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恬似疲惫地点了点头，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朝帐外走去。

    顾昀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小脸惨白，柳眉微蹙，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舒服么湫湫？”

    白恬摇了摇头。

    她只是无意间想起了一些事情，刚刚的直觉使她加深了多年以来自己的怀疑和猜测。

    “我没感染丧尸病毒，放心吧。”

    顾昀呼吸一滞，表情凝肃：“说什么傻话呢，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白恬抬起头望向他，暮色下，顾昀幽黑的瞳仁里仿佛还带了些对她任性的讽刺言语无可奈何的味道。

    或许真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顾昀，是联盟首领韩首领的侄子，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韩首领的家中，因为慕湫的母亲是韩家的厨娘，当时白恬还没资格随军，放学后闲来无事经常会去韩家帮母亲的忙，正好那日顾昀在外打了胜仗，韩首领便以接风洗尘的名义邀请顾昀来家里吃饭。

    当时，顾昀正和韩家父子谈及此次战役，分析丧尸军团的战斗特色，一截雪白的小臂并葱根般纤细的手指闯进了他的视野，他顺着抬眼望去，看见女孩动人的侧脸。肌肤如瓷莹白透亮,乌发撩到耳后，此时垂下一丝半缕搭在瘦削的肩上，眉眼如画，鼻梁秀挺，唇如三月樱桃，这一看就看愣了神，愣神后便是片片情动。

    她低眉顺眼目不斜视，将菜上齐后，就转身离去，浑然不知紧随其后的灼热视线。

    之后某次领完物资又遇到了恃强凌弱的小混混抢劫，顾昀出手相救帮她讨回了公道，当时白恬还没认出他来，又接触了几次以后才知道顾昀是韩首领的侄子，是高级异能者也会给几分

    薄面的人。

    顾昀是韩首领唯一的侄子，依照末世以血缘维持权利的规矩，韩首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甚至交给了顾昀一个军团的兵力，顾昀战功显赫，风头甚至都盖过了首领的亲儿子韩兆。

    在攻读随军治愈者资格证的时候，顾昀基本上天天都守在校门口接她放学，各种献殷勤狂轰乱炸似的追求，但白恬无一例外都是拒绝，她无暇谈恋爱什么的，只一心寻找有关丧尸王的资料。

    白恬想不清楚像顾昀这样又帅气又有军功的人怎么可能看上她这样一个低级治愈者，显然，顾昀的爱情带给她更多的是灾难，学校里有许多人爱慕他，眼红的女生们没少给白恬下绊子，这事情甚至还被迁怒到了弟弟妹妹身上。

    白恬严词拒绝过了，但顾昀却穷追不舍。

    回到家，白恬足足软了两天才下床，母亲王蓉心疼坏了，两个弟弟妹妹，小风和小圆每晚都要围在她的床边守着，生怕姐姐又不见了，白恬却不知为什么，回到自己温暖舒适的房间、其乐融融的家庭，总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一想起贺煊的鲜鱼汤就忍不住流口水。

    对了，也不知道贺煊的伤怎么样了。

    战争没结束，丧尸王应该还活着，但一想到他也许还在被伤痛苦苦折磨，白恬就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

    顾昀倒是日日都来，估计是观察了她两天也没任何中毒迹象，才彻底地放下了顾虑。

    在家里待着无聊，白恬带了些食物去东区探望花爷爷。

    东边棚屋区是联盟基地最阴暗潮湿的地方，被视为毫无价值的人们像垃圾一般被扔在这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有印记，这是联盟统一刻的，用了特殊药水，终身无法清洗。拥有这样印记的人，是不能进入主城区的，只能在棚屋附近活动。

    城里有些高危险高体力劳动的工作找不到人做，便会在棚户区提来几个“刻字奴”，事后只需一些潲水便能将他们打发了。

    是的，这些平民之所以还能留在基地，作用就在于此。

    花爷爷不是东区的人，但却一直以来都看不惯基地对于平民的态度，经常会去棚户区帮助穷人，给他们带水带食物。

    白恬不知花爷爷的来历，只隐约知道他应该在退休前是级别较高的将领，所以在退休后每月的物资补助比他人要多一倍，于是花爷爷省吃俭用，将节省下来的食物带去棚户区帮助困难的人们。正因如此，便招来了一些不讲道理的小混混。

