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要下班的时侯，是机关里最松闲的那一会儿，陈成林的办公室里却还坐着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来找他说事儿的，所谓事儿，无非是亲戚，或者熟人关系所托，来向陈成林打听消息，或者走门子。陈成林是这个县的高招办副主任，一年中的这些日子总是最忙的。小小的县城机关，经常打交道也就那么百余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没有求着谁办事的儿的时候？陈成林在县城机关里混得久了，任谁的什么事都愿意帮忙，脾气又好，不管什么人都不肯得罪的，所以每年夏季高中考招生录取的这些天，找他办事的人就特别多。

    然而这一天，他只得匆忙地打发了眼前这些人，因为他知道，崔娟在急着找他，汇报他交办的事。

    崔娟别看是个女人，混社会却是个极灵透的，凡他交办给她的事，从不让他多说一个字，那是个闻气味就知道事情该怎么办才能让上级满意的人。以前他们打过多次交道，她从没有让他失望，她便也在他的一次次满意中，从基层乡村来到县直机关，又做到档案室负责人。

    可是今天这个事，他该怎么向她交底？全盘托出，还是有所保留呢？他决定走一步说一步。

    终于，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他把办公室的门打开，不到一分钟，崔娟就走了进来：“陈主任。”她叫了一声，站在陈成林办公桌前，等着他问话。

    陈成林亲自走过去，给她拉过一张椅子：“辛苦了，坐下说。”

    崔娟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意外地看着陈成林又给她倒了一杯水，便对他说了声：“谢谢。”

    陈成林：“怎么样？事情办得？”

    崔娟：“哎呀，别提了，那个叫陈素玉的考生，她那个村子可真远，我走了一个上午才算找到……”

    陈成林：“找到人了吗？”

    崔娟：“可惜，没有找到她本人。”

    陈成林略显失望地“噢”了一声：“那……都见到谁了？”

    崔娟：“见到她那个村的村支书，好像也姓陈。”

    陈成林：“那，你都向他了解了什么？”

    崔娟：“据他说，这个女孩原先不姓陈，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是母亲一个人把她带大，后来，她的母亲又嫁了这家姓陈的。家里条件不太好，她母亲还有病。”

    陈成林：“哦，除了这个村支书，你还见到什么人了？”

    “后来村支书领我去了她家，她父亲在家……看样子，他是不准备让这个女孩上学的。”

    “为什么呢？”

    “家里穷，供不起呗！再说，又不是亲生的，还是个女孩。”

    崔娟说着话，想起那个陈素玉的家和她继父当时的样子：家是一个土墙垒的破院子，她随着那村支书进院的时候，陈素玉的继父正在院子里锯着一棵树干，院里三间屋子，又低又矮。崔娟站在屋门口朝里望了望，里面黑洞洞的，灶台、卧具全都在这三间房里，从东墙到西墙，连一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那继父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过了半晌，才哼哼哧哧地吐出一句话来：“哼！上大学？想得不赖，谁供她呀！谁供得起她呀！门儿都没有！”

    陈成林见崔娟半晌不再言语，又问道：“那个女生她去了哪里？在哪里能找到她？”

    崔娟认真地看着陈成林：“怎么，陈主任，您还想找到她本人吗？找她本人到底想要了解什么呢？”

    陈成林思索着回答道：“是这样……她报考的这所院校在我们这地方的招生名额有限，报考的人数又很多，我的一个熟人的孩子，今年也报考了这所学校，考得分数也不差，只是名额太少，就只差了0。5分没有上线……”

    崔娟笑了：“陈主任不必说了，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放心好了。”

    陈成林思忖着：“我想最好还是见一下那个考生，万一她想上，或者有别的办法可上呢？给咱们耽搁了岂不可惜？”

    崔娟正色道：“陈主任，每年这种事情咱都见得太多了——要说考上考不上，那是考生当家，这考上了能不能上，那可是家长当家，考生尽管再怎么想上学，家长不出钱，孩子再想也是白搭！这件事你尽管放心，她的这个家长跟别的又不同，一般孩子的家长，孩子若是闹得厉害，家长心疼了，没准最后砸锅卖铁，勉勉强强，也就让这孩子去上了。可是她的这个继父，你是没见着，那说话是一个斧子一个坑，根本不带回旋余地的。”

    陈成林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崔娟摇头：“没有万一。既便有你说的那个万一——这样的事情过去还真的有过——人找来了，大不了也就塞点钱，算是咱们买下的，让她明年再考一次就是了！一般穷人家的孩子用这个法子赚取学费的也还是有的。”

    陈成林叹了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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