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马场小屋外, 林然一步步走近秦明月, 直到两人之间几乎只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后才停止。他然后仰头看向秦明月，仿佛意有所指：“明月姐姐快读高中了, 眼睛近视吗？”

    “不。”秦明月也低头, 看着林然的表情非常认真：“我眼神很好，坐最后一排都能把黑板上的小字看得清清楚楚。有时候同学间有些小动作，居高临下的老师都没发现, 反而是我看得比较明白。”

    “所以呢, 明月姐姐会把同学间的小动作告诉老师吗？”林然顺着她的话就问了下去。

    秦明月眯了眯眼睛。

    这孩子年纪不大，说鬼话的本事倒是比某些成年人更胜一筹。他是想问她会不会把刚才在鱼塘边看到的事告诉卫家长辈吧？

    秦明月便低头去看林然的右手, 就是这只手，在一个多小时前伸出去靠在卫凌背后, 若稍一用力，就能置卫凌于死地。

    秦明月收回目光，想了想说：“不一定，要看是什么事。”

    “陷害同学, 让同学身败名裂，或者因为嫉妒同学就想要同学的命, 在明月姐姐眼睛里算什么事呢？”

    秦明月瞳孔一缩，没料到刚才还在打太极的小屁孩现在竟然又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明明才七岁，可看人时候的眼光黑沉黑沉，像是最浓的暗夜。

    林然道：“不过话说回来, 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 告小状的学生最终不都是会被人排挤的吗？”他意有所指的笑了笑：“明月姐姐, 我觉得有的人、有时候，还是把自己的事情管好会比较方便，你说对不对？”

    秦明月却突然又笑了，朝林然方向伸出了手，林然以为她恼羞成怒要打人，刚要躲，秦明月原本摊开的手掌变成了两根手指，拎着林然往下垮的衣领，给他端正摆好。

    林然：“？？？”

    他太专注放狠话，没注意到领口大开的衣领在他说话的时候就悄悄的滑了下去，几乎露出半个肩膀。

    艹

    这下还有什么气势？？？

    果然，原本有些凛然的秦明月现在眼珠子里都是笑容，正好林然的衣服后就又把手背在了身后，笑眯眯说：“好的，我懂了。天冷夜深，你先回去睡一觉吧，三点钟的时候我叫你们。”

    然后也不管林然，嚼着口香糖，自己走几步弯腰拉开了充电车的车门，然后一下坐进去，靠在座椅上准备浅眠一会儿。

    林然：“……”

    他愤愤拉着衣服，气冲冲回了小屋。

    .

    卫家老宅里对卫凌生命危险的警报解除了，林见清松了口气，旁边卫盛看她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也顾不得自己正在暗搓搓的和林见清闹得别扭，问：“做噩梦了吗？”

    林见清呼出口气，笑了笑说没事，卫盛非不相信，下床给林见清倒了杯热水让她喝下，眼睁睁看着她重新躺床上睡着了，他才稍微放心了一点儿。

    可这一通折腾下来，他自己却没什么睡意了。

    盯着林见清的睡颜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看着她粉嫩嫩的唇……卫盛陡然惊醒，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变态了——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卫盛不敢再继续看下去，赶紧从床上起来，悄悄开门去书房练字清心，没成想练了半小时，一回神看，宣纸上最开始写的是“清心”，后来却全部变成了“见清”，满满写了一大张。

    他没办法，拿出电脑开始办公。

    不过夜更深一些的时候，卫盛正看白天宁波发给他的报表，却隐约听到有声音从走廊传过来，他原本没太在意，反应过来后害怕是林见清中途醒了没看见他所以出来找，便赶紧从书桌旁起身，几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房门，定睛一看，要出口的话直接堵在嗓子里，和卫凌大眼瞪小眼。

    卫盛：“？？？”

    卫凌：“？？？”

    卫盛有点懵，因为他不仅仅看到了卫凌，还看到了跟在卫凌身后的、被卫凌牵着一只手的另外一个小孩，小孩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跟林见清受惊的时候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

    是林然，他怎么会在这里？！

    卫盛惊诧着想要开口，却被反应过来的卫凌一下推进了书房，卫盛一个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卫凌拉着林然也飞速闪进了书房，小声说：“你别嚷！”

    卫盛：“……”他问：“这怎么回事？”

    林然赶紧说：“都怪我，因为我闹着想来找哥哥玩儿，所以哥哥就带我过来了，卫叔叔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然后就抬头怯生生的看着卫盛。

