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日，从早晨的热闹声开始。

    天还没亮, 外面已经是推锅推盆乒乒乓乓的声音,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交错着，唤醒了沉睡中的人。

    关曦本就不是沉眠的人, 一大早就睁开了眼。

    不知道谁家养的狗，看见早起出摊的小贩, “汪汪汪”叫个不停。窗前扑棱棱落下一只麻雀, 蹲在窗沿上，歪歪头梳理翅膀。

    灰色的天空透出一丝丝晨光，整个世界笼罩着一种忧郁的氛围, 让关曦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致郁电影，令人感到有些压抑。

    在路家已经呆了好几天了，她依旧有些不习惯。

    床上路筠仍然在睡觉，她的睡眠质量好像完全不受影响——又或者她早已经习惯，一条腿伸出杯子，睡得五仰八叉。

    关曦坐了起来, 按着额头, 兀自坐了一会儿, 漫无目的的发散思维。

    ……要像之前那样继续睡吗？可是今天好像有点睡不着了。

    她侧耳，听见客厅传来一阵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已经有人起来了。

    那么, 现在她出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她掀开灿黄色的被子, 对上床单上瞪着眼睛的海绵宝宝, 换掉睡衣, 蹑手蹑脚下了床, 打开了门，期间因为光线太暗，不小心撞到了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她立刻绷紧了神经，目光飞速赛过路筠，路筠若有所觉，翻了个身，被子波浪一般被重新压下，她停止不动了，好像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关曦微不可闻的呼了口气，缓慢地拉开房门，退了出去。

    先去洗漱吧，她这么想着，抬头看见了从厨房出来的路进。

    关曦：“……早上好。”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唔。”路进看着她，掩饰性地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眼神有点奇怪，硬要说的话，倒是和她有点像，“这么早？”

    “嗯。”关曦微微颔首。

    气氛有一些凝滞。

    “喝水吗？”他问。

    关曦想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好，谢谢。”

    路进瞬间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继续这么尴尬下去了。他扭头转进厨房，给关曦倒水。

    关曦摆弄着衣服上缀着的一条流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去洗漱好，还是应该等着他倒水回来好。

    客厅猫窝里，路抗战睁着那双幽幽的猫眼，注视着关曦。关曦看着它有些出神，等到路进转回客厅，她才别开了脸。

    “坐。”路进把水放到茶几上——几乎是瞬间他就后悔了：怎么感觉这架势是要促膝长谈？别的家长可能还能够来这一套，他？他不行的——

    可是这时候把杯子取走似乎更加不可取，倒还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他咬咬牙，坐了下来，一副淡定十足的样子：“先喝口水吧。”

    所以路家是先喝水再洗漱？

    关曦有点不确定的猜测，她迟疑了一会儿，坐在离路进不远不近的位置。

    路进把水从茶几上推给她，关曦端起了水杯，杯中水纹漾开，像是一场默剧。

    “……还习惯吗？”路进问道。

    “还好。”关曦回答。

    “早上这里有点吵，”路进察觉到了什么，往窗外看了看，“你刚来，可能还不太习惯。”

    “嗯。”

    路进沉默了一秒，觉得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尬聊。父女关系似乎天生就不想母女关系那样融洽和自然，加上他们情况略显尴尬，一时间路进也找不到什么相处的头绪。照搬和路筠的相处模式？当然不行，可是要换一种别的什么相处方式？路进实在犯难，自觉从前面对破产的紧急状况，都没有这么头疼过。

    “路筠还在睡觉？”他没话找话。

    “对，”关曦也察觉到了这种情况，她努力跟上，“她睡得很香。”

    路进几乎下意识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来，有点像是嘲笑，又带着莫名的得意：“和她妈妈一样。”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劲。

    两个人几乎同时选择低头喝水，有意识借助这个动作来掩饰心中的尴尬。

    这动作太过同步，关曦愣了一下，才开口：“那个……您起的很早。”

    “唔，”路进点点头，“我已经习惯了，我睡眠时间短，”说着，他皱了皱眉，仿佛若有所觉，抬头看向关曦，“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们？”

