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字数:20369   加入书签

A+A-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周一觉从没有见过如此阴戾的绪泊远。

    现下他被绪泊远死死扣住下巴, 那双柔软却又冰冷的手动作强硬,乍然让周一觉打了个寒颤。

    寒意自脚底蔓延而上,侵入四肢百骸,周一觉全身僵硬,连呼吸都惊的屏住,他嘴唇发颤, 比先前见到厉鬼还恐慌:“泊远,绪泊远,你怎么了?”

    “呵。”绪泊远极轻极轻地笑了笑, 笑声在幽静的黑夜里如恶鬼降临,让周一觉不寒而栗。

    绪泊远周身散发着阴冷的寒气,扑在周一觉的脖颈, 他细长的眼睛半眯, 唇角微勾, 神色带着与平时极不相同的魅惑和邪气。

    周一觉眼睛大睁,感受着绪泊远冰冷的鼻息自他耳垂处缓缓下滑。

    似毒蛇吐着湿腻的舌尖, 逗弄着被他缚在手心无力反抗的猎物。

    周一觉想挣扎,但是身体像被下了定身咒,丝毫动弹不得。

    绪泊远一手扣住他的下巴,另只手却附在周一觉领口处,脖间一松, 周一觉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已经被绪泊远灵巧的解开。

    莫名想到那几晚荒唐的梦。

    周一觉心间发颤, 喉结滚了滚,绪泊远的鼻尖埋在他的耳垂处,亲昵的蹭了蹭,低沉稍带暗哑的嗓音带着蛊惑:“你说,我该不该放过你呢?”

    周一觉身体不能动弹,但唇舌尚且能动,他知道绪泊远这个模样极为不正常,咬着牙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淡淡地血腥味随着周一觉的开口在空气中弥漫开:“绪泊远,你清醒清醒,我是周一觉,我是个男人!”

    “呵。”绪泊远讥笑,“你在梦里梦到被我弄哭时,可没想到我也是个男人。”

    周一觉瞳孔微缩,这是他这些天以来一直埋在心底不敢和人诉说的隐秘和羞耻。

    可,绪泊远竟然全都知道?!

    那层遮羞布被猛地揭开,周一觉顿时羞红了脸,神情有些扭曲,似羞愤,似愧疚也似绝望。

    绪泊远见周一觉哑口无言,也没有心思去等他接受事实,他继续解周一觉的衬衫受阻,手上动作稍一停顿已摸到了周一觉外套的拉链上。

    一道极轻的呲啦声响划过,带着绵长的尾音打破俩人间难以言说的沉闷气氛。

    “你等等!唔——”周一觉惶然,那股牵制着他的力道突然消失,他还来不及推开绪泊远,嘴刚张开就已被封住。

    那股冰冷的气息痴缠着周一觉,搅得他头皮发麻,阴冷的寒气非但没有使他的唇角失去知觉,反倒是觉得周身温度倏地升高,就连头脑也开始发昏,想一直沉迷于绪泊远的碰触。

    绪泊远将周一觉的挣扎尽收在唇下,然而周一觉并没有看到,从他身沿冒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如同寒冰置于烈阳下融化般,那些黑气缓慢地流向绪泊远,被他身体全部接纳。

    周一觉身上一凉,微微闭合的眼睛猛地睁开,猝不及防撞入绪泊远半眯着的却牢牢盯着他的视线中。

    绪泊远的手慢条斯理地解着他身上的纽扣,周一觉套在外面的外套不知何时早已被扔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缩成了一团。

    此刻,周一觉已经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绪泊远的意图。

    卧槽啊!他虽然梦到过绪泊远,但不代表他真的想被男人上啊!