    卫凌闻言瞪他一眼：“你这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是什么毛病？！”卫凌反正是不怕卫盛的，所以也不是特别着急，看着卫盛解释说：“是我把然然弄过来的，晚上的时候我们去北边的马场转了一圈，路过鱼塘的时候我脚滑差点掉下去，是然然救了我。”

    他把之前在鱼塘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通，林然就在他身后站着也不说话，就盯着自己的脚尖看，时不时抬头看卫盛一眼，很害怕卫盛发火的样子。

    卫盛又怎么可能发火？先不说他在卫凌面前就是个纸老虎，单看林然这张和林见清五六分相似的脸，他就不可能生气。

    只是两个熊孩子胆子也太大了，大晚上跑到北边马场去，林然还为了救卫凌掉进了水里？卫盛一个皱眉，伸手把林然给拉了过来，林然却好像以为自己要挨打，忙伸手护着了脸，瑟缩极了。

    卫盛心酸，软了软嗓子说：“没事的，叔叔就是看看你发烧没有。”

    林然这才犹豫着放下了手。

    他额头温度没有特别低，摸着还挺正常，卫盛松了口气，叮嘱两人下次不可以再调皮的跑出去玩，卫凌和林然都答应了，卫盛便亲自送他们两人回卫凌的房间，看着他俩上了床。

    临睡前卫凌拉了拉卫盛的手指，说：“谢谢爸爸。”

    卫盛无奈，揉了揉他的头发。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卫凌装病没有去上学，留在房间里和林然一起玩儿，林然却觉得有点没意思了，想回寒山小筑去。

    他原本是想待在这里，到时候在卫家老爷子的生日宴会上搞点破坏，可发生了昨晚那档子事，他一时间也没有搞破坏的心情了，就跟卫凌说了他想离开的想法，卫凌却不同意，觉得林然是因为被卫盛发现了才想走，安慰他说：“没事的，爸爸答应我会保守秘密，连你妈妈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林然欲言又止，看着桌上的作业本犯难，难道今天一天，他都要被关在这个房子里和卫凌一起写作业吗？

    卫凌继续说：“好了，你继续预习吧，之前不是说要跳级吗？”

    林然：“……”想死。

    他眼珠转着，手撑着头，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作业本上，耳朵里听着楼下花园传来的声音，听着听着却突然觉得有股声音很熟悉，他赶紧趴到窗台边上去，一眼看到穿着工装的秦明月。

    女生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一边和身旁的人说话一边翻土。林然目光沉沉的看着下面，想起昨天晚上秦明月伸手拎起自己衣领的样子，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恶了！

    他间歇性的失忆忘记了自己说狠话威胁别人的样子，睚眦必报的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记在了自己的复仇笔记本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目光太直白了，秦明月好像察觉到什么，抬起头一看，刚好看到窗台上趴着的林然。

    林然猝不及防与她对视上，也没躲开，而是露出了一个恶魔一般的笑容。

    秦明月皱眉，旁边的周婶察觉到她注视的方向，顺着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随风飘荡的白色窗帘，其余的什么都没看到。

    “明月，怎么啦？”周婶疑惑。

    秦明月回神，说了句没事，继续帮周婶翻土，为明天老爷子的生日宴会准备园艺。

    中午的时候秦明月干完活正准备和周婶她们一起去吃饭，远处却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姐姐！”

    秦明月一回头，发现竟然是林然。

    林然一蹦一跳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秦明月的手臂，也不嫌弃她手上都是泥巴脏脏的，特别开心的说：“姐姐，爷爷叫你回去吃饭啦～”

    旁边周婶一个惊讶：“明月，这是你弟弟吗？”

    可只听说秦老头有个孙女，没听说过有个孙子啊。

    秦明月比她更懵逼，那边林然已经自发的开始解释了，说他是秦明月的表弟，这回跟着秦明月一起来卫家老宅看看秦爷爷的，等过两天就回家去。

    然后也不等秦明月反应，拉着她就往马场的方向走。

    一边走秦明月一边笑：“表弟？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表弟呢？”

    林然还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昨天晚上你偷偷把我和哥哥送回来，那你和我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呀。”他狡黠一笑说：“我是偷渡来老宅的，要是没个正当身份，就只能天天和哥哥待在房子里，那样闷都闷死了。姐姐，你不会忍心就这样让我死了吧？”

