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几日, 俞融似乎换了一个人。脊背挺直，双目炯炯，由内而外散发出昂扬的男子气息。

    俞婉言快走几步：“哥哥, 我出来了。”

    俞融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在梁曼语身上, 清咳一声：“梁, 梁姑娘，我, 我先接妹子回去了，多, 多谢你们款待。”

    俞婉言拿眼看着俞融, 这好好的, 怎么结巴了。

    梁曼语端庄一笑：“俞大哥客气了, 婉言与我情谊非凡, 我盼着她多多来我府上, 与我作伴。”

    “如此，如此甚好。”俞融摸了摸脑袋, 唤来踏沙，接过他手中的食盒, 对梁曼语道：“这，这是稻香村的点心, 请, 请梁姑娘笑纳。”

    梁曼语眼波微动, 俞婉言笑了笑：“曼语姐姐，这是我让哥哥买的，给你和雪宁怜妩当零嘴吃。”

    “那么我就收下了，俞大哥辛苦。”

    “不，不辛苦。”

    俞婉言轻叹一声，上前对俞融道：“大哥，不是说家里有事儿么，咱们回罢。”

    俞融唔了一声，却对梁曼语拱拱手，方才转身，以一个既漂亮又潇洒的姿势上了马，看得梁曼语身边的丫环一声惊呼。

    俞婉言忍住笑，再次向梁曼语道别，施施然上了马车。俞融骑马走出去一段，忍不住回头。梁曼语窈窕的身姿已经转入门内，再不得见了。

    想想方才自己的言语谈吐，俞融不禁有些懊恼。今日殷将军给所有人放了半天假，让大伙儿回家去。他一回家，就听说妹妹去了梁府。

    脑子里浮现出晨光之中梁曼语明晰的容颜，俞融坐不住了，打着接俞婉言回家的幌子去了梁府，一路上，他清楚地听到了胸腔中的心跳，如鼓点般跳跃。

    然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紧张到结巴。就算是在校场上被殷将军训斥，他也能坦然面对。他说不清楚，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一次机会，被自己浪费掉了。如今，再懊恼，已是无用了。

    俞婉言掀起车帘，看到前面的哥哥垂头丧气，心里明镜似的。看来哥哥这回是认真的，曼语姐姐人才出众，性情又好，难怪哥哥会动心。

    垂眸思索一阵，俞婉言寻找着前世关于梁曼语的一切，可惜上一世她与梁曼语毫无交集，梁曼语没有在她的记忆之中留下雪泥鸿爪。

    若是哥哥能娶到曼语姐姐，想必俞府和哥哥，往后都会更上一层楼。

    俞婉言嘴角一扬，露出舒心的笑容。

    回到俞府，俞融闷闷不乐地一甩缰绳，下了马。刚进门，就听到妹妹在后面叫住他：“哥哥，你等一等。”

    俞融放慢了脚步，等着俞婉言追上来。

    “哥哥，你不是说家里有事，所以接我回来么？”

    “呃－－”俞融支支吾吾：“父亲约莫快回来了，我怕他回来了找不着你，所以－－”

    俞婉言斜眼看他，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揶揄，俞融咳嗽一声，想着妹妹聪慧，小声道：“蔓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俞婉言目中的揶揄更胜。俞融败下阵来，索性不理她，扭头往自己的院子走。

    俞婉言让挽云浮月她们先回兰汀榭，自己像个小尾巴一般跟了俞融一路，一直跟到他的寝居。俞融无奈转身，作揖道：“好蔓蔓，哥哥骗了你回来，给你赔礼，你就别再跟着我了。”

    俞婉言瞥了他一眼：“前几天，父亲无意中提起，想给你说亲。你不想听这些，那我就不说了，天气热，我回兰汀榭午睡去。”

    “我听，我听。” 俞融直起身子看她，眼巴巴等了半日，没下文。知道俞婉言是故意的，只得催促：“好蔓蔓，父亲怎么说，你告诉我呀。”

    俞婉言昂着头走进他的小书房：“我渴了。”

    俞融连忙叫踏沙去沏茶，踏沙一溜烟去了，走的时候肩膀还一耸一耸的，俞融只当看不见。

    一时茶沏好了，俞融挥挥手让踏沙退下，亲自捧茶给妹妹。俞婉言轻哼一声，接过茶来缓缓吹着热气。

    俞融在俞婉言喝茶的间隙，一直说着好话，说得舌头都发干了，俞婉言才放下茶盏，拿正眼看他。

    “好蔓蔓，你就告诉哥哥罢。”

    俞婉言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掌不住笑了：“瞧把你吓的。父亲只是说你现在有了官职，可以开始慢慢相看各家姑娘了。至于是谁，还没有定下来。”

