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鼓声响了足足一炷香, 响彻云霄，回声在山谷之间震荡久久平息不下来。半山腰瞭望台之上的几个擂鼓的弟子最后鼓槌都拿不住，竟是有个弟子用力过猛擂穿了鼓面。惊掉了底下群众下巴

    终于有人登台……那些被迫臣服在千寅门旗下的门派此时都战战兢兢似之前问道会一样, 坐在高台之上，腿抖得仿佛筛糠。底下弟子却不似之前那般整整齐齐落座，仿佛收割后的麦田一样七零八落。

    主角却迟迟不登场。

    言念心一横，已经出尽了风头, 也不在乎多出一会，于是上了台：“岳掌门吃了仙丸，昨夜怕是兴奋过度，竟然‘千呼万唤也出不来’……掌门说今日要踩着宝剑登临绝顶, 要昭告天下收我为徒, 自然不会食言, 还请大家不吝惜宝剑！”

    最后鼓足了勇气总结道：“梵音阁，言念, 保证今日将揭开登仙药方的骗局！”

    话音刚落，无数剑修的本命宝剑便朝着山头飞去，自发组成长长的云梯, 仿佛要捅破天际，言念有一刹那的恍然——这难道是真的要实现“破天成神”？

    “要不最后你去结果他？”言念下了台，视线从宝剑组成的云梯收回, “若不是岳长青如狼似虎, 你爹也不至于多年对你那般。”

    “好。”君千与语调平平, 没甚波澜, 再等等。

    高台之上突然窜出来一个赤足散发、中年模样的男子，众人定睛一看——竟真的是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岳长青！疯疯癫癫浑身没一处体面，身后跟着数个服侍的弟子，皆是浑身挂彩伤得不轻。

    明理有眼力见的都猜出来定是言念搞的鬼……岳长青被下了蛊，但是同时灵力、修为等等大增，离进阶之差临门一脚。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人病得不轻。

    “怕不是走火入了魔？”有人小声议论。

    高台之上已经有旁派掌门坐不住欲溜之大吉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岳长青眼疾手快抢了剑披头一砍，亏得言念手上琴弦更快一步——

    “还请掌门不要误了吉时！登上您的至尊高位，开始您的加冕仪式，我等凡夫俗子还请您手下留情，放过。”言念拱手行了个礼，“不知您的左右护法、首座、供奉为何迟迟不赴会？”

    “都被我杀了！吃了！”岳长青自然是吃了那个“问什么答什么”的真话丸，言念差点就让他穿女装赴会了，理智最后取胜压抑住了这个念头。

    “好吃吗？”言念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干呕，忍着微微不适问，“你是不是一开始炼制洗心丹，吃弟子的心脏来提升修为？”

    “不好吃。”岳长青似乎很生气，即便是下了最不易察觉的蛊毒里最厉害的蛊，可是还是不那么容易控制，他心中恶念实在压制不住，攻击性又太强，这般模样竟又欲去拔他人的佩剑砍人，“这些老东西的心又脏又臭，实在难吃！还是那些小弟子，炼制个把月‘洗心丹’，那才叫美味！”边说边像个饫甘餍肥的食客一般舔了舔嘴角。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掌门！误了吉时可不好。”言念懒得再问，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乌羽门，吞天，门主，百里师父……

    林景琛突然铜铃传音来：“刃青山那些弟子又偷偷摸过来了。”

    言念：“来了多少？”

    林景琛：“不过数十。”

    言念：“看来他们是将游击战术提升到战略地位了？自然他们想来看看千寅门的下场。只是我也没这个实力能一网打尽，随他们去。”

    岳长青看着宝剑组成的云梯，脸上所有疯癫痴狂的神情一扫而光，竟是露出几分敬畏，深深点点头，仿佛云梯的尽头站着引他入仙界的使者，这是独属于他的成神路。

    这一路走来，不知踩着多少未寒尸骨，不知道背后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流血牺牲，也不知道是粉碎了多少旁人梦想，重重交织的光影在眼前飞驰而过……师兄千寅真人飞升之后，继任千寅门掌门，数十年来千寅真人仿佛一座巨山挡在面前，终于终于，我要翻越这座山了么？

    他赤着足，兴奋的双颊通红，没有灵气护体也没有防护，攀爬着宝剑往上去，便是一步步将自己带向死亡。

    “岳长青这是自戕！？”

    所有人听着剑刃切开肌肤的声音都是脊背发凉，岳长青手足并用，没一会手掌脚掌都是血肉模糊，鲜血挂了一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依旧向上一步步攀爬！天公作美，这日阳光甚好，空气水泽不迷视线，这场万剑朝宗之后紧跟着的登临绝顶可见度极高、角度极佳。

