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衣站在绝世山庄的墙头, 回想昨晚瘴气缩小的范围, 以绝世山庄为中心的两公里内, 都还没有受到波及。

    随后找到顾雍, 问他是否有城中的地图。

    顾雍用了两个时辰手绘出了一幅地图，将无妄之城中的街道分布, 商户酒肆等等一一标注，末了，他习惯性取出印章在上头一盖，反应过来略显尬色。

    上官无衣不以为意道：“顾兄真是好记性, 好手笔。像顾兄这般才能, 想必在外也是个大人物吧。”

    顾雍讪讪一笑：“上官兄说笑了，顾某不过是个无名之辈罢了。”

    上官无衣将手中的地图举高打量, 仔仔细细看了眼印章：“昨日听闻黄兄乃是秦歌王朝镇远将军,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何其有幸。”

    顾雍道：“是啊, 黄将军的确是个人物。十三从军，十五杀敌, 十七为帅。一只长戟，震慑西梁。秦歌王朝上下, 无一人不钦佩于他。”

    上官无衣道：“顾兄也是吗？”

    顾雍瞥了上官无衣一眼：“我乃秦歌臣民, 自然感恩于黄将军。”

    上官无衣又道：“我来这无妄之城前, 曾在临江镇上听说书先生提起, 说是这秦昭并非是害死黄将军的主谋, 不知顾兄台有何看法？”

    顾雍脸色一白：“我、我能有何看法, 秦昭通敌卖国，罪不可赦，人尽皆知。”他继而话锋一转，“不知上官兄，是否还有用的着顾某的地方。”

    上官无衣将地图卷好搁在怀中：“今晚我们师兄弟要去城里找殷灵子，再看看能否找到有关这座城的线索，至于顾兄你，就留守在山庄里，照顾好黄将军与阿青。”

    顾雍知道自己不懂法术，不便出去给他们添乱：“好。”

    几人在山庄里用了晚饭，见着夜色吞并了夕阳最后一丝光辉。

    上官无衣在绝世山庄周围划下结界，空气里还漂浮着酒气，黄胜趴在酒桶上，喝了醉，醉了醒，醒了继续喝。顾雍永远站在他十步之外看着他。

    上官无衣嘱咐阿青棠月多加小心，与闻瑾玄烨就要离开山庄去城中找线索。

    上官无衣原本不想带闻瑾，毕竟以闻瑾的修为，去了也是拖后腿，但是人家好歹是主角啊，虽然剧情脱缰了，但是根据主角万年不死定律，在必须的时候拉闻瑾出来躺躺枪也是极好的。

    上官无衣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越看闻瑾越可爱。

    “这城中多瘴气，还有不知来历的鬼魂，殷灵子也不知潜藏在何处，待会你跟紧我。还有你玄烨，你也不准乱跑。”

    玄烨道：“是，师兄。”

    城里的景象与昨天一般荒凉，瘴气的范围如阿青所言，比昨天更大了。

    念及瘴气有毒，上官无衣吩咐他们绝对不可轻易进入，只在安全范围内寻找，如今城中的安全区域是被固定的，殷灵子必然也畏惧瘴气，而藏在瘴气还未弥漫的地方。

    他们原本忧心的鬼兵也没有出现，一切风平浪静。

    闻瑾：“师兄，没有发现殷灵子。”

    玄烨：“师兄，我这里也没发现。”

    眼见着天色将明，瘴气越来越稀薄，上官无衣提议打道回府。

    在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刻，上官无衣立在瘴气边缘的交界处向内探看。

    他似乎听到一阵琴音传来，那琴音干净凛冽，忽地突转急下，好似狂风骤雨。

    雾气之中似有一人端坐其间弹琴，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是那琴声却在蛊惑着他进去一看究竟。

    眼见着上官无衣就要踏进瘴气里，闻瑾最先发现他的反常，一把将人拉回了安全区域：“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师兄！”

    玄烨这才折回身：“怎么了？”

    上官无衣的意识逐渐恢复了清明——闻瑾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捏断。

    从前闻瑾回避他像是回避毒蛇猛兽似的，最近似乎特别热衷于与自己身体接触。

    上官无衣回想起自己在烟翠楼捡到的那本龙阳十八式，再被他这么一握，他赶紧从闻瑾手中将手腕抽回。莫不是楚河不在身边，这厮将自己当作替身了吧。

    闻瑾的手心倏然一空。

    上官无衣原本想说什么，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回去吧。”