    绪泊远这是真的被色鬼上身了,逮住人就想脱光衣服,都男女不忌了。

    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单薄,周一觉心里乱成一团,理智却在慢慢回笼。

    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周一觉试图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绪泊远察觉到周一觉的顺从,控制他的力道渐渐减弱,周一觉手指动了动,闭上眼睛假意迎合。

    呼吸快要被全数掠夺,周一觉在应对绪泊远越来越过度的索求时,强迫自己凝神聚神。

    湿冷的气息逐渐下滑,周一觉顿觉不妙,他的心砰砰乱跳,就在快要晕过去的时候,绪泊远突然松开了他。

    周一觉悬着的心还未落地,腰上突然横亘着一只手臂,脚下一空,他已被绪泊远拦腰抱起。

    周一觉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上绪泊远的脖子。

    就是这一瞬,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可以动弹,趁着绪泊远不疾不徐上楼梯的空隙,周一觉不动声色地松开一只手,指尖悄然探向自己裤子口袋。

    “老实点。”绪泊远厉声警告,横在他腰上的力道收紧。

    周一觉感觉自己老腰都要被勒断了。

    “你别掐我。”周一觉吃痛轻呼,接触到绪泊远睨着他的视线后小声道:“我不反抗,你放下我我自己走。”

    周一觉小心翼翼,语气带着试探和伪装的撒娇:“你不是病了嘛,我怕你体力不支,你不要逞强。”

    绪泊远不怒反笑,踏上最后一节阶梯,已经走向走廊尽头的卧室。

    沉重的门不碰自开,阴森森地寒气扑面而来,周一觉来不及感叹,整个人就被大力扔到床上,床铺虽然柔软,但他的背脊仍被摔得酸疼。

    “妈的。”周一觉痛呼,疼死他了,老混蛋。

    他作势在床上一滚,蜷缩起身体,指尖终于捏到那张特殊材质的纸。

    绪泊远峻冷的眼神有片刻的柔和,他长腿一迈,跨上床,半俯在周一觉身上,动作轻柔的扶着周一觉肩侧,将他扣在自己身下。

    室内的烛火摇曳,却没有丝毫蜡烛燃烧的气味,周一觉头顶一暗,绪泊远已解开自己上衣,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强势压来。

    周一觉屏住呼吸,所有感觉全集中在握着符纸的右手。

    他突然双手环住绪泊远的后脖颈,在绪泊远与他鼻尖相抵,马上唇齿相依时,啪的把手中符纸贴在了绪泊远后脑勺上。

    绪泊远身体猛地一僵,不可置信地望着周一觉。

    符纸生效,无数如火烧金属一样的细丝从符纸冒出,一圈一圈,牢牢缠住了绪泊远。

    绪泊远艰难地动了动唇,无数黑色雾气从他身体里涌出,消散在光线昏暗的房间内。

    他身上猛然一沉,绪泊远已软了身体,昏了过去。

    “终于……”周一觉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别看绪泊远身材不胖,压在他身上却像半座山,让他喘不过气。

    周一觉皱着眉头将绪泊远从他身上推到一侧。

    呈大字状瘫在床上。

    过了许久,他才撑着身子爬起来,抹了一把汗。

    余光瞥到绪泊远沉沉躺在床上。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周一觉顿觉不妙,颤着手指去戳他。

    还没碰触到绪泊远的脖颈,贴在他后脑的那张辟邪符突然湮灭,而绪泊远的身体猛然化作暗金色的碎光,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消失不见。

    周一觉惊恐喊出声:“绪泊远!”

    ————————————————

    周一觉瞳孔缩了几下才对焦,他偏头,视线触及陌生的景物,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在哪?

    直至周一觉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矮矮起伏的绪泊远后,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地。

    这是在绪泊远家。

    原来是场梦。

    绪泊远魂飞魄散是场梦。

    周一觉闭了闭眼睛,神色疲倦。

    他居然枕在绪泊远床边睡着了。

    绪泊远昨天被色鬼附身,害的周一觉差点失身。

    周一觉庆幸自己出门前那灵光一动,放在他裤口袋里的辟邪符算是拯救了他的童子身。

    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周一觉恼怒又愧疚:“你这身体太弱了!看见鬼后居然会被鬼上身,我看以后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昨天被男人压制的感觉太刺激,周一觉可不想再来一次。

    可恶的是梦里被压居然还能被鬼知道?!