    几个青壮年围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场面令人发指，见者无不气愤，白恬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让她跟那些冷眼旁观的警员一样幸灾乐祸坐视不管，任由羸弱的老人被毒打致死，抱歉她真的做不到。

    更何况还是一个这么善良的老人家。

    身边的围观群众对着花爷爷指指点点，嘲笑他救济穷人的行为，白恬听在耳里，更加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最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治愈者竟然冲了进去，要跟小混混们理论，这行为确实有点不自量力，好在顾昀出现了，他赶在小混混拳头落到白恬脸上之前将他们全都打趴下了。

    白恬当时真对顾昀有好感了，但下一秒，却见他脸色铁青地怒斥道：“湫湫，你这样做很愚蠢你知道么！”

    白恬呆若木鸡，见他将指尖指向角落里浑身是血的花爷爷身上，眼含鄙视：“你去管什么闲事啊。为救这样一个垃圾，无端受伤，值得么！”

    花爷爷之所以会被人攻击伤害，不仅是因为他救助平民，还因为他有女装癖，但这不过是个人爱好，又没碍着谁，凭什么这就被视为垃圾了？

    “这样的人？哪样的人？”白恬冷笑着声音颤抖地说，“原来在顾昀你的眼里人也有贵贱之分。”

    此刻，刚刚窜上心头的好感顿时化为了失望：“我也同样贫贱不值一提，可你顾昀高高在上军功赫赫，干嘛还要缠着我不放呢？”

    顾昀怒气消退，转而为无措。

    “我不是这个意思，湫湫我是在担心你啊，我担心你受到伤害，你也看到了吧，这就是他跟那些废物搅和在一起的下场，同样你今天也不该帮他，虽说你只是一时见义勇为而已，但保不齐别人就以为你俩有什么联系呢？万一那些人也来迁怒你，找你麻烦怎么办。”

    他扶住白恬的肩膀，语气颇有些苦口婆心。

    白恬推掉了顾昀的手：“无论怎样谢谢您今天出手相救。”

    听到这话，顾昀的眉眼舒展了些，在听到白恬接下来的话时，眉头又不禁拧了起来。

    她说：“顾团长，你我估计三观不太合，再加上身份有别，您以后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在末日世界里，多数有权势的人都是恃强凌弱的，他们会仗着自己家世好有能力便随意掠夺与侮辱，但顾昀从未欺辱过弱小，白恬还以为他跟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不同，对苦难之人多少还是会有些怜悯的，却没想到他只是不屑欺辱，平民在他眼中不过是废物，而像花爷爷这样善良的帮助者也是垃圾。

    原来他跟那些人一样冷血，一样欠缺对人起码的尊重和礼貌。

    幸灾乐祸、欺压侮辱、冷眼旁观、嘲笑善举……如果这是末世的规则，白恬真的无法苟同。

    在顾昀惊愕的注视下，白恬将花爷爷扶走了。

    白恬用治愈术治好了花爷爷的皮外伤，剩下的内伤只能慢慢养，她表示很抱歉，自己医术不精，无法彻底将他治愈，减少他的痛苦。

    花爷爷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谢谢你。”

    后来，顾昀还是没放弃白恬，他又是送花又是送各种食物，非哄得白恬不再生气才可。

    白恬不再生气不是因为那些鲜花和礼物，而是花爷爷劝过她，他说这个时代就是这样，顾昀身具高位不伙同那些异能者欺负弱小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你还要他怎么做呢？

    白恬听进了花爷爷的话，又想到顾昀确实帮她解决过很多麻烦，对她也很好，所以才并未总是对他横眉怒目，对他态度也逐渐友好了些。

    抛开一切不谈，毫无怜悯之心的人终究是情感淡薄的，并非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虽说后来顾昀也默许了白恬帮助花爷爷和那些平民，但他个人仍旧很排斥和鄙视这些他眼中的下等人。