    玄烨本就莫名其妙，也没有多问。

    闻瑾立在原地，回头张望一眼，黑暗犹如长着利爪的深渊，伺机将靠近他的人吞没。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点点捏成了拳头，向瘴气内抛去一个冷笑，转身跟了上去。

    绝世山庄的清晨，又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青喊道：“还有完没完了！”

    “走开——你们都走开——”黄胜喝的东倒西歪，手里还拎着酒壶不肯撒手。

    顾雍上前去夺，被他一掌打在地上，嘴角都渗出了血。

    “顾雍，你没事吧。”

    顾雍擦去嘴边的血丝：“没事。”

    阿青看见他胡子拉碴，毫无人样，气的眼泪都快流出来，她一把拽起顾雍：“别管他了，顾雍我们走！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阿青拽了几下，没拽动顾雍，顾雍低垂着眼眸：“阿青，你先回去吧。”

    阿青真是不明白，这黄胜一贯看顾雍不顺眼，总是对他冷嘲热讽，怎的这顾雍脾气就这么好，一而再二而三的忍让，如今还操手照料黄胜。

    黄胜瘫倒在石凳上，怀里揣着酒壶，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要你们管，你们都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阿青被他气的牙痒痒，连跺了好几下脚：“不管你了！”

    她抬脚刚走，后头就传来黄胜的咆哮：“叫你滚你听不懂吗？像你们这些个读书人，屁都不懂，光会笔杆误国！”

    随后传来一阵动静，阿青一回头，顾雍身前满地的碎片，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直淌下来：“黄胜！你是不是疯了！”她急忙跑回去，用袖子一遍一遍擦着被酒壶砸出来的鲜血，可是怎么擦都还有鲜血流下来，她撕下袖子，紧紧捂住伤口，“黄胜，你能不能清醒点！你再怎么不满，秦歌都已经亡国了！是顾雍害死你的吗？是顾雍害的秦歌亡国的吗？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你去找秦昭报仇啊。”

    顾雍拂开阿青的手：“别说了。”

    他拖着步子向前走，在经过黄胜身边的时候停顿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离开了院子。

    气氛空前的沉默，怀中的酒壶滚落在地，黄胜捂着脸低低地哭了。

    上官无衣等人站在走廊里，没向前走。

    棠月开口道：“若是阿青姑娘知道了那日她想要去通风报信的人是黄胜。”

    上官无衣打断道：“走吧。”

    他们行到大厅里，上官无衣低头在地图上做标注，闻瑾站在一侧看。

    棠月见阿青来了：“哎呀呀你终于来了，我都饿了。”她揉揉肚子，倒真像饿坏了的。

    阿青收敛了情绪，笑道：“你和我去厨房。”

    “好。”

    阿青蒸了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上桌，棠月非缠着玄烨要他喂她，闻瑾见上官无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放下了筷子：“师兄，你在想什么？”

    上官无衣还在思考昨晚他为何突然魔怔的问题，可是任由他如何思索都想不起来，那时候究竟是什么夺去了他的心神。

    “没什么。快吃吧，吃完我们在去城里看看。”

    棠月那边达成了目的，心满意足地与阿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阿青说起：“要真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还真想起来一个，城西有个剑冢。”

    棠月笑着问：“剑冢有何奇怪的？”

    阿青说：“我和顾雍黄胜刚来这城里的时候，到处都去瞧过一遍了，那剑冢里只有一把剑，但是怎么也拔不出来。还有啊，那剑冢上边写着字画着画，但是我看不懂。”

    上官无衣道：“那我们今日就去剑冢看看。”

    无妄之城的店铺多林立在城东，以青石街为界，向西边走多是些天然的山洞，除了一家死气沉沉的棺材铺，就只有这一个剑冢。

    经过棺材铺的时候，特意被上官无衣别在腰间的白凤似乎有所感应，剑身微微震颤。上官无衣摸了剑柄好几下，才将其安抚下来。

    剑冢建在山洞里，门口略低，要弯下腰才能进入，进去后就是七个石阶，他们一踏进去便觉得一阵干燥的热气迎面扑来，按理说这种平日里无人踏足的地方，石阶上应该长满了青苔，但是石阶上只铺就着灰尘，整个山洞都见不到任何的植被。