    幸好绪泊远本人不知道。

    等等,如果鬼能进入他的梦中,那岂不是鬼王……

    他妈的也知道自己的梦了?

    想到这,周一觉表情突然有些扭曲。

    他恶寒,用力甩头。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居然已经上午九点了?!

    绪泊远房间内还是昏黄一片,只是在窗前茶几上摆着四支燃着的蜡烛,让周一觉误以为时间还早。

    奇怪,这蜡烛燃了一晚好像没有变矮?

    周一觉离开前不经意扫了一眼,那稳稳跳跃着的烛光似乎有黑气涌动。

    等他停下脚步再回头细看,蜡烛安静的燃着,房间内弥漫着蜡烛燃烧释放的特殊气味。

    门被掩上的同时。

    绪泊远缓缓掀开眼皮,落在门上的目光,一片清明,没有半分刚醒来的惺忪。

    ————————————————

    周一觉捧着刚煮好的驱邪汤推开绪泊远卧室。

    绪泊远站在窗前,春日柔和地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你醒了啊。”周一觉把碗搁在茶几上,捏着自己发痒的耳垂。

    绪泊远闻声望过来,许是驱邪后大病初愈,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昨天怎么了?”

    绪泊远目光坦诚,狭长的眼睛下乌青一片,因为他皮肤白皙而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而他薄唇淡的几近透明,周一觉看在眼里,不自觉又想到昨天失控的场面。

    可绪泊远这么问,显然是根本记不清自己被鬼上身后做了什么。

    刻意遗忘昨天俩人不雅的接触,周一觉庆幸绪泊远并不知道,想到他因为自己被恶鬼缠身,望着他的目光软了几分,走过去扶着他坐在沙发上,开始胡诌:“泊远,你知不知道你昨天被鬼上身,差点弄死我。”

    弄死这个词有歧义,绪泊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周一觉还没看到,他垂下眼睫,一副喘气都有些费力的虚弱模样:“是吗?我丝毫没有印象。”

    又抬眼看周一觉:“一觉,我怎么你了?没有弄伤你吧?”

    没弄伤,你只是鬼迷心窍,差点上了我而已。

    周一觉小声嘀咕,绪泊远没听清,茫然的“啊?”了声。

    “没什么,幸好在来你家前带了张辟邪符,把附在你身上的鬼祛除了。”周一觉不愿在昨天具体怎么了上面多费唇舌,绪泊远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没有追问。

    端起那碗有些浑浊的汤水,周一觉邀功似的催促:“泊远,你快喝了这碗驱邪汤,我煮了一个小时的。”

    绪泊远神情一滞,眉头微微蹙起,不解:“辟邪汤?”

    “嗯嗯。”周一觉点头,“就是黄豆糯米鸡血还有黑狗血一起煮的,这些全是驱邪的好东西,你快喝了它,强身健体。”

    见周一觉望着他的目光满是期待,绪泊远不忍拒绝,抿着唇沉默的接了过来。

    那碗汤浑浊不堪,一股冲鼻的铁锈味和谷物的土味混杂着,绪泊远鼻翼动了动,手腕却一晃,“我有点头晕。”

    “哎别洒了!”周一觉眼疾手快地替绪泊远端稳碗,他又递到绪泊远嘴前,示意他快点喝。

    绪泊远盯着那浑浊的汤水看了几秒,神情复杂地看向周一觉,移开目光微微闭着眼睛用手扶额,一副病弱美人的模样:“一觉,我几天没吃早饭,有些低血糖,你先去楼下储物柜帮我拿块糖。”

    和绪泊远认识月余,周一觉还没见过他这般柔弱的模样,比起平日里眼神冷峻,时长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样子好太多。

