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海面如同笼罩着一层灰色的轻纱, 朦胧昏暗为之添了几分神秘与可怖。鱼肚泛白, 这也轻纱随着天色渐亮, 一点点褪去, 露出了海面上的波澜壮阔的景色。

    浪潮拍击着岸堤, 发出巨大的声响。

    关时月被这声响吵醒, 揉了下眼睛, 立刻掀开横在身上的被子。

    “姑娘，你醒了。”李佳推门进来, 一面服侍着关时月整理好衣裳, 一面快速说道“船正在靠岸, 小姐她们已经好了, 我们也快些出去, 别让她们等急了。”

    “知道了”随着船身一震，关时月身子摇晃了一下, 重新坐到床铺上。等了一会儿, 船彻底停稳了，她才与李佳出了船舱。

    海天相接之处, 一轮红日浮在海面之上。太阳的周边是各色的云霞，有红色的, 有橘色的，颜色深浅不一。海面上浮着一片碎金，金光闪闪, 随着波涛涌动。

    “走了”周梅娘无心欣赏这幅波澜的景色, 疲惫的招呼了一声关时月。

    “恩”关时月应了一声, 跟在她的身后。几人踏上府城的码头后，关时月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天际的朝阳。

    码头上人多，李佳见关时月停下脚步，马上跟着停住脚步，伸手拉紧关时月的手。

    “姑娘，我们走了。”

    “恩”虽说在船上迷了一会儿，但到底没也睡好，关时月忍不住打了哈欠，然后快步跟上前面的林多用和周梅娘。

    因着昨夜坐了一夜的船，大家都没有休息好，就先去客栈安定下来。随后林多用出去打听消息。

    不多时，林多用就驾着马车回来了。

    “小姐，押送流放的队伍清早就离开了。我租了马车，我们动作快些，午时之前应该能追的上。”

    “那快走吧”周梅娘放下手中的茶杯，也不多说，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既然来了，自然不能就这么错过。

    “好”林多用弯腰将床上的关时星抱了起来，几人快步下楼。

    马车已经停在客栈门口了，待几人上车后，林多用鞭子一挥，驾着马车，出了城门，一路朝南过去。

    这般紧赶慢赶，赶在午时前，林多用远远看到前方有一队人被衙差押送着，便放慢了速度。

    跟在押送队伍最后面的衙差听见马车的动静，转过头见这马车好似冲着他们来的，警惕的问道“来者何人？”

    林多用一拉缰绳，跳下车架，上前两步，朝这位衙差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这位差爷，我们打听到里面有一位古旧，特地来送一送，想要说上几句话。不知能否行个方便”他说着递上一个钱袋。

    衙差见马车中探出小女孩的脸，心下松了松。他接过钱袋后，掂了掂重量，满意的点了下头。既然对方知礼，他们乐的行个方便。

    “行，长话短说，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

    “多谢差爷”

    衙差大声说道：“都停下休息一会儿”。

    “对了，你们要找谁，我给带过来。”

    “可是有一位关长河”林多用朝前面一队的囚犯看去。因着听到休息，不少人都坐到地上，看不清楚模样，倒是没有发现关长河的身影。

    “有，你等着，我把他带过来”衙差说着往前走去，走到最前头的位置，与另一位官差说了两句话。然后对着最前头的坐着的犯人说了几句话，因着距离远，林多用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见地上那人站起身来，朝他们这边看。

    关长河？

    眼见他们要过来了，林多用快走到马车边上，掀开帘子，说道“小姐，答应了，就半刻钟。”

    周梅娘还未说话，关时星已经挣脱开她的怀抱，从车厢中钻了出来。

    “二姑娘”林多用一把拦住她。

    从昨夜上船后，关时星一直沉默不言，神色多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哀伤。林多用与她们姐妹相处这般久，一直将她们当做晚辈来看。见她小小年纪，就要直面生离死别，心中也是不忍。

    “你莫着急，在等等。”

    林多用教导关时月姐妹两多时，关时星平日里都是十分听话。唯独此刻，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伸长了脖子看着朝他们走近的人。

    “爹，林叔，放开我，放开我，爹……”

    “林叔，你放开她吧”，关时月跟在后面，见关时星这般模样，心中十分难受。自从知道关长河的消息后，这两日小星时不时的就恍惚出神，眼泪下来了自己都不知道，就连睡梦中都在喊爹。关时月有时恍惚的想，若是这具身体没有换人，想来应当和小星一般吧。

    看着关时星如此伤心，她有些埋怨周梅娘为什么现在就将这事说了。何不等到关时星再大些的时候说。明明之前，周梅娘连和离的事都怕让小星伤心，说要以后等她长大了再告诉的。

    “娘先去与你爹说两句话，等会儿你们再过来”周梅娘下了马车，拦住关时月姐妹，快步走上前。

    “去吧”，见周梅娘过来，衙差推了一把关长河，他可是听到那又哭又闹的小姑娘叫这关长河爹了。真想不到这关长河的妻女会在这处，他可是听说这关长河与妻子和离了，现在竟然还会来看他，真是世事难料啊。

    “去啊”，见关长河没动，衙差又推了一把，劝道“这辈子，怕是见不着了，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你这婆娘能带着女儿赶来看你，还算不错。”

    见周梅娘到跟前了，衙差知趣的往后退了几步。

    衣衫褴褛，容颜狼狈，手上还带着枷锁。这样的关长河，前生不曾见过，但此时见到，周梅娘心中亦无欣喜。

    两人皆不开口，反倒是关长河率先打破沉默，他将视线从远处的关时星身上转到周梅娘身上。他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毒妇！”