    山洞中间是一个炼剑炉，如阿青所言，炼剑炉里只插着一把剑，剑身蒙着灰尘，被两条极粗的铁链捆着。

    炼剑炉里分明没有火，怎么会这么热？

    上官无衣刚踏进门内，白凤剑一声锐啸，突然出鞘，飞到了那把被困住的剑的上空，它似乎想靠近那把剑，却不知何故只能盘旋在四周。

    见到白凤的反应，上官无衣一眼就确定这把剑的来头：“青霜。”

    玄烨惊讶道：“青霜剑？”他上前去仔细打量，兴奋道，“真的是青霜！”

    出现在无妄之城中的青霜剑，传说与上官无衣所用的白凤剑是一对。

    五百年前，珈蓝为青帝执掌，魔道祸害苍生，珈蓝上神白岩以身投魔，屠尽血海中的魔物，收服肆虐的魑魅魍魉。立下界碑，将魔界与人间、珈蓝分开。

    青帝心中有愧，穿过无垠沙暴，淌过三千弱水，横渡黑暗深渊，终于去到魔域，却被白岩拒之门外，青帝守在城外三百年也未能得见入魔后的白岩。

    只收到一条口信，青帝不再等下去，返身回了珈蓝，将自己关在宫中，某日，青云紫殿上空惊现极光，一双名剑出世了。

    青帝为其取名青霜白凤，并托人将青霜送去了魔域，只可惜，前去送剑的人再没回来，青霜也下落不明。

    棠月道：“没想到，传说中的青霜剑，居然出现在无妄之城。”

    闻瑾道：“你似乎对青霜剑很感兴趣？”

    棠月娇嗔道：“小仙师说的什么话，奴家一个弱女子，要这剑干嘛用，只是好奇罢了，况且这种成双成对的稀世神兵背后不都有个凄美绝世的爱情故事吗。”

    玄烨道：“你怎可羞辱青帝？”

    棠月道：“哟小仙师，你们修仙之人怎么还这么古板啊，现在这世道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还少了去了？你可别欺负我身在俗世不知事儿，你们那什么青云宗里不就出了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同性道侣吗？”

    闻瑾冷笑一声：“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棠月道：“做我们这行的，应付的人多了去了，人见的多了，听过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

    上官无衣道：“她说的不错，清霜白凤虽是一对，却是两把雄剑，但这也只能说明，青帝与白岩上神兄弟情深。”

    棠月拍拍手掌：“那这兄弟情真是让人感动啊。”

    上官无衣不加理会棠月的胡言乱语，对白凤唤道：“回来！”

    白凤恋恋不舍地绕了青霜好几圈，见青霜不为所动，才回到上官无衣手中。

    上官无衣问道：“你们曾经试过拔这把剑？”

    阿青道：“是的，黄胜曾经试过，但是没□□。”

    上官无衣：“你们拔的时候，它就被铁链栓在这儿？”

    阿青道：“你们别看这铁链挺结实，但是黄胜说了，拔不出剑根本不是铁链的问题。”

    上官无衣上前去观察了一下，这铁链从岩壁两端延伸过来，但是只是缠绕了两圈在剑身上，并非将它固定住。

    靠近青霜的一瞬，上官无衣腰间的白凤又发出锐啸，上官无衣道：“别急。”

    白凤这才消停下来，只是剑身还在微微颤动。

    上官无衣飞跃上熄了火的炼剑炉，伸出手就要去拔青霜。

    在他的双手握上青霜剑柄的一刻，在场人不由自主屛住了呼吸。

    上官无衣双手握紧，气沉丹田，、向上使力的一瞬，青霜剑上突然发出强光，死气沉沉的炼剑炉刹那间燃起熊熊大火，幸得闻瑾反应迅速，才得以在大火将上官无衣团团围住时飞扑上前将他拉下炼剑炉。

    闻瑾那一个飞扑，与上官无衣手脚并缠在了一块，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

    闻瑾将人牢牢护在怀中：“师兄。”

    上官无衣睁着眼，反应异常。他的瞳孔中光芒涣散，神识不知飞去了哪里。

    其他人赶忙上前来查看情况，闻瑾将人死死抱在怀中，不肯他人靠近：“师兄，你醒醒。”

    上官无衣毫无反应，闻瑾心下一沉，正要有所动作。

    上官无衣兀的回过来一口气，道：“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上官无衣道：“我知道这是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