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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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着那信笺,坐在院中。连房也不想回, 直觉得憋闷得慌。

    直至夜黑风沉, 他才恍然回过神,朝天一看。哦, 天黑了……

    那天晚上她说吃他跟陈三小姐的醋,他心里当然暗喜, 又说她喜欢他什么的, 他也没理由不高兴,只是气她之前说要走,既说喜欢他, 又挑明将离去, 这是怎么个意思?而且当时正做那种事, 没工夫跟她多说, 做完太累,夜又那样深沉, 只是盯着她没有吃什么药,在她睡去后, 他也很快沉入梦中。到了白天, 弟弟又来信说要他去丰州会他, 他就直接去了。

    哪里想到一回来,她竟然已启程去江南了。

    到底为什么走得那么急,难道是因为她那天晚上问他, 到底喜不喜欢她, 他一句话也没说, 她就气了,继而走得那样决绝?

    他一直坐在院子里,直至月落星沉,还像座雕像似的坐着。

    等启明星都渐渐升起了,他才意识到天就快亮了。

    漠北的启明星,比之他在南边看过的,要偏西一点,低低地垂在天边那条昏暗的线上,带着灰色烟光的晨霭,仿佛就要裹夹着漠北的沙吹到脸上来。

    现在这时节是八月末,这边水草最肥美的一季就要过了,这些天雨有点多,时下时不下,仿佛紧赶在旱季来临前,要把能下的最后一丁点雨都给下掉似的。

    他明显感觉到空气湿润,有种要下不下的样子,就回房坐着去了。

    坐了一会儿,就这么和衣卧倒,准备胡乱睡一觉补眠。

    黑沉一觉,不知所之。

    醒来时,发现已近黄昏。

    揉了揉眼,起身找吃的东西。

    家中翻来翻去也没吃的,只能收拾了一下,出门找间酒馆吃东西去了。

    就近找了一间,坐下要了两碟菜,再让人温两壶酒来。

    哪知等那酒上来后,他竟几乎没动筷子,只是一味的一杯接一杯地喝那酒。

    可惜酒量太好,很难喝醉。

    最后揪着那家的店伙问,有没有易醉些的酒。

    店伙遇上了难缠的客人,当他是喝了太多酒在这儿面不改色地耍酒疯,一瞥桌面上竖着横着的十二三个空酒壶,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给掌柜使眼色。

    那掌柜来了,见这人怕是成心买醉的,就让小二去后仓搬了一坛陈年密酿来,让纪寅轩把酒钱先给了,然后才说:“这位客官,你就喝吧,一坛都是你的。你家住哪儿,等你醉得不醒了,我再让人把你抬回去。”

    纪寅轩说不用了,住得离这儿很近。

    掌柜也就不管他了。

    他一坛子喝下去,却也没醉。

    掌柜和店伙跟看非人似的看他。

    他就这么走出了酒馆的门。

    一路归家,开门,和衣爬上床,澡也不洗就卧倒。

    躺了一会儿,终于,酒劲儿上来了。

    满心满脑想的竟都是那不要脸的女人去江南会情郎去了。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刚说着喜欢他,又转身去会旧情人,这不是明摆着跟他说,她就是一个喜欢一脚踩两船的女人么!不要脸!

    刚喝了几坛酒,又仿佛喝了一缸子醋进肚子里,胃里面翻江倒海,又酸又呛。

    呜呜咽咽、哼哼唧唧地躺了一会儿,脑袋又昏又沉,闭上眼只觉得整颗头仿佛都沉在了褥子里,那床板都快承托不住它了。

    又恍恍惚惚想到,她转脚就去找旧情人,一定是去寻求安慰去了。

    说来说去,就是怪嗔他那天晚上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话,她问他喜不喜欢她,他没说喜欢,反倒呛她,说“没有”,后来在床上还叫她“闭嘴”。

    唉,看来女人就是要哄的,事情做得漂亮,可话说得不好听,还是会惹出她的脾气来,一个不顺意就这么转投他人怀抱了。

    罢了罢了,这样的女人不要……

    刚想着“不要也罢”,可脑中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似的,又回转过来,转而喃喃自语:“不行……嗝……我……我要去找她……把、把该说的话说清楚……我得告诉明白她,我真的确实喜欢过她……或许现在也还喜欢着……说、说明白……”