    秦明月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扒拉下来：“卫凌小少爷知道你这么自作主张吗？”

    “要不是哥哥告诉我，你以为我能知道你还有个表弟？”林然笑说：“这几天老宅为了卫老爷子的生日做准备，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多我一个不多，没人会注意到我这么一个小鬼的，他们也不会去马场那边找秦爷爷求证的，你就放心吧。”

    “我为什么帮你？”秦明月问。

    林然笑：“姐姐难道不想帮我吗？”他说：“一对一帮扶姐姐听说过没？就是那种好学生带坏学生的学习小组。姐姐喜欢打小报告，那肯定是好学生咯，我上课的时候老有小动作，就是坏学生啦。”

    “好学生帮坏学生，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然后甜美一笑，又挽住了秦明月的手。

    如此这般，他就给自己弄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卫凌原本是装病的，这下也按捺不住了，从楼上跑到楼下来找林然玩儿，要有人问起来，就说是秦明月的表弟，别人了然，也不会深问。

    晚上的时候，按照人设，林然得和秦明月一起回小屋。

    林然倒是没什么，反倒是卫凌不放心，跟着走了几步，又被林然赶回去了。

    路上秦明月问：“明天就是老爷子生日，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林然原本是计划今天走的，可看到秦明月就改变主意了。这臭丫头还在他面前装大人，他得好好折磨折磨她，于是也不提走的事了，准备等老爷子生日过了再说。

    他故意道：“我是你弟弟，你什么时候走，我自然就什么时候走啦。”

    秦明月笑：“我要真有你这么个弟弟，愁都愁死了。”

    “为什么？”林然这下不服气了。

    秦明月就道：“用网络上的词来形容你，那你就是个白切黑啊，表面上看着活泼可爱，把卫凌都给骗过去了，实际上心黑手也黑，可怕得很。我要有你这么个弟弟，教育问题就是个大问题，可不得愁死了吗。”

    这下两人之间那层薄纱可是彻底捅破了。林然自重生以来，秦明月是唯一一个识破他真面目的人，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或许是充满恶意的，或许是觉得好玩儿，林然没有否认，只是挑眉看向她，得意非常。

    秦明月问：“可我不懂为什么。看着卫凌小少爷对你还挺真诚的，你为什么要害他？”

    真诚？

    林然哼一声，现在看着真诚，等长大了，这人对自己不仅有夺妻之恨，两人之间还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有生意上的，也有观念上的，除了对林见清的处置问题曾经达成过一致，在其他方面，他和卫凌天生就是敌人。

    没有什么原因，事情就是这样，他和卫凌，必须一死一生。

    .

    卫老爷子过大寿，在a市名流圈子是一件大事。

    卫家自上个世纪开始发家，生意做得很大，势力在a市几乎可以说一手遮天，对整个华国来说，远景集团也是一只巨鼎，每年为国家贡献了巨额的税收，与政界交往极深。

    总而言之，这是一艘人人都想登上的巨轮，收到请帖的众名流们无一不至，整个老宅灯火辉煌，乍一眼看过去，仿佛是天上的仙宫。

    不过这座仙宫从前是高高在上，前一段时间却被一个流言短暂的拉下过神坛，在业内掀起了好大一番涟漪。

    众人原本以为围脖上关于卫家家主卫盛现任妻子林见清的私生子流言或多或少都会对卫家产生一点影响，结果今天来一看，好嘛，人家屁事都没有！

    不仅没有，绯闻的女主角林见清今晚甚至穿着一身蓝色的礼服，越发衬托出雪白的肌肤如玉，脸上挂着极为端庄的笑容，和卫盛挽着手站在一起，非常和谐的样子，似乎没有一点龃龉。

    有人私下嘀咕：“这什么情况，不是都疯传说卫盛要和林见清离婚了吗，连离婚协议书都请人拟好了，这看着怎么像没这回事呢？”

    旁人笑：“果然是首富，卫家主这气度也是一绝，被戴上这么大一顶绿帽都能忍。”

    “说不定夫妻两个早有协议，两人各玩各的。卫盛常年在国外，你信他身边没人？”

    “不信不信，肯定外面有人，孩子说不定都有啦！”

    “有也是野种，卫凌小少爷身后站着的可是曾家，以后远景集团肯定还是落到他手上。”

    这倒是实话，曾家虽然比不上卫家，那也是a市数一数二的豪门，曾家女儿给卫盛生下的孩子，又是长子，如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意外，将来继承卫家的，肯定是卫凌。

