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盘旋在上无妄之城上空的阴云已经散去, 虽说没有日光, 但是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昨晚山庄里多了个人, 阿青又收拾了间房出来，上官无衣顺道让他多收拾了一间，与闻瑾分开。

    闻瑾走出房门，阿青在院子里东奔西跑, 偶尔瞥见他一眼，捂着嘴笑，却也不和他说话，又即刻跑开，闻瑾去上官无衣的房前敲了敲门，半天无人回应，顾雍从隔壁房间走出来：“闻仙师早。你找上官兄啊，他不在房里, 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

    顾雍摇摇头：“上官兄一大早前来敲门, 反复问我今天就是什么日子，随后就离开了。”

    闻瑾找遍了山庄里的每个地方，都没找到上官无衣的影子。

    经过玄烨屋前的时候, 棠月刚好从屋内出来，手里端着个水盆, 模样有些疲倦, 见了闻瑾她冷哼一声, 甩了他一个眼神后走开。

    那一整天, 闻瑾都没见到上官无衣，他几次想去城里找人 ，一直躲着他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阿青就突然出现，横在他面前：“哎哎哎你去哪儿，不行，你不能出去。你瞪我干嘛？这可是上官道长交代的。”

    “我师兄？”

    阿青的眼珠子转了转：“对啊。哎呀，我还有事儿呢，你得来帮帮我，快快快，我一个人做不来的。”

    阿青将他哄骗过去，自己又跑了没影，但是每当闻瑾想踏出绝世山庄的时候，她又会及时出现再把人半推半就地骗回去。

    暮色垂落之际，闻瑾彻底失去了耐心，阿青怎么拦也拦他不住，这时候，上官无衣回来了。

    阿青喊道：“上官道长，你可总算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你的小师弟嚷嚷着要打我呢，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是他的对手。”

    上官无衣眼角含着几分笑意：“你说的？”

    闻瑾：“没有。”

    阿青嚷嚷道：“你凶巴巴的，还能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上官无衣道：“阿青姑娘，我这个小师弟脾气不是太好，你多担待些。”

    阿青：“那你说的话，还作不作数了？”

    上官无衣：“作数，自然作数。”

    阿青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兴高采烈地蹦跳着离开。

    闻瑾：“师兄今日似乎兴致高涨？”

    上官无衣眉目含笑：“有吗？”

    “有。”

    上官无衣见闻瑾正看着他的衣角，这才注意到上面沾染了些灰尘，他不动神色地拂了拂衣袖，将灰尘掸去。

    闻瑾追上上官无衣的脚步：“师兄今日去哪儿了？”

    上官无衣侧脸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却没回答，径直回房休息，房门紧闭将闻瑾拒之门外。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闻瑾前去敲上官无衣的房门，屋内又没了人影，他寻至用晚饭的大厅，里头空无一人，闻瑾感到一阵慌张。

    这时候前院突然传来声音，闻瑾走出去一看。

    眼前改天换地，原本院中的枯树满树荧光，星星点点，耀目非凡。

    院中点着篝火，与荧光树一起，将黑暗驱散。除了玄烨与棠月、其余的人都围坐在篝火旁的一面桌子上，上官无衣从另一侧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样闻瑾说不出来的东西走到他跟前，那东西看上去像是增大版的面饼，可是堆的又挺高，上头还插着根烛火，面饼上写着：十七生辰快乐。

    字体端正，每笔的转折有棱有角，一看便知道出自上官无衣之手。

    阿青带头起来鼓掌欢呼，其余几人也起身鼓掌。

    刹那间，四面灯光俱灭，点点余光还未完全消散。

    只余上官无衣手捧着的烛火亮着，那点烛光将上官无衣的神色照亮，微弱的光线将他的面部轮廓削的更加柔和，他的神色温柔的如同一汪春水。

    闻瑾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神里藏着看不到尽头的深海。

    上官无衣道：“这是我拜托阿青做的，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总算像个样子。

    “你闭上眼对着烛光许个心愿，然后吹灭它。便能心想事成。”

    闻瑾一直看着他，突然笑了：“上次在临江镇看到夜流花时，师兄也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永恒的幸福，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闻瑾闭上眼睛静默一会儿再睁开，原本深黑色的瞳孔却亮的惊人，他俯下身子，像是要吹灭上官无衣捧着的烛火，可是却在那一刻顿住，脑袋就快顶着上官无衣的胸口：“现在我知道了。”

    “呼——”一声，烛光熄灭。

    掌声之中，闻瑾向前一步，将那块面饼顶在上官无衣的腰间，篝火重新被点起，熊熊火光映亮了闻瑾的脸，闻瑾目光专注地看着上官无衣，像是隔绝了一个世纪的喧闹。

    阿青笑着喊着他们。

    可是那一刻，上官无衣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眼前闻瑾的嘴巴一张一合，上官无衣听见他道：“师兄，我吹烛火的时候，你的心跳的好快。”

    一定是这篝火台胜，将空气都升温，否则怎么他的脸会这么烧的慌？上官无衣回首大袖一挥，满树荧光重新亮起，一阵清风徐来，才浇灭一些他脸颊的热度。

    他们走向桌旁，阿青兴致勃勃：“你快尝尝，这玩意儿我可做了一天了，真是为难死我了。”

    闻瑾取下一块放进口中咀嚼。

    阿青：“好吃吗？”

    闻瑾的眼睛一直停留在上官无衣身上，倏然一笑：“好吃。”

    阿青看了上官无衣一眼，后者点点头，阿青这才激动地撕下一块：“上官道长说得要完整的，做出来我自己都没尝过呢。”

    她置入口中没嚼几下，立刻”呸呸呸“吐了出来：“什么味道啊，真难吃。”

