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灭仙上有意的安排后, 再也无人敢对调烟神将心存不敬之心。

    画调烟话里说着不轻不重的呵斥。弄得那几个孩子, 各自面面相窥干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天界凡有尊位者，下位者见之敬之，当行跪拜之礼，以示尊崇。这是老早在天界里就有的规矩，只不过在华彦子当仙上时，他就免了这条条文。

    华彦子为人豁达, 认为万物生灵跪拜天地父母既可, 其他的那些都是凡夫俗礼，能免则免。

    后轮到明灭做仙上了，对于这一点也没有过多强求。

    现在画调烟当面重提了这个规矩, 摆明着就是以此相要挟，你若不跪，则视作对神将不敬。藐视天界神将, 等同于就是在藐视赐予她神将之位的明灭仙上。

    轻蔑仙上的罪名, 可就不是一个下跪就能了结的。

    “还愣在那做什么？下跪而已, 都做不到。看来你们是真心对我不满了……”画调烟用手把孤鸿护在身前，眼神锐利极了。

    孤鸿不敢笑, 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昨夜师尊还不肯抱着自己睡觉，刻意疏离着自己。他还在心烦意乱, 胡乱猜想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到师尊不快了。

    师尊会不会从此以后, 都疏远冷漠自己了。如若是那样……自己真的是, 迟早都要疯掉的。

    今日看到画调烟非但替自己站出来维护自己, 还以神将之尊位特地降低身份，有意去为难几个孩童。这不是在替他出气立威吗？

    像师尊这种天性洒脱不爱计较的人，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那只能是说明，师尊心里是真的有他的，待他好到没话说了。

    孤鸿倒有些想感谢这几个，平日总爱刁难自己的小屁孩了。感谢他们，让一个疯子又一次找到了重回理智的理由。

    看样子，听调烟神将这说话的态度，眼下是不跪不行了。

    几个孩子被逼的没有办法，为首那个地位最高的仙家之子，却是第一个服软的。

    “吾等绝无此心！还望神将大人，莫怪我们年小疏忽怠慢之罪！”

    说罢，那孩子是真的要一撩衣摆，就地在画调烟眼前双膝跪下。

    只是这膝盖还未弯到一半，却被一双柔荑扶住了。

    那十指纤细若葱，看上去柔若无骨，引人无限遐思，却很有力量。

    出手相扶画调烟，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她朝着这个孩子浅浅一笑，“你心里不好受吧……”

    那孩子想必久居天界，年纪虽小却也以仙家自居，当着这么多玩伴的面，还有调烟神将和那个小妖怪的眼前，他说要跪，就是一定要跪的。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了出尔反尔的事情。

    可画调烟看似轻轻扶住他肩臂的双手，根本就是桎梏住了他，动弹不得了。

    又听见调烟神将此刻在问他话，孩子并未作声。

    画调烟见此，还是在那笑着，“既然知道这样有人难为你，你自己也会不好受。那又何必将这样的难受，去强加到别人身上呢？”

    那孩子仍旧是执拗在那，一声不吭。

    画调烟也并未再做过多念叨，她只牵着孤鸿的手，在临走前淡淡道，“心里懂得难受就好了……下跪就不必了，这难受就算是我对你们的惩戒吧……”

    等走远了，孤鸿还在心里吃味。那几个小奶娃年纪小经事少，所以没有看出来。他孤鸿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此番说是画调烟对他们的惩戒，其实是为他们好在规劝他们，是真心实意惟愿那几个孩子，能明白道理。

    “师尊，您一心为他们着想，待他们真好……”孤鸿心里酸酸的，一个没忍住抱怨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群仙人的孩子，才是您的弟子呢。”

    画调烟松开了牵着孤鸿的小手，孤鸿顿时很紧张，以为是自己的抱怨惹到了师尊的不快，他当即就在那解释。

    “师尊……我……我没别的意思……”他不能让师尊讨厌他，不要他！

    看见徒弟说话都结巴了，这么紧张。

    画调烟却在叹气，她松开孤鸿不是因为厌恶他，她是想拍拍这个小徒弟的脑袋。

    她随手拍在了孤鸿的头顶上，还是叹气，“往日你都是很聪慧的，怎么今天就如此愚笨……呆了起来……”

    孤鸿不明白怎么师尊突然说他蠢笨了。不过无论画调烟是要训斥他也好，甚至怪罪他也好，他都能忍受。

    孤鸿真正无法接受忍受的，只有画调烟不理他，遗弃他，不要他了。他最接受不了这个。

    画调烟见孤鸿还是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她便蹲下来与徒弟细细说清楚，她刚才的用意。