    宴会场上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卫老爷子、卫盛和卫凌分别作为老中小三代卫家的代表，受到了所有人的亲切慰问。卫凌年龄小大人也不敢强令他喝酒，卫老爷子年龄大资历老有排面，卫盛就不一样了，作为中间这辈的代表，有些酒可以推，有些酒偏偏就推不掉。

    林见清作为女主人之一，尽心尽力的扮演着花瓶的角色，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温柔贤淑的笑容，就跟一尊玩偶似的，眼睁睁看着卫盛一杯杯酒灌下去，从最开始的面不改色到后来的耳朵微红，喝到后面的时候脸色直接都不对了，红得有些不正常。

    林见清脸上带着笑，挽着卫盛手臂的手用了用力，卫盛低下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林见清觉得喉咙有些干，咳嗽一声后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要受不了就装晕，我带你上楼休息休息。”

    卫盛一笑，不比平时高冷，有点傻乎乎的：“我没事。”

    林见清：“……”

    人都懵了，还跟这儿逞强呢？

    她有些不满，拧了卫盛一下，说：“我觉得你有点事。”

    卫盛：“？？？”

    他确实是有些醉了。平时不醉的时候，以他的直男思维就很难明白某些林见清藏在话里的意思，这下晕晕乎乎的更是没明白，林见清看见他这样子更觉得生气，见他遇到下一个来敬酒的连推都不推直接就开始喝后更生气了，脸上的笑有点没保持住，弧度都小了很多。

    等喝完这杯，林见清也不问卫盛的意见了，拉着人就往小花园里走，准备带他去吹吹冷风，好清醒清醒。

    卫盛步伐是稳的，眼睛也亮，就是反应有点慢，等到小花园后他一个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见清一推推到了秋千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这里是卫老爷子的私家花园，和外面供所有人观赏的大花园不一样，客人是不能进来的，也不用担心有人偷听偷看。

    林见清叫人送了一杯白开水来递给卫盛，卫盛接过，跟只大型犬似的窝在秋千上喝，喝了两口后抬头看见林见清站着，就挪了挪位置，拍拍自己旁边：“你也坐。”

    穿着高跟鞋站了一晚上了，林见清确实有点累，也没跟卫盛客气，直接就坐了上去。

    这秋千外边做成一个花篮的模样，里面填了许多柔软的枕头，空间不是特别大，一坐进去就感觉自己身体都陷进了云里，还挺舒服了。林见清偏头去看卫盛，发现男人西装革履的正喝着水，察觉到林见清的注视，他偏了偏头，看了林见清几秒。

    酒意慢慢上头了，卫盛眨了眨眼睛，把水杯往前递了递，小声问：“你喝吗？”

    然后就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林见清，期待着她拿走他手上的水杯。

    一阵凉风吹过，送来不知道什么花的花香，鬼使神差的，林见清竟然真的开始觉得口渴。

    这样全心全意的眼神看着一个人，叫人怎么能拒绝呢？

    就像是一个婴儿，只能倚靠着你，离开你后根本就活不下去——

    现在卫盛的眼神，就让林见清想起这种感觉。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慢慢凑近，低下头，喝了一口卫盛递过来的水。

    喝啦！

    卫盛眼睛一弯，笑意从里面倾泻出来，果真像个懵懂的孩童。他也觉得有些渴了，想再喝水，却被林见清一把抓住手，卫盛惊讶的看过去，小动物一样的眼睛疑惑的看着林见清。

    林见清诱惑般的问：“你渴吗？”

    卫盛点点头。

    林见清慢慢凑近他，两人间距离极近。狭小的秋千里，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卫盛觉得一阵燥热，林见清的呼吸扑在他脖颈上，仿佛某种特殊的药剂，他喘了口气，没能握住水杯，杯子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冰凉的唇贴到了卫盛的脖子上，他倒吸一口气，两只手都被林见清狠狠扼住——

    林见清的吻一步步往上。作为最真实的她自己，林见清和人亲吻，最喜欢得不是唇，也不是脸颊，而是作为命脉的脖颈。

    这仿佛像某种仪式，面前的人将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她的面前，给林见清一种错觉，她可以完完全全的掌控这个人的生命，乃至想法。

    为什么……

    林见清狠狠的喘了口气，一口完住卫盛的喉结，然后唇一点点爬上去，封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