    为了给闻瑾过这个生辰，上官无衣昨夜做了很久的计划，这城里要什么没什么，夜间出去的时候碰到阿青从厨房里出来，得知城中有一个粮仓里面堆满了粮食，有几座山上还能打到野禽，山上还有菜地，吃食是不用愁的。

    上官无衣去厨房里，看见面粉鸡蛋等东西，突发奇想，问阿青会不会做馒头，阿青说会，上官无衣按照印象写了一张做蛋糕的步骤给阿青，因为材料不是很到位，便让阿青随意发挥。

    阿青道：“算了算了，我可不承认这是本姑娘做的，你们快坐下来吃别的，这才是我的真正手艺。”

    红烧兔肉、小炒萝卜、锅包肉、黄瓜炒蛋等等等等，再配上黄胜葱地窖里挖出来的陈年佳酿。

    叶愠辞最是开心：“阿青姑娘当真好手艺，我许多年未曾吃过这等美味佳肴了。”喝过几杯后，他的话闸子一下子被打开，“要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后悔踏上修真问道这条路了。上官兄和闻师弟应该都知道，我们千秋门啊教条繁重，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的。一年到头酒也喝不到几次，只能在下山的时候，偷偷嘬上那么几口，还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回去就是罚跪。”

    原来这千秋门也兴罚跪，上官无衣来了兴致：“是那种头顶着东西的？”

    叶愠辞连声称是：“对对对，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头上不是顶着大脸盆就是顶着木头，这还算好的，有时候犯错的弟子多了，脸盆都抢不着，还得顶着个饭桶跪在那儿，别提多丢人了。”

    上官无衣闻言轻笑出声，他实在是太清楚了，前世他没少罚跪，那日霍澄肆罚他，手边上没东西，随手抓了只鱼给他顶头上，那鱼摇头摆尾的，他手一打滑，鱼甩下来，啪啪啪打了他好几个巴掌，他可做了门中好久的笑话。

    闻瑾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怎么？上官兄也有过这等经历？”

    上官无衣连连摇头否认，齐思音对他管教严格，他在山门中循规蹈矩，生怕露出破绽，活的不知道多严谨。

    叶愠辞：“对了，上官兄，不知道齐衡兄，也就是你师父如何？”

    提起齐思音，上官无衣面色一改。

    叶愠辞：“说起来，我现在都记得见齐衡的第一眼，要说那一百人都是经过瞿道长精心挑选的。许多都是仙门或者宗门的内家子弟，各个少年意气。所以见到齐衡的时候，我有些惊讶。那时候齐衡特别瘦，好似风一吹过来就能把他刮跑似的。

    “那时候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喜欢交朋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只有齐衡独自站在一侧，有人主动与他搭讪，最后也走开了。齐衡不爱说话，看上去也很严肃，我也不敢直接和他搭话，就去问旁人他是哪家的弟子。那些人说他是天音门掌门不老松人座下的小弟子，因为体弱多病，所以鲜少露面。”

    在叶愠辞对齐思音的描述中，上官无衣无法将如今立在神坛之上的齐思音与叶愠辞口中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联系在一起。虽然许多时候，齐思音的确是寡言少语的，但是在外应对其他门派，仙门之间出现分歧时，他永远都有办法说服别人，显得那么可靠。似乎只要有齐思音在，上官无衣与天音门就能永远保持现在的地位。

    “师父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这话都是真情实意。

    叶愠辞一怔，倏然笑开：“谁说不是呢？那时候在万境归一里，就他混的最好。我们每日胆战心惊，步步为营，似乎有齐衡活的潇洒自在。

    “那次我开罪了琴魔，以为自己难逃一劫，不料齐衡挺身而出，将我打发走，独自面对琴魔。那时候我以为他死定了，但是没想到——他身上似乎总有那么多的幸运，能够将一切化险为夷。我们刚进万境归一那会儿，去了玄虚幻境遭遇了素光漩涡，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过，那玩意儿厉害着呢，无论人、神、魔，只要被它吸进去了，都能把你搅得魂飞魄散。

    “当时我们被困在那里，是齐衡以身犯险，将我们推开，后来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我们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过了段时日，他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万境归一。

    “他虽然不声不响的，却是一个心思细腻，极好的人。”

    那一顿饭氛围愉快，自从被困在无妄之城以来，不安的阴云一直笼罩在众人心头，这一餐饭——

    黄胜罕见地与顾雍握手言和，叶愠辞举起坛子仰头就喝，说是要喝他个酩酊大醉，将这些年的都补回来，阿青喝了几杯脸红仆仆的，顾雍不胜酒力，但是黄胜硬拉着他喝，他也推辞不去。

    而后几人都喝的有些醉了，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转圈。

    上官无衣问闻瑾：“你怎么不去？”

    闻瑾道：“师兄去我就去。”

    上官无衣念着，就算如今离天音门千万里，消息也传不出去，但是该维持的人设还是要维持的，否则日后在闻瑾面前，就更没了大师兄的威严了，他道：“我不去，你去。”

    闻瑾还欲与他纠缠，上官无衣故作站起身，在闻瑾站起的一刻，偷袭着一把将人推出去。

    闻瑾踉跄着被推到篝火旁，正好他转到他身前的是阿青，阿青一把拉起他的手：“闻仙师，一起来玩啊！”

    闻瑾原本想甩掉，可是看见一侧的上官无衣竟笑的前仰后合，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闻瑾眸光暗了暗：“好啊。”

    东厢，棠月立在门口看着外头的火光，听见一串嬉笑声，玄烨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你出去和他们一起庆祝吧。”

    棠月收回踏在门槛外面的脚：“不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