲来撞去,又一路向下,把他脸颊,胸膛,肺腑烧得红红火火。
啊,真是要命。
江濯猛拽了拽衣服领口,起身走向窗台,把窗户大开。
窗外冷风扑面而来。
那边孙二伟还在说,“你怎么能回家啊哥,你知不知道小仙女她进派出所了啊!”
“嗯,知道。”
“哎不是啊哥,小仙女她都被人欺负了,你怎么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话一出,江濯便面上一紧,他怎的这么糊涂,竟把这事忘到一边,当下之急是要查清楚事情原委,再帮她出气啊。
正自想着该找谁帮忙,那边孙二伟却已经急吼吼说道,“要不我去找周维勤问问,毕竟他爸是局里的领导,内部消息灵通……”
说到一半他便停下来,等江濯的回话。
周维勤和江濯原也是好兄弟,但后来因为一件事闹崩,周维勤转了班,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众人见劝说不了,便慢慢也就不再在他面前提周维勤三个字。
这回猛然听到这名字,江濯心里不觉微沉,他下意识想拒绝,可又再想这事决计没办法求助父母,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好主意,便轻描淡写般地哦了一声,挂断电话。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隐没在暗淡的云间,极目四望,哪里都是灰扑扑的,一阵冷风吹进来,扑面一阵潮意。
江濯摸了摸脸颊,发现天空竟是飘起雨来。
也不知她回家了没?
没多久,手机响起来。
江濯只当是孙伟,也没看屏幕便接起来,“怎么样,问到没?”
却听那边笑了一声,说,“阿濯,是我。”
是周维勤。
“哦。”江濯声音变得冷淡,“怎么”
“那个姜阮,”周维勤说,“你一定很喜欢她。”
“……关你屁事。”
周维勤苦笑一声,直入正题,“我帮你打听过了,那件事是个误会……”
不过十来分钟,其间来龙去脉便已讲得一清二楚,“你放心,有程岳在,姜阮她们母女一定不会受半分委屈。”
江濯皱眉,“那个姓程的,为什么要帮她们?”
“他欠她们一条人命。”
许是想到什么,周维勤叹息一声。
“姜阮的父亲姜路远是个刑警,跟程岳之前是队友,去年他们一起出任务,追捕逃犯的过程中,程岳开枪失手打死了姜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