    关长河的声音不大，但却如同刀剑一般带着杀意挥来。周梅娘忍不住皱了下眉，快速回头看了眼，想来这样的距离，说话声小些，小星是听不到这边的谈话。

    “关长河，前程往事，谁对谁错，已经没有必要分辨了。此去一别，我们再无相见的机会。我不愿两个孩子此生遗憾，才会带着她们来见你一面。”

    “我准备了些钱和衣物，等会儿两个孩子与你说完话，再交与你。”

    听见这些话，关长河笑了两声，“周梅娘，你在威胁我吗？你是怕我与两个孩子说你什么吗？”

    “你若是没有做过，又何必做贼心虚，不让她们现在过来与我说话。”

    “我既然带她们来见你，自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即使现在她们不懂，因着你的话以后怨我恨我，我也认了。”

    “你早就料到今日了，是不是！”关长河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周梅娘。这一路过来，他一遍遍回忆从前发生的一切，最诡异之处便是和离一事。他自年少时认识周梅娘，不说完全看透周梅娘的为人，但也有八分把握。这般干脆利落的答应放弃全部嫁妆，这不是梅娘会做的事。但若是前提是梅娘早就知道他会被人揭发，那这一切就合理了。

    否则林清水不会这么快改变态度，帮着周梅娘和离，一定是他们早就知道了此事，才会如此。

    “为何，为何……”不告诉我！！若是他早知道此事，说不定也不会有此祸。

    关长河死死的握住周梅娘的手，牢狱之灾后，他早就形销骨立，骨瘦如柴，此刻他瞪大了眼睛，充满了恨意看向周梅娘，如同恶鬼索命。

    “我们年少相识，至今十多载。即使我们和离了，也不会去害你。你是小月小星的父亲，害你无异于伤害她们。”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关长河松开手，闭上眼睛，叹了声气。他相信周梅娘说的不会害他，只是，“古籍是假的”。

    以他的罪名，若是礼送的合到位，最多革除功名。但现在落的个流放，他起初以为是林清水在其中推波助澜。但有一日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曾经在周含山书房中看过的一副字。

    “这不是我写的”当时周含山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骄傲和得意“是小女游戏之作。”

    也正是这幅字，让年少的他对先生之女起了好奇，才会有了后来的偶遇。

    见周梅娘抿着嘴，没有否认，关长河放声大笑，状若癫狂，“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我来错了”，周梅娘转身欲走，顿了下，背对着关长河说道“钱，我会给押送的官差，望你保重。”

    “你威胁我！”见周梅娘脚下不停，关长河跟了几步，被后面的官差给拉了回去。

    “梅娘”

    周梅娘停下脚步，转身沉默的看着他。

    “我娘只有我一个儿子，此去，你我皆知结果。”想到临行前，郑氏白发老态的来为他送行，即使再怨再恨周梅娘，关长河也得逼着自己软下态度。

    “看在我们十载的恩爱，看在小星小月的份上，我求你照料我娘。”

    想到和离时郑氏逼着自己拿嫁妆来换两个女儿，周梅娘厌恶的皱了下眉。

    “你让小月小星过来，我要见她们”关长河说道，见周梅娘警惕的神色，他惨笑道“你放心，她们是我的女儿，我自是希望她们平安喜乐。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不会为她们添堵的。”

    周梅娘盯着关长河的眼睛，凝视了片刻，才点头，说道“好”。

    随后，周梅娘让林多用将关时月姐妹带过来。

    在林多用松开手的瞬间，关时星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关长河的大腿。她早已经是满脸泪痕，因着这两日时常哀伤哭泣，声音哑了许多，“爹”。

    “爹”关时月走上前，拉着关长河的手，见这手背上横着一条可怖的伤口，伤口边上的红肉向两边翻，伤口内处沾了不少灰。想到在关家时，关长河整洁干净的模样，对比现在的狼狈不堪，眼泪不知不觉的滚落，她惊了一下，伸手擦去。

    “小星一直念着你，经常问你什么时候能来陪我们。”关时月说着，泪水再次滚落，“她这两日天天哭，声音都哑了”。

    见小女儿早已经哭成泪人，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两个女儿，关长河心中悲切。

    “爹知道，爹也想你们。是爹食言了，不能陪着你们了。”

    关长河伸手擦了擦两个女儿脸上的泪水，“以后你们好好听你娘的话，你阿婆老了，照顾好她。”

    “恩”关时星不住的点头答应：“我会听娘的话，会照顾阿婆。”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站在关长河后边的衙差大声喝道，走上前来，拉着关长河的手臂，往后拉。

    “爹”关时星跟着追过去，拉住关长河的手臂不放。

    周梅娘连忙给衙差再送上一个钱袋，才宽容些时间。她回身见小星抱着关长河的手背吹气，别开头去。

    “阿姐，我们有药吗？”泪水打在关长河的手上，关时星连忙擦了擦眼泪，朝关时月问道。

    “有的，都在包袱里”

    “那就好，爹等会儿记得上药，还要好好吃饭，瘦了不好看。”

    “小星长大了，会照顾人了。”关长河欣慰道“爹，记得了。”

    “阿姐说，等特赦了你就能回来了，是不是”关时星含着眼泪，哽咽的问道。

    只从知道关长河要被流放后，关时星特地一遍遍找人问了流放是什么。关时月自然挑好的与她说，寻了些历史上被特赦的例子来安慰她。

    “是”关长河伸手摸着她的脑袋，半年不见，两个女儿都长大了不少，以后自己怕是看不到她们长大嫁人了。

    等到衙差再次催促，关长河被他拉着带走，心中后悔没有早些看一看两个女儿。

    随着队伍前进，他不时回头看向站在后面朝他挥手的两人，直到走出很远，再回头时，还是能看到两个小小的点。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