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秋在某电影节的颁奖礼上再见尹琛。

    彼时圈内大部分熟悉面孔穿着紧绷绷的正式礼服, 带着职业假笑走了一趟长的要死的红毯徐徐入场, 前仆后继地坐入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里。

    相熟或是不甚相熟的人之间多半是你来我往阿谀奉承、阳顺阴违的言语游戏。你夸一夸我的春夏高订新款, 我瞧一瞧独立为你原创设计的小众品牌。心照不宣。

    会场窗户小，盛夏时节异常闷热，中央空调吝啬地喷出来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冷气简直是温柔的凌迟。

    一群人内心焦躁地等待开场。

    互相把对方能夸的都夸完了，正感无聊之际，尹琛的出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包括晟秋。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一瞬间的失焦。

    尹琛没与同组合s-one的另外两人出席, 他也是一人凭借近期一部文艺片斩获了本次电影颁奖礼的最佳新人奖。

    “尹琛, 拿奖了啊。”

    周围顿时哄闹一片。

    在场的大部分媒体也注意到了尹琛，他立刻成了人群的焦点。

    “尹琛——”

    “看这里！尹琛——”

    尹琛弯了下唇, 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 气定神闲地向周围人挥手示意, 与他平时给人的印象一般，容易亲近，气质澄澈而温柔。

    丝毫不偏离他一直以来在公众面前的人设。

    闪光灯此起彼伏, 晃晕了晟秋的视线。

    比之多年前在英国, 他明显成熟多了，褪去少年的轮廓，有了成年男人的棱角，风度翩翩, 气度也比从前沉稳自然得多。

    年轻男人的骨架并不算宽大强壮, 精瘦得恰到好处, 少年感翩然。

    一身裁剪得当的挺括燕尾服西装裹着一线窄腰, 一丝不苟的衬衫掐出道皙白修长的颈，长相俊朗，眼底盛着一湾略带凉薄的温柔，笑起来时极其谦逊自然，周身上下并无逼人傲气，谦和有度，彬彬有礼。

    临近开场，会场前半部分的灯光暗了大半。

    晟秋阖了下眸，收回视线。

    小助理今冉的目光还在尹琛脸上打转，平时只能在大屏幕上看到的偶像离自己直线距离不到五米，今冉双目瞪圆了：“晟秋姐，那个是尹琛啊……”

    晟秋的声音又平又冷：“嗯。”

    今冉吞了吞口水，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我、我一会儿想找他合个影。”

    “今冉，尹琛是谁想合影就能合影的么？”乔桉的语气并无嘲讽，只不咸不淡地笑着，“一会儿你到门口了，保镖就给你堵的走不动路，你还想合影？你不怕丢晟秋姐的人么？”

    “啊……”今冉遗憾地叹气，“我还觉得他很好亲近呢，人也温柔……”

    “那都是人设，听说他私生活挺混乱，是个夜店咖。”

    晟秋再也没接话。

    似乎得益于心灵感应，尹琛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说了句一会儿开场有钢琴曲表演，他在喧闹的人声中侧头倾听之际，下意识地向左后方回了下头，正好看到晟秋转回头去。

    晟秋侧脸五官精致，唇角勾着一抹优雅自然的笑意，在同旁人耳语。

    她的发乌黑如缎，不安分的几缕绕在耳后，因了会场闷热，发丝缭绕着一层薄汗，裹住玲珑晶莹的耳尖，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跃动一点诱人的嫩红色。

    她黢黑的眼底覆着氤氲雾气，眼皮懒懒地垂下，头顶的一簇灯光跃在她卷翘的睫毛上，透着倦。

    “尹琛。”

    尹琛怔了下，还没从多年前的记忆中确认自己有没有花了眼，身后突然有人拍他一下，他又转回去。

    没多久，颁奖礼开场。

    尹琛回了下头，刚才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接着，前方钢琴曲响起。

    一袭黑裙的晟秋坐在台上的钢琴前，头顶一束光洒在她白皙的肩头，光点沿着她一截修长的天鹅颈点点飘落，绵延至锁骨之间，一颗绯色的宝石坠子嵌在其中，像一粒红豆，根植在他的眼底和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的确是她。

    *

    晟秋坐在这家pub里十多分钟了，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眼前灯红酒绿的迷离光线晃得直想吐。

    如果不是有人跟她说在这里见到了梁枞，她现在应该还在星光之塔的空中餐厅里和晟广智与家族的几个叔伯用晚餐。

    吃到中途，晟秋收到vivian发来的消息，说今晚她们模特公司的几个前后辈一起出来喝酒，在城南一家叫做“流火”的pub，居然见着了梁枞。

    晟秋有一阵子没见梁枞了。

    最近几个月来她在全世界各地演出，忙得晕头转向，根本顾不上管他。

    他拍他的电影，她弹她的钢琴。

    这样各行其是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两周前她受邀回国在电影节上演出，她才想起来联系他。