    没有犹豫,周一觉点头就紧忙去楼下拿糖。

    走路的气流晃的门轻轻颤动。

    绪泊远脸上的病弱瞬间消失,他看着眼里的那碗汤,起身走到靠窗的一盆黑色植物前,眼皮眨也不眨,碗口一倾,那碗辟邪汤水全数被倒入瓷盆中。

    黑色植物瞬间黑烟冒起,如针似的枝叶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消失,最终,只剩下一杆枯黑的树枝,委屈巴巴地弯下了腰。

    自那天周一觉见绪泊远把辟邪汤喝的一滴不剩,而绪泊远的脸色在当天就恢复如常,周一觉更加断定都是那碗汤的功效,每天变着法地往绪泊远家跑,每次都雷打不动地端着一碗浑浊的辟邪汤。

    就这样,周一觉坚持不懈地送了一周的汤。

    在绪泊远又一次以拿糖为借口支开周一觉,倒掉那碗辟邪汤后,他终于叹了口气,赶在周一觉回来前端着碗坐在沙发上,皱着眉:“这汤虽然补,但一觉,我身体已经好了,你不用再给我煮辟邪汤了。”

    周一觉有些遗憾,他煲汤的水平好不容易长进,难得的是还有人分享,没有得意几天,就已经结束。

    一直往绪泊远家跑也不是什么好事,周一觉正思索着如何委婉地和绪泊远商量以后分开捉鬼,就听到他说:“一觉,有件事,我需要你陪我一同去确认一下。”

    周一觉想也不想问道:“去哪?”

    绪泊远撇开目光落在窗外,盯着渐渐没入高楼后的太阳,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根据别人告诉我的情报,还有一个月被封印满三十年即将魂飞魄散的恶鬼,不见了。”

    周一觉心中一跳,猛地想起月初超度吴小胖时见到的那抬棺材,心沉了几分,点了点头:“好。”

    陈放因为学校的事情回了家。

    几日后,周一觉只身跟着绪泊远到达姚家村后,更加印证了心里的想法。

    姚叔带着几名村民,小心翼翼地铲着土。

    没铲几下,姚叔突然皱着眉对周一觉说:“这土有些松动,我们上次埋好后,我告诉村里人不要往这边跑,按道理没人来过。”

    另一个村民也停下动作附和:“对,你看这土还有点湿,是翻新过的,我种了那么多年的地,不会看错的。”

    周一觉有种不祥的预感,看了一眼绪泊远见他不发一言后,沉声道:“继续挖吧。”

    绪泊远负手站在土坑上,沉默着,直至暗红色的棺材全都露在土上。

    他跳下坑,视线落在棺材四角断裂的红绳处,矮着身子捏了一撮土。

    周一觉也凑过去,附身闻了闻,一股腥臭扑鼻而来,恶心的他干呕了几声。

    绪泊远神色不变,圆润的指尖捻了捻,那撮黝黑的泥土化作了一缕孤烟消散在他指尖。

    周一觉惊讶:“泊远,你会道法?!”

    “嗯。”绪泊远淡淡点头,站起身,视线落在看起来密封严紧的棺材,“开棺吧。”

    姚叔神色犹豫:“这,这周大师嘱咐过,不能随意动这棺材的,说里面封印着恶鬼。”

    姚小蓓半月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姚叔对鬼神由敬畏变得避之不及,帮着周一觉挖土已是看在他救助自己女儿的情分上。

    可这动棺材,他着实不敢。

    另外两个村民面面相觑,摇摇头也表示动这东西不好。

    绪泊远没勉强他们,转而对周一觉说:“一觉,你去。”

    “啊?”周一觉没想到这任务会落在自己头上,一时惊讶不已。

    他看着黑红的棺材,也有几分犹豫,绪泊远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柔声安抚:“没事,这棺材前些天被人颂度过,里面应该是空的,我体质碰不了这东西,姚叔他们也不能动,只有你可以。”

    周一觉恍然大悟,问道:“因为这棺材用纯阳血浸泡过,所以只能让纯阴体质的人碰?”