    俞融松了一口气，正色道：“蔓蔓聪慧，大概已经猜到了哥哥的心思。好歹你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在父亲前面拖一拖，等哥哥这一次出征得了些功绩，就求着父亲去梁府提亲。”

    哥哥既然把话说开，俞婉言也就收起玩笑的心思：“哥哥是想去提亲的时候腰杆硬一些？”

    俞融点点头：“梁姑娘你也知道，是个极好的，求亲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哥哥若不能官位再上一层楼，只怕－－”

    哥哥上进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俞婉言心里喜悦：“哥哥你放心，父亲那里我帮你盯着，曼语姐姐那边么，我也会注意，不让她被人叼了去。”

    才说完，额头就挨了俞融一下：“你这话，说得梁姑娘像是草窝里的兔子似的。”

    俞婉言吸气：“好哇，你打我，我就不帮你了。”

    “别别别，你瞧我，手快了，你打回来就是。”

    俞婉言不客气，抬手要打回去，忽地回想起俞融刚才说的话，诧异道：“哥哥，你方才说，你要出征了？你不是资历尚浅？”

    “嘿嘿，殷将军看我努力，要带上我了！”俞融见妹妹转了话锋，连忙就着下坡：“守将成叔被杀，殷将军不能再耽搁了。”

    俞婉言沉默下来，死去的守将是董成，在殷家两兄弟心中的分量很重。董成的死亡，引发了一场持续一年的大战。最后殷远思斩下羌族皇子的头颅，使得羌族内部大乱，各自争斗，才换来了两年的和平。

    也就是这一次殷远思得胜归来之后，皇上亲切地询问他的亲事，殷远思当时未有回应。不久之后，殷远思出乎意料地向俞府提亲，众人哗然！

    紧紧攥了攥手腕，俞婉言抬眸，哥哥还在兴致盎然地诉说着董成与殷家的渊源，一副惋惜的样子。

    若是他知道这董成早就被羌族利诱，以假死之计脱身，入了羌族内部反过来对付殷远思，会不会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哥哥。”俞婉言打断他：“你总是人云亦云，人家说是英雄，你就跟着起哄。到了边疆，查明情况，才能下定论。”

    “成叔可是辅佐了殷家两代人，这还能有假”俞融瞪起眼睛：“小女儿家的，别乱说。”

    俞婉言负气：“你若是凡事不谨慎，到了战场上，人心与暗箭一般防不胜防，你如何能立功，又如何能回来娶曼语姐姐。”

    在俞融心中，殷家在大弥如金字匾额一般，他打死也不相信殷家的家臣战死了以后，会与“英雄”两个字无缘。蔓蔓如此说，是被陶氏唬怕了。用内宅妇人的心思去揣度前线将士，着实不可取。

    这般想着，俞融脸色有些不好看。俞婉言也觉察到了，深感失言。哥哥现在一腔热血，她说这些，哥哥肯定是不相信的。

    顿了顿，俞婉言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走，不知道爹爹是否赶得回来为你送行。”

    “一个月后。”俞融眉目稍缓：“殷将军特地放了大家半日假，让大伙儿与家人道别。”

    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远行，男儿志在四方，他心里倒没有多少离愁别绪，反而十分兴奋。

    俞婉言道：“我那里还有一瓶仁和堂制作的解毒丸，你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俞融满口答应：“蔓蔓，你到底用皇上赏赐的药材做了多少好东西，怎么像用不完似的。”

    俞婉言待要再交代一些话，又恐俞融嫌烦，最后踌躇半日，只憋出来一句：“遇事不许逞强，一切听主帅号令。”

    这句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俞融想到在松山狩猎的时候，自己按照蔓蔓说的去做，果然安全回来。于是小心念了两遍，记下了。

    “少爷，少爷，老爷回来了。”

    兄妹两闻言起身，一起出门去迎接俞行敏。原来俞行敏听说大军准备出征，儿子赫然在列，殷将军准许士兵们今日归家半日，于是特特向上司请了假，快马加鞭赶回来为儿子送行。

    俞婉言难得地从酒楼里买了两坛好酒，为爹爹和哥哥助兴。父子两个一直从傍晚喝到月上柳梢头，方才散去。俞融生怕睡得沉，误了明日操练的时辰，索性没在家里住，径直回了军营。

    一路醉醺醺的，骑马的时候差点半路掉下来，吓得踏沙一身冷汗。还好夜里行人少，才没闹出乱子。

    好不容易到了军营里，踏沙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俞融扶回房，正要回去，一出门看到黑夜之中，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那里，着实吓了一大跳。

    还好，暗影很快走到光亮处，让踏沙看清楚了容貌。

    “殷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