    关曦呼吸一窒。

    “这情况确实有些特殊，如果你一时叫不出口‘爸爸妈妈’，我是可以理解的，”路进说，自顾自点点头，表情随意，“其实我倒是不怎么在乎称呼问题，不过，我们是血缘亲属，如果你能够叫出来的话，”他停顿了一会，呼了口气，“……她应该会很高兴。”

    她？是说路筠？

    关曦一时有些困惑。

    “你妈妈。”路进有些不自在，身体在沙发上动了动，“她很喜欢你。”

    她觉得有些意外，但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她，喜欢我？”

    路进摸了摸鼻子：“……哦，这个，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你比较像我？没什么好意外的，爱屋及乌嘛。”他满不在乎，眼神里的得意却像是脱离了控制，溢出来一些——这个表情莫名有点孩子气，她下意识想到：这表情和路筠很像。

    但是等真正的反应过来路进话里的意思，关曦：“……”她觉得自己后背发麻。

    路进瞥她一眼：“……你这什么表情？我们当然是很恩爱的，不然也不会有路……有你。……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小孩，本来根本不打算要孩子，就这点而言你真的应该感谢你妈妈。”

    关曦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路筠和他的相处模式为什么是那样了。

    她原本捧着那只玻璃杯，此刻放松下来，把杯子放回到了桌子上：“……可是，路筠却说，我比较像……妈妈？”这句“妈妈”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出口。

    路进噎住了，表情一时间有些古怪：“……”

    他不情不愿：“还行，也就百分之三四十……”他似乎有点恼怒，语气一变，“你怎么还不去洗漱？”

    关曦眨眨眼，顺从地站起来，和坐在沙发上的路进对视，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好的……爸爸。”

    说完她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留下路进仍然坐在那里，一时之间有些怔愣，良久，手捂着脸，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

    今天早上好像有哪里很奇怪。

    路筠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头发翘起满口泡沫的自己，忍不住这么想。

    卫生间的门被无声打开，镜子里关曦从她身后走过，目不斜视拿起拖把，安静地原路退回，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路筠停下了刷牙的动作，瞪着镜子里和刚才毫无区别的自己，又偏着头看了看紧闭的门，觉得满头都是问号。

    ——确实有哪里不对劲吧？！

    她顶着问号刷完牙洗完脸，走进客厅，关曦正在拖地，厨房里妈妈正在做饭，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正在聊天，讨论的是喜欢读的书，气氛十分欢快，爸爸没有参与进去，只是专心在客厅里喂猫——但是莫名其妙却很和谐。

    路筠心情有一点点微妙。一种不自在的感觉突然攫住了她：好像是某个被掩藏在最深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突然一跃而上。

    她鼓了下脸，笑着插进了她们的话题——可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这种微妙的情绪，在关曦叫出那声“妈妈”时达了顶峰。

    她瞪大眼睛，喝汤的动作忍不住窒了一刹那，下意识瞄向了妈妈。乔心的笑容很自然，显然，这不是她首次听到关曦这么叫了。

    路筠捧着碗，慢慢喝完了汤。

    “怎么了？”关曦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问道。

    “没什么——”她含糊道，“就是觉得这汤好像有点烫……”

    关曦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睫：“原来是这样。”

    狭窄的客厅里，两人挨得很近，近的几乎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可是这一刻心思百转千回，又突然在瞬间隔开千万里。

    路筠没说话，只是心里有点乱。

    饭吃完了，收拾完碗筷，路筠和关曦一前一后进了卧室。

    “你是不是不高兴？”关曦问。

    路筠愣了一下，笑了一声：“……没有啊。”

    “是因为我……”关曦迟疑了一下，“换了称呼？”

    路筠呼吸一窒。她的手背在身后，此刻不自觉的拧住：“……”这个时候说自己没有就有点太欲盖弥彰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思索着自己到底要怎么开口，

    “我可以换……”

    “不是！”路筠打断她，抓了抓头，懊恼极了——她觉得自己以一种有些狼狈的姿势出现在了关曦面前，“……我就是有点，不习惯。”她又补充道，“但是很快就会好的，相信我，真的没什么！”

    她注视着关曦，十分坚定：“真的，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