    绪泊远缩了缩手指,掌心那道被缚鬼符灼伤的伤痕还未完全恢复,他本是鬼身,靠着鬼气才得以化成人形站在这里,况且他也被封印多年,在鬼气尚未完全恢复前,实在碰不得这些东西。

    他含糊地点头:“嗯。”

    周一觉心里有了底,戴上早就准备好的手套,双手按在棺材板上,以为要费大力气才能开棺。

    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棺材板就自己划开。

    “……”

    抬眼朝棺材内望去,只这一眼,周一觉心沉到了谷底。

    他回头对绪泊远点头:“泊远,棺材真的是空的。”

    绪泊远早已心中了然。

    对姚叔几人道谢:“辛苦各位了,只是还有麻烦你们帮忙把这东西抬到村口,我们车在那。”

    姚叔见周一觉开棺,心中的顾忌少了几分,既然棺中无人,那就更不会沾染上邪气。

    没多想,他们几人都应了下来。

    眼见几人都已经在坑上抬棺材,周一觉却还在坑底挣扎。

    他不太擅长爬下爬上,上次来陈放带了折叠梯他才顺利的做完了法事,而这次。

    周一觉神色纠结的盯着手里的粗绳,沮丧的叹了口气。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他视线里,周一觉抬头。

    “抓好。”绪泊远探着身子,示意让他抓住自己的手。

    周一觉毫不犹豫,抬手就握住。

    绪泊远的手温很低,周一觉在碰到的瞬间就打了个寒颤。

    他手臂一紧,还没反应过来脚就已经离地,等身体稳下来,周一觉发现自己已经牢牢站在了平地上。

    掌心触感湿濡。

    周一觉下意识看去。

    绪泊远修长有力的手正紧紧握着他的。

    周一觉暗暗吐了口气,努力安抚狂跳不已的小心脏,他抬头仍旧嬉皮笑脸:“泊远,谢了。”

    “嗯。”绪泊远点头。率先撤回手。

    周一觉虚握的手掌悬在半空中。他缓慢地收回,垂在身侧,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回程时,绪泊远格外的寡言。

    像是恢复到了和周一觉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淡。

    直至棺材被抬到绪泊远家,周一觉跟在他身后想要进门,绪泊远才一手拉着实木门,回头望向他,礼貌而又疏离的道谢:“辛苦了觉觉,你跟着我走这一趟也累了,先回家休息吧。”

    周一觉张了张嘴。

    看着弯着嘴角冲自己笑着的绪泊远,无比清楚的知道,他这是在下逐客令。

    周一觉耸耸肩,压下喉间那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太客气了。”

    他直指自己家的方向,笑着道别:“那我先回家了,你也好好休息,再见。”

    周一觉的尾音和门关闭的咔擦声响混在一起。

    他愣了愣,转头望天,三八分的心形刘海因为久未搭理,软软的搭在额头。

    周一觉吸了一口气,冲着刘海吹了吹。

    几缕发丝轻飘飘地被吹到一侧。

    周一觉回头望了一眼大门紧闭,连窗帘也紧紧拉上的绪家。

    轻轻叹了口气,周一觉转过头抄着口袋,吹了一声口哨,回了自己家。

    陈放不在家的时间,早上无人打扰周一觉,他睡得昏天暗地,因为这两次除鬼赚了点钱,过上了每天点外卖的奢侈生活。

    惬意的日子也就只过了半月,让周一觉苦恼的是,每天来烦他的不是陈放,而是变成了从小就看他不顺眼的周宜川。

    不知道周宜川是从谁那里打听到自己的住址,天天没脸没皮地上门找他。

    这已经是第四天。

    周一觉看着电视,目不斜视,周宜川在他耳边啰嗦:“周一觉,我知道试气石在你这,你答应我件事,我可以保证不向周家揭发你盗取试气石的事情。”

    “随你。”

    “……”周宜川大失所望,简直可以说是不可置信一般凑到周一觉面前,“呵,周家都为这东西翻了天,你就不怕他们把你送进去?”