    为防止白恬去花爷爷那里的时候被误伤，顾昀特意交代过的，碍于他的势力，那些小混混也不敢再去伤害花爷爷了。

    顾昀开着车把白恬送到东区，并给她规定了一个小时的谈话时间，白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朝棚屋走去。

    花爷爷正在家里清洗床单，一看白恬来了，匆忙笑着前来相迎：“湫湫啊，你好多天没来了吧，最近工作忙么？”

    因为有女装癖，花爷爷脸上总是涂了一层很厚的粉，除了口红和夸张的眼影外，还时尚地戴着灰色的美瞳。

    “没有，最近遇到些事情。”白恬接过花爷爷递来的茶水。

    花爷爷今天因为洗床单的缘故，袖子撸到了胳膊肘，白恬下意识看到他手腕光秃秃地，不见了自己送给他的手链，于是问道：“爷爷我给你那条手链呢？”

    她只是在想，若是爷爷不小心弄丢了，她好再编一条送给他，却没想到一向淡定的花爷爷竟然有些紧张，“我这不是在洗东西嘛，放柜子里了。”

    白恬“哦”了一声，有些后悔刚刚的多嘴。

    刚聊到棚户区里得了重病无药可治的小男孩时，顾昀便站在门口像个严肃的老妈子似的黑沉着一张脸叫白恬离开了。

    这就是白恬不喜欢顾昀的原因，他总是这么瞧不起这些平民，也十分鄙视帮助平民的花爷爷，似乎他总是有着很固执的阶级观念。

    但他事事维护着她，也在为她次次妥协，这让白恬又讨厌不起来。

    白恬强硬拒绝顾昀多次后他依旧不依不饶，即便她冷暴力也起不到太大用处，对此白恬只能摇头叹息，将注意力全数转到任务身上，一心一意寻找丧尸王命门的下落。

    深夜的时候，白恬正准备睡觉，突然觉察到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她立刻警惕起来，朝窗户方向走去，猛地拉开窗帘往外看，却未见到半片人影。

    这种奇异的错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贺煊飞快地闪进了楼底狭小的角落，暗暗长吁了口气。还好他躲得快，否则就要被她发现了。

    那日，银尘扛着贺煊撤回大营没多久，贺煊就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寻白恬的身影，昏迷之时，他曾迷迷糊糊听见白恬的声音，知道她那时应当就守在自己身边。

    大营没人，温言不好交代，银尘桃子等人也不想拉着温言一同扯谎，就说当日撤退时敌军逼得太紧，白恬在混乱中走散了。后为了打消贺煊的顾虑，又心急如焚地信口胡诌，说白恬好歹也是人类，身上又有百鬼禁令，无论是被敌军发现还是流落荒野都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银尘这番说辞显然没有让贺煊放下心来，他倔强地拖着大病初愈的虚弱身子势必要将她接回来，最后还是大军师温言开口才拦住了他。

    温言说：“阿煊，慕姑娘本就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强行将她留在身边有考虑过她的未来么？人类社会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智囊果然非同一般，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来，白恬待在丧尸基地出于自愿，贺煊又没有强行虏了她当压寨夫人，二来，两人执手吃鱼共浴天湖关系匪浅，一男一女一条狗三个种族相处得分外和谐，看着白恬没心没肺天真欢笑的样子，贺煊以为她是由衷开心，三来，两人浓情蜜意扣动心弦感情逐步升温，眼看就要慢慢发展为……

    所以贺煊舍不得，同时又享受着彼此相处的欢乐时光，但沉溺在甜蜜暧昧中的纯情少年忽略了一个严重的事实，那就是他们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作为一只对感情负责的丧尸，他不能只图一时快乐，而害了人家女孩一辈子。

    正如温言所说，人类就该待在人类身边，到时候她因在丧尸基地待久了，连人类也不接受她的话便为时过晚了，趁现在还来得及，长痛不如短痛，斩断这份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