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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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城的初夏, 已然有了些许闷热,长欢推开雕花镂空的窗,似轻轻叹了口气。
这座府宅还停留着原来的模样,容澜也没有带什么人走, 丫鬟小厮皆听她使唤,生活顺遂无忧,只是总觉得少了些生气。
长欢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不禁失笑, 也许是容澜太闹了,她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说来他也是接近及冠的人了, 言行举止比他少几岁的自己都要轻浮。
就是不知, 容澜何时才能将她厌弃, 长欢蹙了蹙眉, 将心头的思绪压下。
见容海从院子外走过来,长欢见状微微一笑打招呼:“容侍卫。”
“长欢姑娘。”容海淡淡点头, 随后直奔主题,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出来。
“这是少爷给您寄的书信。还送了一个物件。”
长欢接过那个雕牡丹锦簇齐放的檀香木盒,左手手指摸了摸书信,内心有些异样,未曾想容澜还会给她寄书信。
她笑了一下。
正想着给容海行礼道谢, 却见他早已不见了踪影,容海一向冷淡。
长欢不知道为何,弯了弯眉眼。
慢慢坐回桌前, 打开书信, 信纸竟有好几页。
阳光正好, 初夏竟也透过斜斜的树影温柔起来。
阿欢亲启:
“阿欢,我已到了京城。天子脚下,皇城重畿,实在是抵不得江南温山软水的教人舒服的。
正值夏时,天气燥热,你向来畏寒惧热,我已经安排好管家采买冰块,届时只需安心待在家中便可。
日夜穿着你给我制的裘衣,亲手洗净,将一处绣花洗坏了。我未能补好,原来女子绣花也是如此麻烦,待我回来再补。
昨日我在京城看到了桂花糕,尝了之后味道并不比江南小贩卖的香甜。
许是因你在身边,所以吃起来格外的美味诱人。
容府有个厨娘是江南人士,我向她学了桂花汤圆做,下次便可以做给你吃了。
我出门时瞧见了一只猫,长得和你非常相像,可惜它的主人无论如何也不卖,若不是看那只猫长得非常像你,我便已经强抢了。”
长欢看到这的时候不禁笑了一声,容澜还是这般的纨绔,纨绔地实诚。
旋即抽开信纸,往底下看去,是一张小像。
一个女子穿着嫁衣,凤冠霞帔,珠翠满头,容澜的画技还算不错,长欢依稀瞧得出眉眼间有几分与自己相似。
“阿欢,我画了一张你的小像,是我夜里睡觉时梦到的,之后我便笑醒了。
我给你的信物在盒子中,你戴上,那是极重要的物件,不准拿去当掉。”
再后来的信纸上,尽是一些容澜所遇到的趣事,他一桩桩一件件地,白纸黑字地写在信纸上,长欢一字一句地看,慢慢地笑。
信纸的最后,容澜留了一行诗———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迢迢千里,勿忘念我。
长欢盯着信纸尾页的字迹,手指触上,又仿佛被刺了似的,将手收回。
放下信纸,长欢打开盒子,里头静静躺着一块冰种翡翠做的玉佛,慈眉善目,手中还抱着个娃娃。
长欢将玉佛拿到光下,闪烁的波纹凉凉地打在脸上,她的神色恍惚迷惘。
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疑问,“容澜啊容澜,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容海的敲门声却在门外传来,“长欢姑娘。”
“何事?”
门外的容海沉默了一会后,声线仍是平静道:“少爷说让您务必回信。”
“……”
*****
京城里最中心的宫城,琉璃瓦朱红墙,规整大气恢弘的城内,容澜正懒洋洋地向‘荣华宫’走去。
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容澜扬眉笑道:“哟,宁允,这么巧?”
宁允今日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十足地显眼,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他转过身,容澜站在不远处,面上的笑容也十足地惹人厌,“容少爷。”
“宁公子今日穿的喜庆,见陛下穿得如此喜庆可是不好啊,无异火上浇油。”容澜笑眯眯地回道。
“不劳容少爷费心。”宁允一甩袖子,大步向金銮殿走去。
容澜旋即收回目光,也向荣华宫走去。
还未踏进内殿,容澜便听得容贵妃怒气的声音,“容澜!”
容澜脚步未顿,大步踏了进去。
“怎么,这么就不见我,一来就直呼其名可不是名门贵妃的做派。”容澜兀自在殿内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拿起桌边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颇为嫌弃地吐出来,皱眉道:“你果然是失宠了,连果子也不是新鲜的。”
一番话无疑说到容贵妃的心坎上,她冲出内殿,向容澜扔了一个茶盏,“谁让你来?滚!”