    周一觉看也不看他,鼻腔里哼了哼,不耐烦地抬手关了电视,起身就要往楼上走。

    “哎,你别走!”周宜川狗皮膏药一样拉住他。

    斜睨着周宜川,周一觉还未说话,周宜川就讪讪地松开他,低着头似有些委屈:“我是你哥,求你件事就这么难。”

    “呦。”周一觉简直被逗笑了,“周大掌权,我是个连天师证都没有的半吊子天师,你求我有用?”

    周宜川怎么也是现在周家明面上的掌权人,在周家几时受过这种奚落,他眉头一僵正要发作,刚张了张口,却又突然闭嘴。

    隐忍的模样落在周一觉眼里只觉稀奇又好玩。

    周一觉双手抱肩,抬了抬下巴,一副有事快说有屁快放不耐烦地模样:“求我什么事。”

    周宜川却出奇的扭捏,“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全一句话。

    对于这个从小就见不得自己好的“哥哥”,周一觉虽然日常对他言语刻薄,但却从没有生过半分害他的心思。

    周宜川自小就脑袋少根筋,脾气和陈放一样一点就着,基本没有什么主见,周建国说什么他都照做,还自以为自己特别精明,其实这些年像个傻子一样任周源摆布。

    想到此,周一觉看着他的目光又带了几分可怜,语气也不像刚才那么强硬:“快点说,不说我上楼睡觉了。”

    “你别,我说我说。”周宜川咬牙,像是承受了极大的侮辱,他张口,艰难地说道:“周,周一觉,你收我为徒吧?”

    “……”周一觉嘴角抽了抽。

    他就知道自己不该心软。周宜川这个蛇精病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周一觉红唇微启,笑的眉目舒展,“滚。”

    砰的一声,周一觉家防盗门紧闭。

    周宜川被赶出门,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收的那几个徒弟原本蹲在墙脚,正疯狂突然吐槽周宜川。

    见他出来纷纷噤声,忙不迭地凑到跟前:“师傅,师傅,怎么样,太师傅答应了吗?”

    周宜川瞪了那个没眼色的徒弟一眼,凶巴巴地训斥:“什么鬼太师傅?你们只有我一个师傅知道吗?”

    “哦。”

    “嗯嗯。”

    “是的呢,我们只有你一个师傅。”

    “你们都是傻子啊?天天只会这么几句?!我养你们有什么用,你们半点比不上周一觉那个半吊子徒弟!”

    周宜川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对周一觉发泄不出,只能冲着徒弟嗷号:“你看看你们,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哪里像个天师徒弟的模样?我作为周家掌权人不要面子的呀?”

    “嗯嗯。”

    “是的,师傅说的对。”

    “大师兄二师兄说的对。”

    周宜川无力扶额,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

    回头望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周一觉家,周宜川心里暗暗下决定,就算以后周一觉跪着求他,他周宜川也绝对不会,做周一觉的徒弟!