    “你怎么能只看见，为师教导他们的心思。而全没有领会我，刚才所做这一切真正的用意呢？”

    画调烟蹲下来与孤鸿平视着，双眸刹那间柔和了下来，“你在一旁看着，能明白我是想让他们明白将心比心的道理，难道你就没看出为师想借这件事，告诉你的道理吗”

    在画调烟温润的眼眸里，还有那轻柔的笑意里，孤鸿以为自己看见了一池平静无波的春水，他知道师尊这样的温柔缱绻，是可以溺死人的。

    至少足够溺死十万次的他。

    “我用权势胁迫，足以令他们屈服。可他们难免会心生不满，不满多了以后就会怨恨。”

    “要知道威赫者使人畏惧。畏惧只是一时之心，难以一世。就算有一世，又有谁可以令生灵畏惧几世？佩德者才能真正做到教化万民，使人心生向善，从而推己及人，乃至万世千秋。”

    “孤鸿，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呀……”

    孤鸿只顾着自己去看她，根本没有把画调烟的话，听进去多少。

    “师尊，这样太难了。”孤鸿想说，您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像我这样理解您，喜欢您。

    所以您只需要有一个我来懂您，就可以了。

    “是挺难的……”谁知画调烟很大方的就承认了这一点，“为师感觉我是做不到了……”

    她的眉眼依旧是弯弯的，唇角上也挂着浅淡的笑容。

    在孤鸿心里，此刻的画调烟看上去格外的好看动人。

    因为她眼里只有他，她在对他有所期望。

    “但是你可以呀……孤鸿，为师想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完成……”

    孤鸿的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他想，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对自己抱有希望的呀。

    从出生起，父亲就不看好他。说他早产，是从娘胎里带着弱病。后来父亲死了，他要去找修士报仇，全族的人更无人支持他。说他是在天方夜谭，叫他尽早认命。

    再后来他出来了，他去与其他的妖兽一起，去赚取赏金。那些人族妖族都嗤笑他，叫他回去吃奶。

    说他生得比女妖精还要好看，只怕连刀都提不起来。

    就算到了最后，他拜了一个蛇妖为大哥。孤鸿也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这位大哥也会笑着与别人说他，说他妖力再如何的强大，如何的勇猛果决。都无法做一族的王，只能在他蛇妖底下做事。

    他一直是逆流而上，却从未有人真正看好他。

    师尊原来是这样看自己的呀，就像她原本就是光明的，把他也带着跟着一块亮了起来。

    时间就此静止了下来，孤鸿怔怔地看着画调烟，她身边那些繁花似锦的景色都退了下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个她，让他悸动不已，又心头滚烫。

    在无意识下他的眼眶泛着微红，眼泪虽未流下，却也是像被谁狠狠欺负过一样。

    他想亲手去触碰一下他的师尊，去确认一下，眼前所见这样好的画调烟并不是他自己的幻想与妄念，更是……希望画调烟千万不要拒绝他。

    拒绝他的触碰。

    “你万般都好，就是这爱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却不想反而是画调烟已先于他，拿指腹擦在孤鸿的眼眶边沿，好似在拭去着未曾掉落的泪水。

    孤鸿本不想哭的……此刻没想到被画调烟这样一碰。

    他眼里一酸，跟着泪珠就在眼眶里打了一个转儿，顺着睫毛而下，就真的落到画调烟的手指尖上去了。

    “唉……都说你是妖怪。我怎么忽然觉得，我捡回来的倒是一个爱哭鬼，受气包呢。”

    孤鸿吸了两下鼻子，强调道，“师尊，徒弟我没哭……”

    “那我手上湿润的是什么？”画调烟觉得好笑。

    “只是……”孤鸿哑着声音，“这是师尊的教诲，在我眼里化成了水……情不自禁想要流出来罢了……”

    “哪有这样的歪理，任由你胡说八道的……”画调烟算是服了这个小徒弟，无奈之下，只能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希望在回去之前，他能好好哭完。

    ……

    明月泄地，照见清辉如霜。

    孤鸿手上套着枷锁跪在那里，他的肩膀都跟着在颤抖，眼角都哭成了润红一片。

    他呜呜哭着，在给画调烟认错，“师尊，我错了……徒儿知道错了……你的小孤鸿是真的知错了……”

    这番大阵仗，倒把画调烟弄得搞不清楚状况了起来。

    印象中孤鸿还从未这样认错过，就算是那一次他杀了人。

    都是要跟自己顶撞，觉得那人是该杀，错不在他。

    如今他偷了师兄的佩剑，竟然让这个孩子怕成这个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