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镜酌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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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夜之后, 言念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老了,整日都在回忆过去和君千与的点点滴滴,不断切换着视角, 每一件事都要站在他的视角想一想——

    突然觉得其实还是有迹可循,奈何自己并没什么感情经历,总觉得千与是个纯真没什么杂念的孩子, 却忘了这个孩子, 也是个男孩子。

    尤其是后来,言念时常有一种错觉, 画阵之中自己往剑灌入灵力之后冲开了封印,释放了承影剑中藏着的力量, 言念觉得自己和手中之剑是无间紧紧相依的, 千与跟自己都在不断磨合成长, 不知不觉地为对方改变。

    想到这无论身处何处言念总是情不自禁会傻笑起来——在洗妄海边弹琴的时候, 对着浮上海面吐气的亡魂傻笑;去药师殿看林景琛的时候对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桶中之人傻笑;去雾化殿给阿甜拿存着魂晶的琉璃瓶时也要傻笑……

    站在校场之上, 看着周逸尘带着千与练剑, 便是能傻笑上整整半天——

    周逸尘终于被这个失智之人弄得浑身不自在,趁着间歇高强度训练的休息时间拿着水囊朝着言念走来。

    言念仿佛入了定, 除却脸上一股莫测的笑意。

    “言念?”周逸尘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这是怎么了?”

    “喔?没怎么, 怎么?”言念思绪被打乱,正回忆道周逸尘当时逼千与练铁砂掌的那段, 简直想把眼前之人暴打一顿。

    “我今早问千与, ‘你嘴上伤怎么来的?’你猜他怎么说?”周逸尘盯着言念, 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这还巧了,你嘴上这地方也有伤……这我还看不懂了,前几日你们还在吵架,这几日就打起来了还是怎么?”

    言念满脸鄙夷,像看傻子一看了他一眼,忍住了骂他,挑高了一边眉毛问:“他怎么说?”

    “什么?”周逸尘一脸困惑言念为何摆出一种这样的表情问这样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问题。

    “你自己过来跟我说你问他伤怎么来的,还让我猜,”言念一脸莫名其妙,“我不猜,他怎么说?”

    周逸尘摸了摸头,古怪笑了。

    言念一脸嫌弃看着他:“你怎么笑得如此猥琐?”

    “不啊,君千与就是这个反应,摸了摸头,笑了笑!”周逸尘认真解释,“我学的十成十的像!”

    “拉倒吧!东施效颦,呵呵。”言念冷笑了两声,往边上挪了挪不再理他。

    *

    这日与君千与双双从床上醒来,言念枕着他的手臂觉得有些焦虑,君千与摸着他手腕上的琴弦,第一次意识道:琴弦不仅自己会动,还像人一样有感觉!

    “如果你粗暴碰它,它还会躲;如果轻轻抚摸,它就会亲昵地靠过来;如果把它打个结,它就缠着我的手指不放开……”君千与□□着言念的左手腕,言念却心思飘到了别处,没应。

    突然手上的琴弦像藤蔓一样延申出去,拉开了门继续把触角伸向书房,然后勾来那卷无字玉简,言念取来之后微微支起了身子,搁在千与肚子上:“千与,我的直觉告诉我们有新的提示了。”

    千与应了一声,低头去看言念缓缓展开书简,果然直觉相当靠谱,不是图画也不是阵法,而是一个微微几分潦草的大字:镜。

    言念盯着这个字良久,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是个什么字?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不是个字?‘’

    “镜子?镜像?”君千与试着分析了一下。

    “镜子?镜像?”言念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明白了,这倒是个真的很有价值的提示!”

    “怎么说?”千与还是一头雾水。

    “我只是猜测,画阵既然给‘镜’这么个一个字,一定不是实指,否则它可以给的更具体。”言念其实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牵强,只是不知道如何解释“以人为镜”这四个字。

    得出这四个字也是根据画阵以往给的提示得来的,往往都是和人有关,与秘密或者记忆有关,想来这回应该是让自己找个参照。

    “穿好衣服,我们待会去画阵。”言念收起了书简,左手却被他扣住——

    “忘了?”千与语带责备,“怎么能忘了自己的伤,不疼么?就是因为忘,伤才不好,好了伤疤忘了疼,下回又要添新伤。”

    言念瞧着他给自己换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真的心意相通。”

    “什么?”君千与没听明白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言念自然不敢解释,自己是他的师父,所以总是不自觉端着架子,觉得什么事都应该替他考虑周到了,刀子飞过来也得替他挨着,责任总是驱使着自己摆出坚强、体面又庄重的样子,可是实际上也希望身边之人知冷知热、体贴善解人意……

    只是没曾想,竟然事实就是如斯美好、遂顺心意,甚好!

    言念想起来,靳风还一个人在千寅峰上,久久没有音讯,于是在铜铃里召唤了一声:“林景琛倒是醒了,我得想法子气气他!有人替他收尸吗?”

    靳风乍然听见言念的声音有些慌张,错了几遍终于想起来该怎么称呼:“小师叔!真的一个都没有!我还去问了问他们清邛派,说你们掌门弟子死了没人给认领尸体?”