    四月初,春暖花开。

    周一觉一人一猫在街上散步。

    周一觉本来是没有猫的,就在周宜川离开的那个下午,他就被一只猫碰了瓷。

    陈放打电话说学校事多,要四月中旬才能回到周一觉家,周一觉巴不得他不回来才好,自己耳边也清净。

    这些天,他过的日子太惬意了。

    忘了气温转变时最容易感冒,一时大意就中了招。

    周一觉感冒后从来不会硬捱,周老太爷活着时,见周一觉生病吃药总是告诉周管家:小孩子嘛,不要经常吃药,扑通感冒多喝点热水抗一抗就扛过去了。

    周一觉那时候小,巴不得不吃药天天吃糖丸。

    直到他大学时一人住宿,感冒硬扛了三天没扛过去,硬生生把普通咳嗽扛成了肺炎。

    自那时起,但凡有点感冒的征兆,他立马把各种防病毒扛流感的药吃个遍。

    周一觉自己在家这些天,故意走到绪泊远家门前咳嗽,可是他家家门紧闭,天天见不到人。

    好不容易周一觉病好,连日来的病痛让他脸色消瘦,他决定不吃外卖,要去附近最有名的菜馆吃一顿,犒劳一下自己。

    周一觉那天回家已是傍晚,刚出饭馆门,有一只白色的不明物种蹭的朝他飞奔过来。

    撞了他腿一下,昏在了地上。

    周一觉好心把它放在树荫下,走了几步发现有东西绊脚,那条白猫不知何时又醒了,半眯着眼睛享受般地蹭着他的裤脚跟着他走。

    周一觉听过有猫碰瓷,但他从未见过。

    但他不想养猫,于是几次抬脚轻轻把它推到一旁,可白猫不死心,一直跟着他。

    竟然跟了一路。

    周一觉瞧它肚子大了,以为是只母猫快要产崽,善心一动收留了这种肥猫。

    没想到一周过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猫变成了周一觉的跟屁虫,简直比狗还粘人。

    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先是陈放家的二堂弟上门求着要拜师,后又是周宜川,没想到就连猫也要凑热闹。

    龙城小区入住的人仍不多,周一觉在街上慢蹭蹭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到几个人。

    回家经过绪泊远家时,周一觉不抱什么希望,看也不看就准备掏钥匙进家门。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一觉?”。

    周一觉心念一动,握着钥匙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偏头,发现绪泊远正在关门,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一副要出门办事的模样。

    “泊远,你在家呢。”周一觉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头发涩。

    绪泊远弯了弯嘴角,几步走到他面前,眼神温和地注视着他:“前段时间有事情,刚回来。”

    “是吗?”周一觉的目光落在绪泊远的嘴上,鼻尖,最后才和他四目相对。

    “这是你新养的猫?”绪泊远目光触及那只趴在周一觉脚背上的猫时微微一滞。

    “是呢。”周一觉无奈地笑道:“一只碰瓷猫。”

    绪泊远走近一步,挑眉:“不管怎么样,能在一起就是缘分。”

    周一觉这才看清绪泊远好像瘦了,眼窝的轮廓深了些,头发也稍微张长了一些,软软地贴在额前。

    只是身上的服装却变了。

    绪泊远穿着一件米色长款风衣,比穿冷峻的黑色时温和许多。

    周一觉望着他,感觉恍如隔世。

    还未等周一觉开口叙旧,绪泊远已淡笑着开口:“不好意思,一觉,我有事先走了。”

    周一觉明显感觉到自己嘴角肌肉有些僵硬,他牵强地笑道:“嗯,那再见。”

    绪泊远开着车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周一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沉默几瞬,回过头时一脸嘲讽。

    其实也对。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无意才绑在一起累积天师鬼气的两个男人。

    桥归桥,路归路,正是周一觉数日前期待的那样。

    转眼又过去了半月,陈放回来前和周一觉打过招呼,说要带朋友回家。

    周一觉欣然应允。

    男孩子嘛,就得多交几个朋友,火气才不会那么大。

    “师傅,这是我大学同学,宋钟。”陈放介绍道。

    宋钟声音清润,笑起来如同外面的春风让人格外舒服:“小周师傅,您好。”

    周一觉见到宋钟有些诧异,只是随即恢复正常,点头和他问好:“你好,我是周一觉。”

    “我听陈放经常提起您,您真是个了不起的天师。”

    “哪里哪里,过奖了。”周一觉谦虚笑笑。

    其实很少有人这么夸奖周一觉,虽然周一觉不喜欢拍马屁的人,但在陈放去厨房烧水的功夫,这个俊美温柔的青年宋钟夸得周一觉心花怒放。

    陈放刚出厨房就听到周一觉笑道:“陈放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小钟你平时多提点提点陈放。”

    这才多久一会儿,居然就叫到了小钟?