    她也只在回国的当日下飞机给朋友家人报平安时，顺手给梁枞发了条微信，说：“我回来了。”

    梁枞回：“知道了，爱你宝贝。”

    然后再也无话。

    与其说是再不联系，不如说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想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给这段在一开始就消磨干净热情的感情画上一个不咸不淡的句点。

    晟秋找了个借口离开，说是去见朋友。

    晟家的根据地在港城，可这里不是港城，而晟广智似是最近也听到了些什么风声，一听晟秋要走，脸色就沉下了，追问她是去见哪个朋友。

    晟秋长大后依然畏惧晟广智，她轻声地答，是原来在英国念书时一起学音乐的朋友。

    晟广智又咄咄追问对方的名字和最近的动向。

    他对晟秋之前参加电影节并出席演出的事非常生气。

    在晟秋开始弹钢琴参加各种乐团的巡演，到后来她单打独斗闯出一点名头，晟广智一再强调她不可以和娱乐圈的人走太近。

    晟秋的妈妈在与晟广智结婚前曾是个不温不火的三流歌手，生下晟秋后退了圈，后来她跟原来一起组乐队的男人跑了。再无踪影。

    自那之后晟广智就对这个圈子的人讳莫如深了。

    晟秋从小到大都是那种在父亲面前循规蹈矩的女孩儿，从小被锻炼的温和有礼，沉静大方，高中在英国学习更高贵优雅的礼仪，家族悉心将她打造成为上流社会的名媛小姐。

    在英国的那些年，晟秋开始与晟广智无声地对抗。

    晟广智说那些雍容矜贵、气度沉稳的豪门少爷们才配得上她，她偏要和热爱刺激和疯狂的赛车手谈恋爱；

    晟广智说娱乐圈的男人全都居心不良，要她离他们远一点，她偏要跟近年来风头正盛的梁枞开始这段地下恋情。

    久而久之，她都不知和梁枞这种男人在一起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只是为了反抗晟广智？

    还是享受那种有男人环绕她、珍视她的感觉？

    可和梁枞维持了这样与分手没什么差别的关系这么久了，她越来越看不懂自己。

    vivian过来，好心地一指：“那儿。”

    晟秋转眸，平静地看过去。

    梁枞拥着个相貌清纯却身材十分好的女人坐在卡座的沙发里，与周围七七八八的狐朋狗友觥筹交错，颠倒众生。

    “晟秋，我那会儿给你发信息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那个女的跟我一个公司的，新来没多久，估计觉得梁枞名气大就倒贴吧……”

    vivian的声音跟着心底一阵发虚，她边小心地观察着晟秋的表情，不确定自己叫她过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自己也没想到，才指给晟秋梁枞的位置，晟秋边往那边走，她们就看到梁枞拥着身旁的女人气势汹汹地吻了一通。

    瞧瞧那上下其手的架势，哪儿像是倒贴？

    分明是你情我愿。

    一抹艳靡之色映着头顶五颜六色的光，绽放在经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形容英俊男人唇角。

    梁枞坐在沙发里，衬衫领口微敞开，脖颈上都是女人的口红。

    若说是其他男人，这么一副好皮囊，这一刻真是性感的要死。

    可放在出轨的男人身上，真有够放荡恶心的。

    晟秋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她站在梁枞面前，喊了一声“梁枞”。

    她的声音也又平又稳，容貌姣好的脸上一直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音乐太吵，梁枞其实没听到晟秋那一声，他和身边小模特接吻的空档，眼睛微眯，瞧清了是晟秋。

    她端立在五光十色里，置身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场合，姿态却与她在音乐会上弹钢琴一样优雅高贵，沉静大方。

    的确美。

    出尘的美，不可亵渎。

    晟秋虽与他从未公开，但梁枞迫于她的家世，还是有些畏惧的。

    撒开怀里的女人，他用手背抹了下唇边的口红，心虚地问：“……你怎么来了？”

    晟秋还未回答，梁枞身边的朋友哄笑一堂。

    有几个是上流圈子里那些个总因为换女友就能在微博热搜飘一阵的公子哥，晟秋见过的。他们当然也有见过晟秋的，有一个就勾着梁枞的肩，暗嘲道：“大影帝，被捉奸了吧？”

    梁枞撒开身旁人的手，“放屁，你才捉奸。”

    “还说不是？晟秋不是你女朋友啊？”