    “解气！”周逸尘往前走了一步，手中召禹也在震颤仿佛忍不住出鞘。岳长青几乎已经爬上了顶，众人纷纷抬头仰视，鲜血一滴滴砸下来，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岳长青有片刻清醒，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依然死不悔改，嘲弄着底下众生！

    “斗不死我的！君千寅！”岳长青一边笑一边吼道，每个人听到君千寅的名字都是虎躯一震，“出来！君千寅！！”

    “说好的给我的药方呢？药方呢？出来君千寅！！”

    众人皆是一怔，言念也是一怔，差点忘了药方的事情，结果岳长青竟是自己抖出来了，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召禹下一刻出鞘，往上加了一步；同时凌钧也出鞘，云梯继续往上延申；余芊芊双目圆睁眼眶微红，咬着下嘴唇没有往上看一眼，冠芷出鞘继续延长着云梯！

    岳长青彻底清醒过来却是更彻底地疯癫了！一步步走来伤痕累累，疼的都叫不出声！明明可以抽身退回，上面三把比走过的千刀万剑都要难……他却是上瘾一般，似一个孤注一掷要靠自戕自虐自残博得同情与怜爱的孩子一般，咬着牙继续往上攀爬，晕乎之际像觉着云梯之上有一张别了十几年却一丝变化都没有的，带着浅笑的脸——

    “是不是满天神佛都在看我的笑话？”

    ……

    承影剑出鞘，给了他最后致命一击！下一秒万剑组成的云梯坍塌，仿佛山塌仿佛雪崩，又仿佛一场闹剧最后的祭奠，一场长达十多年之久的浩劫终于有了一个收场。

    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

    “门主可有什么异常？”言念忍不住问，此时要归去了，倒是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思。

    周逸尘倒不是个有什么弯弯绕绕心思的性子，搪塞着应付过去：“倒是没什么异常，比之前好像更冷漠了些，”眼神有却有些躲闪，“今个痛快，你们师徒有日子没回去，早些回去吧，我先去找地方醉个痛快！”转身又揽过赵明禹的肩，商量去哪吃顿酒。

    千寅门掌门岳长青身死魂消，树倒猢狲散，底下大小门派掌门灰溜溜地回到了各自盘据地，虽不似千寅门这般群龙无首几乎被灭门，也是元气大伤，恐怕数十年来都不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算得上忧扰的便是盘踞在刃青山的那些乌合之众，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岳长青。只是烂疮也不是自己狠得下心就可以一刀挖尽的，其生命力顽强，感染性、扩散性、破坏力更是让人目瞪口呆，如何根治也只得从长计议。

    言念摸着手腕上的琴弦，回想起当初斩杀那四只离魂兽的情景，以及不久之前轻而易举地驯服剩下三只，所有人都错了，真正的征服从来不是靠武力与力量，那十万年拼凑的自然也不是自己的魂。

    摩天失了承影，所有的悲情都爆发成力量，畜生不通人性却是被他的悍不畏死征服，甘愿被抽神魂化琴弦。他不是看不透不接受现实，而是看的比谁都透比谁都清醒——世间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影子……剑身粉碎，便是一点点粘起来；剑魂消散，便是一点点拼凑起来！

    无论是千年，还是万年，还是十万年……只要有足够的生命，总是有再聚首的一日！摩天不知食了多少岩心草，自己都不记得在忘川之上、在洗妄海边坐了多久，奏了多少遍《无患》，不知道遇见多少轮回几世执念依旧放不下的亡魂，不知道自己散尽了多少心弦血，问灵千千万万遍，才从无数灵魂碎片里似浪里淘金一般，凑齐自己的剑。

    又有宝剑没于石，静待其主，久过十万年。言念暗暗下了决心，要在《万物简史典籍》最显眼的位置上写下只有他才懂的胜过千言万语的最美的情话。

    看着君千与抿着的似菩萨一般的薄唇，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明明是书中杀人如麻，流血漂橹、伏尸百万的大反派，究竟是被怎么被自己教导成这么个根正苗红、悲天悯人仿佛下一秒就要代众生受苦的清水白莲？

    “回去吧。”言念轻松道突觉仿佛失了力一般，“给阿甜介绍三个新朋友。”

    “三个？新朋友？”君千与语气兴奋，“也是睡鼠？”

    “不是，是离魂兽，”言念耐心解释，“既是被我驯服了，又是上古凶兽，应该能变小些，反正岩心草近万年也长不出来，把它们带回洗妄海也没事。”

    林景琛之前被一众清邛派弟子围住，此时才得以脱身，一脸春风得意掩饰不住：“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百里师父我有下落了，”看了看言念异样的脸色，“你这是……”

    言念有些晕晕乎乎：“怕是饿着了……有些体力不济……”

    “那我们赶紧回去，我给您熬粥！”

    林景琛听见君千与最后这句话，不动声色地走远了几步：“我估摸着得去刃青山瞅瞅，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