    陈放砰的一声放下水壶,眉眼间已带了几分醋意:“师傅,你都没喊过我小放。”

    周一觉闻言淡淡瞥他一眼,皱着眉心道:“小放多难听。”

    “对了,宋钟好不容易来我们州和市,你这几天别偷懒,有空带着他多逛逛。”

    陈放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正事:“对了,师傅,我同学对你捉鬼感兴趣,最近他对鬼怪灵异的相关东西很着迷,这次跟着我回来就是想多向你了解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知识?”周一觉在周家呆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捉鬼除煞的事称为知识,他嘴里拿捏着这个词,对宋钟说:“我其实不是什么正经天师,但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定会都会告诉你。”

    宋钟一双大眼弯起笑道:“那多谢小周师傅。”

    接下来的几天,陈放白天领着宋钟四处游逛,周一觉想额外塞给陈放一些零花钱,嘱咐他一定带着宋钟吃好玩好。

    陈放却没有接过,盯着那薄薄的钞票,神色怪异地说:“师傅,我有钱。”

    “……”周一觉没见过给钱还不要的,塞给他几次他却一直推辞,周一觉扯了扯嘴角,也没再多语。

    吃过晚饭,宋钟和周一觉坐在客厅谈论上个月轰动全市的杀妻藏尸案。

    “其实这件事可以看出,鬼怪有时并不是存心要害人,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因为生在天师家族,从小对鬼怪或多或少有些偏见。只是……”周一觉说着那次自己的感悟,谈论到对鬼怪的认知,他又想起当时绪泊远质问他时的话语。

    周一觉话语顿住,有片刻的失神。

    只是宋钟并不在意他突然的噤声,似乎对这个话题不不感兴趣,淡笑着说:“小周师傅,那个案子我看过新闻报道,你们捉鬼的细节陈放也都给我讲过,我前几天从陈放口中知道,你们在处理姚家村失魂事情时曾在半山坡发现过一个古棺,听说浸了纯阳之血的古棺极难寻找,况且那还是周老天师亲自封印厉鬼时使用的,您能不能给我说说古棺。”

    周一觉不自觉眯了眯眼睛,他没有立即给宋钟解释此事,反而收敛神色,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道:“陈放说的?”

    “是啊。”宋钟点头。

    周一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嘱咐过陈放,让他对那口棺材的事三缄其口。

    绪泊远说过,厉鬼逃脱,很多恶鬼为了想让鬼门重开,闻讯都会奔着那个厉鬼去,被封印的厉鬼极凶,他被封印前就是靠着炼化活人生魂提升鬼力,如今厉鬼出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宋钟不是天师,只是一个门外汉,突然对这事如此感兴趣,着实有点奇怪。

    周一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过来几秒突然张嘴打了个哈欠,对宋钟露出一个极为疲倦的笑:“宋钟,我有些累了,等明天我再给你细讲古棺的事吧。”

    宋钟站起身,对周一觉鞠了一躬:“多谢小周师傅,今天听你讲了这些,我写小说又多了很多素材呢。”

    小说?

    周一觉挑眉:“你问我这些就是为了写小说?”

    “是的呢,我是一个网络写手,平时专门写和灵异神怪有关的小说,因为很多剧情都被写烂了,才想跟着陈放回来向您请教。”

    “那……”周一觉心中微微放松了警惕,他暗叹自己是想多了。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周一觉的话。

    宋钟已先一步跑去开门。

    周一觉还在想不会周宜川又来了吧?

    春风钻进门里,轻轻擦过周一觉的额角。

    一声疏离而有礼貌的问候传来:“你好,我是周一觉的朋友,请问一觉在吗?”

    周一觉心跳慢了一拍,又听到他轻笑着说:“觉觉,这是你新收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