    梁枞拧了下眉头，闷着嗓子不说话。

    “他们没公开啊。”

    “没公开，也是吧？”

    “对啊——”

    “——哎，尹琛，你来了？”

    那边话锋陡转，晟秋跟着移了下眸。

    尹琛出行一向低调，今天赶完通告歇着了，正好梁枞约他，他只草草冲了个澡随便换了身休闲服就来了。

    他头发吹过后没像平常一样特意做造型，本就有点儿自来卷，头顶斑斓的光跃动在他微翘的发尖上，映衬那张纯良无害的脸，看起来就是个邻家大男孩儿。

    他高而精瘦，上半身穿黑色t恤，宽松的牛仔裤挂在线条紧实的窄腰上，慵懒而不显邋遢，有种慵倦疏懒的少年气。

    在镜头前和荧幕上，他也一向以这种气质示人，私下见到，反而多了些流落尘世的温柔烟火气。

    vivian从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尹琛，在晟秋身后捂着嘴大呼小叫地感叹：

    “天啊，尹琛……”

    尹琛捕捉到了这一声，很快分辨出来自于一位看起来是晟秋朋友的女人。

    他眼眸眯着一丝光，刻意而温和地朝vivian笑了一下。

    然后他目光倏地沉下，不动声色地掠过vivian身边的晟秋，踱步过来自然地坐在梁枞旁，靠入沙发里，翘着一条腿，一副颠倒风流的不羁模样。

    “快开演唱会了？”

    “嗯。”尹琛扬手，指尖一抹猩红滑过。

    “什么时候？”

    “下月。”

    青白色的烟悠悠然喷薄而出，夹着丝很清淡的薄荷味。

    男人俊朗的半张脸浸在烟雾里，一举一动都是装不出的熟稔。

    这样的形象与姿态，实在与他平素示人的人设大相径庭。

    vivian还在回味他刚才对自己绽放的笑容，心脏蓦地停了一瞬，接着，尖叫声与夜店震耳欲聋的音乐混成了单声道。

    晟秋突然莫名地有些烦躁。

    她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直视梁枞，声音稍微大了些，这才回答刚才梁枞的问题：“我来是因为，我们很久没见了。”

    像是在掩盖心虚。

    “……”

    可是，她心虚什么？

    该心虚的不是梁枞么？

    还有，她不是来捉奸的吗？

    怎么一出口，就成了这种蹩脚可笑的寒暄？

    梁枞身边的朋友也同时意识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彼此相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推搡着梁枞：“真不是来捉奸啊？梁枞你什么运气？左拥右抱玩儿的好啊。”

    “喂，你们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啊？这气氛怎么搞得跟离婚好几年了一样？”

    “当然是啊，梁枞之前不是还说他和晟秋……”

    “晟秋，你快坐下，别站着了。”

    晟秋没动。

    有人明显想火上浇油，去推梁枞旁边那个初出茅庐的小模特：“小妹妹，梁枞之前跟你好的时候告诉你他有女朋友了吗？”

    小模特摇摇头，抬头惶惶地看了眼晟秋，缩了缩脖子。

    这下火.药.味儿更浓。

    旁边一人用胳膊肘搡了下坐过来后一直在闷头喝酒的尹琛。

    “哎，尹琛，你不是和梁枞关系好吗？梁枞到底和晟秋好着没啊？你透个底呀，今天这奸到底捉到了没有？”

    尹琛掐了半支烟，没说话。

    他举着杯子，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透过淡蓝色的玻璃和斑斓的光线，观察着折射在其上的那张脸。

    良久，他抿了下唇，笑开了。

    笑声清风朗月，语气疏懒而又漫不经心的：“没有。”

    “操，梁枞什么福气？”

    周围又开始不怀好意地笑。

    那边乱成一团，晟秋越来越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来出丑的，她正想走，尹琛忽地站起，拿了瓶没开的酒，熟稔地打开，倒满，塞到她的手里。

    “……”

    晟秋心跳停了一拍，还没从那个突如其来的温热的力道里回过神，尹琛已经抓着她的手，突然把那杯酒朝梁枞的脸上泼了出去！

    满满一杯酒不单单泼到了梁枞，尖叫声顿起：

    “你疯了吗——”

    “操——”

    “尹琛——你丫干嘛！”

    尹琛扬手把杯子扣在梁枞头顶，不顾暴跳如雷的梁枞，下巴滑过晟秋耳边，他的气息依旧温和柔热：

    “我教你，这才叫捉奸。”

    晟秋怔怔地移眸，对上身旁男人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

    他轻启唇，不疾不徐地在她耳畔吐气：

    “姐姐，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你不亲我一下问个好吗？”

    “……”

    “就像，我们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