容澜顺手一抓,稳稳接住茶盏,放在桌边,“你这茶盏倒还是好东西,你失了宠,茶盏摔一个少一个。”
“与你何干,你来干什么?!”容贵妃胸口起伏几下,终于是忍下了内心的怒气,寒声问道。
容澜挥挥手,让宫内的丫鬟都退下。
他站起身来,冷笑着看向自己的亲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件事,给我们家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容贵妃看着底下的容澜,心下有些虚,语气却仍是强硬道:“我做了何事?!”
见容澜冷笑不语,容贵妃冷哼一声道:“我儿乃是你们扶持的不二人选,我做这些事情还不是为了容家!我儿要是成事,容家自然更上一层楼!”
“更上一层楼?说得好听,你儿子有你这么个拖后腿的母亲,怕是还没摸到那九龙宝座,就得没了。”容澜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脸上杀意隐隐。
容贵妃看着容澜脸上的杀意,不由恼怒,“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的儿子!我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容家为了…”
容贵妃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话头。
“为了什么?为了你的太后之位吗?”容澜上前一步,气势一步步压上去。
“胡说什么!”
“你胆大包天,利欲熏心,贿赂朝廷大臣,结党营私,竟然还敢将手都伸到军饷上去,我容家以武奠基,后弃武从文了,竟也做起那档子文官杀人不流血的阴私事情出来。”容澜手一甩,桌上的茶杯也被摔到地上,砰的一声炸开,直震耳膜。
“你看看,这极品汝瓷,你再看看,这多少金钱堆起来的宫殿,你头上的贵妃称号,哪一个,不是因为你是容家的女儿才有福泽享受到。”容澜急促地笑了一声,极冷极寒,“就连你那个儿子,不也是仰仗了容家的光。”
“你!”容贵妃听得容澜的话,怒气攻心,快步上前,正欲扬起手打下去。
容澜不避不让,生生地受了一巴掌,面皮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清脆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容贵妃愣了一会,却没再说话。
容澜淡淡一笑,“打够了?”
“打够了就给我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的身份。你是容家的嫡长女,再是这大周朝的贵妃,一举一动无不牵动容家,为了一己私利将容家逼于水火之中,届时容家没了,你的贵妃之位,还能不能稳坐?”
“你在胡扯什么!不过是一笔军饷罢了,左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何必揪着不放?”容贵妃大袖一甩,重新坐回她的首座上。
“那你为何还要在城门口同我要银子?”容澜语气不紧不慢,讽意浓浓。
一笔军饷她贪了还不够,又或者说,那些大臣贪了还不够。
荣华宫内气氛凝涩,金銮殿内的气氛也同样沉默。
宁允跪在地上,“臣,无能。”
书案前的庆隆帝手不紧不慢地翻着刚刚送上来的奏折,哗啦啦的纸页翻动声同金銮殿内的龙涎香翻涌,不算声势浩大,却无端教人害怕。
庆隆帝终于略略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地下跪着的宁允。
“怎么穿了红衣服?莫不是还想为朕道个喜?”
“是。”宁允长长地磕了一个头,“确实是给陛下道喜的。”
“喜从何来?”埋在案上成堆奏折的庆隆帝终于有了些兴趣,慢慢抬起头来。
“喜,在不日之后,陛下便可听到了。”
“哦?”
“梁大人的喜,也是齐大人的喜。”宁允跪在大殿内,轻声回道。
“那朕,便拭目以待了。”庆隆帝看着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年轻臣子,想起他的妹妹,微微扬了扬眉,他决定给一些嘉奖。
“安和最近怎么样?”
安和是个能闹腾的,宁国公府就这一个苗子,竟然还想着做幺蛾子。
“安和长公主,已经在选继子了。”
庆隆帝也不意外,这倒也符合她的行径。
“你是世子,就算安和的有了继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立嫡立长是祖宗的规矩,继子,也算得嫡子么?”庆隆帝语调淡淡。
皇家的人,话说一半便够了,如今他有了兴致,多说了一些。
宁允身子一震,又是一叩首,“臣,定然竭力为陛下办事。”
京城的初夏,日头将红墙黄瓦拉得极长,苍翠了檐角的青枝。
容澜与宁允又极为巧合地同时出了宫门,一红一白,两人遥遥相望。
心怀鬼胎,各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