    言念有些感慨,林景琛竟然真的混的如此之差?好歹也是百里景元的弟子,下面人都拿他当什么?喟叹道:“那这么热的天,尸体不是放臭了?”

    靳风连着叹了几口气:“没人埋,可不就是臭了?”

    言念觉得不对:“你没去领尸体,也没去埋?你给我说实话,究竟有没有人领尸?”

    声音断了断,不知是不是那头有人走过,靳风压低了声音:“小师叔怎么这么聪明,我骗你的,之前你不是说,林景琛死的消息一定透露给刃青山,结果第二天他的尸身就被人偷了!”

    “你当时怎么不说?”言念觉得事情发展有些不对,“然后你干了什么?”

    靳风:“我当时忙得焦头烂额,又不愿给您添麻烦,自然是做的滴水不漏。”

    言念啐了一口:“你给我拉倒吧,你不帮倒忙我就谢天谢地了。”又想起来第二场比赛的时候靳风炼错丹药暴露身份得事情,顺口问道:“有人找过你吗?或者有没有什么人特意留意我们千寅峰?”

    过了一会,听得他娓娓道来:“小师叔,林景琛的尸体被盗了之后,我就花了些银子给了几个赌徒,让他们随意又盗了几具尸体,以免最后出了事,担到清邛派头上,保不准就是刃青山的亡命之徒偷了林景琛的尸身!”

    “这回倒是干的不错,我倒是没有信错你,”言念挑不出什么刺来,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刃青山这么精,会去盗尸体……既然这样就不知能否骗过刃青山,逼这群亡命之徒挑起矛盾……

    千寅峰一定不知林景琛所为,而林景琛在清邛派算是独树一帜,百里景元都不露面……这样下去言念觉得清邛派恐怕也是逃脱不掉被灭或者兼并的命运。

    可天大地大百里景元究竟去哪呢?

    “小师叔,我跟你讲,”靳风语气几分得意,“我跟余芊芊坦白了……”

    “什么?”言念飘远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你个蠢货说了什么?是不是跟她说了你是赵明禹?”

    靳风被那个“蠢货”砸的结巴了:“蠢,蠢……小师叔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骂蠢货实在是伤自尊,我,我不蠢,我很小心的……”

    “你快说!究竟怎么回事?是你主动坦白的?还是她来找的你?”

    靳风似乎是笑了:“自然是她来找的我,说认出我来了,我一开始一直否认,结果你猜怎么着?”靳风“嘿嘿”笑了,几分不好意思,“她说她第一次看见我的眼睛,就知道我是明禹,说一直暗中观察我,我吃面条之前会先喝一口汤,我吃菜爱拌进饭里,还会挑出来蒜和姜……这些她都知道,所以我就承认了。”

    后面的话言念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肚子里有无数句脏话恨不得立马飞到千寅峰砸死他,最后强忍着没发作,反而挤出一句:“小心躲好,第三场比赛之前每日晚上都给我报平安,余芊芊你这几日先避开不见。”

    *

    师徒二人站在画阵入口。言念怀里揣着阿甜,千与背上背着承影剑。

    画阵当中的星辰花被摆成了一个陌生的阵法,言念仔细确认了一遍,不管是头顶那面凹面镜还是画阵里的魂晶,整个运转自然,除却魂晶数量更多导致画阵上满满都是流淌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星光,没有什么异样。

    毕竟这个阵法也是乌羽门祖师爷留下来的,即便是吞天有朝一日逃逸而出,它也不敢轻易去动画阵,里面藏着太多杀机与未知。

    打开了书简,那个草字开始慢慢消失,呈现出一个新的阵法,中央的星辰花开始自动按着阵法排布开去,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世界开始坍塌,两个人都握紧了对方的手,仿佛缓缓入了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相当陌生而古怪的景色,天阴轻昼,凉凉清风湿润而柔和,绿野丛林里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啼鸣,既不婉转也非凄凉,放眼远望天空却是一片有些虚假的瓦蓝,没有云彩,偶尔滑过一只黑色飞得很低的鹰。

    言念信步闲荡,习惯性摸了摸左手手腕,没有琴弦,手也是那双“非执剑人之手”,眼前不知何时冒出一轮白的没有杂色的圆月,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息,因而四面八方都是可走的方向,因而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是迷失,可只有继续往下走才有可能离千与更近一些。

    这到底是哪里?越往前走越是陌生,言念开始细细察看身边的、脚下的实在有些眼生植物……亏得之前《万物简史典籍》前几页每次翻开的时候都扫上了几眼,此时眼见到还是惊异,还未进化出枝叶出来只有着简单的茎根,言念不记得具体的名字,只记得是原始的蕨类。

    想来该是追溯到了脚下这片武陵大陆刚刚诞生之初。

    而想到君千与的时候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仿佛只记得这么一个名字,脑里其他与他有关的记忆都似沙楼倾颓,消散了……回忆也成奢侈,言念便吝惜不再多想。

    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