    自语完了,也就睡去了。

    说是睡去,倒不如说是醉晕过去了。

    第二早起,头有些痛,他自己泡了壶茶来喝。

    早上洗了澡,才出门找那两个跟着他去丰州又跟着他回来这里的亲信。

    让一个留下把这边宅子租契什么的通通处理善后,一个跟着他即日启程南归。

    阮颜畅这一趟,九月下旬才到江南。

    天气已经转寒了。

    她去了虞绍启说的秘密碰面的地方。

    哪知一到了那里,就被人抓走了。

    等她被投入地牢中,才知道原来之前那封信,根本就不是虞绍启写的,只是被现在这伙人找人伪造的。

    她没听到抓她的人说他们跟虞绍启是什么关系,只知道这些人中带头的那个,对她的骨血很感兴趣。

    这人也生得异常俊朗,只是浑身笼着一股阴气。

    她注意到他颈上挂着一个大食国传过来的琉璃瓶,很小的一个,有盖,说白了就是彩色玻璃瓶,里面有两个槽。

    她觉得这人可能是养着小鬼的。小鬼的魂就在这瓶里。

    她哆嗦了一下,这人还站在牢门前。

    而她正坐在牢里墙边摆的一张窄床上。

    这人说,他并不会杀她,她是他的药藏——储药的宝藏。

    “我们公冶家,与江南的虞家,都是风水世家。我早就想往南去凉山,找寻不死巫族的圣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采一些回来,或抢或换,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现成就有你这么一个大活人,而且你体内的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只会定期取你的血来一用,对我们炼降养蛊,都是用得上的。”

    她因为之前研究巫书,又与虞纪启有交情,所以也留神耳闻过一点其他的风水巫医派别,自然听过公冶家。

    想来,眼前这人就是公冶家唯一的传人公冶子长了。

    这一个派别的人使用的巫术或是风水堪舆之术,好像无一不是阴损的。

    她不禁又朝这公冶子长脖子上的挂件瞥了一眼,她很难想象他是用什么手法得到那两个被囚的小鬼的阴魂的。

    她没再朝他看,只是垂下头,不说话,往墙角缩了缩。

    他也没再管她,只是转身对身后的随侍说:“把牢门锁上,钥匙你收着。”

    随侍锁完后问道:“少爷,要不要给牢房看守留一把钥匙。”

    “不必了,只让他们看人便好,给了他们钥匙,难保不对她起歹意,万一玷污了她可不行,我要洁净的。”一边转身朝外走,一边说。

    “是。”

    阮颜畅又在这牢中住了将近一个月。

    她开始常作呕酸,每每晨起时,都要干呕一番。

    她还不敢叫人看见,只在守门的背过身去时,才敢捂着嘴吐。

    她想,会不会就是那天晚上没吃药,后来就有了。

    也是,没有才怪。那晚上不是一次半次……什么安不安全期的,自己还是太有侥幸心理了。

    现如今想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自己变成了那个公冶子长的“药藏”,随用随取的一个药匣子。

    而那个人还远在天边,不知在丰州回没回去呢,也不知看没看到她留的那封信。

    不过即便他看到了又能怎样。信上只说了她去了江南后,会去京都找他。

    或许他也只是回都等着,然后久等她不来,就只当是她食言了,便不再等了。然后又怎样?把她当吹过的一阵风似的忘了,而后安安心心娶妻生子去了?

    真有可能的。她那天晚上那样的问他,他也没说。

    她都表白了,他也没睬她,还叫她闭嘴。

    想来……要忘了她,也是很快的。

    她那晚上,自认算是情真意切的,只不过是有一句话说得不对,就是她表白完,还说了“她要走了”,可这也不过是因为女孩子皮薄,表露心迹时总想给自己留点退路。他要说不喜欢她,她还可以说“我反正都说了我要走了”,意思就是:你就算说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缠着你。

    唉……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晚的床第之欢,竟成了永别的前奏。

    但怎么说吧,她在此刻起码觉得自己对他,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了。该说的她都说了,不是吗?她对他说了她好像曾喜欢过他,她也从他那里亲耳听到了他说他不喜欢她。

    他们拥抱过,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他们有过亲密的日子,也有过争吵。

    总之,她在他身上已没有遗憾了。能尽的努力都尽了。

    只是现在,竟然在分别后,并且在被人幽囚且很有可能终生无法脱离的情形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好可怜,可能出生后与她一样,成为那个公冶子长的又一个药藏。

    她现在插翅难逃,就连那本《阖巫要术》都已被那个公冶子长给搜刮了去了。

    除了身上穿的衣物,与肚里这个应该姓纪的孩子,她一无所有了。

    真倒霉,原先的计划是,来杭州帮完那个虞绍启,就去京都找纪寅轩,再见他和阿措最后一面,然后就去康州,跳那口古井,自此诀别这个令她不知所措的年代。哪知,现在竟落得如此。一辈子要当名囚徒。

    唉,果然那虞家长公子就是她命里的灾星,一沾上他这个人,或任何与他有关的事,就没有一件是好事。

    只是不知这公冶子长是怎么知道她服食过巫果的,难不成是虞绍启告诉给他知道的?

    不至于吧,那人虽平日里也有不到之处,可大面儿上还是谨慎老成的,这么重要的事,绝不能胡乱传扬的事,他是没可能不知道不能胡说的。

    那……这公冶子长是怎么知道的?

    她虽有疑问,却也无法向人打听清楚。现在在牢里,成天也见不着个人影,只是偶尔会来个老妈子,给她换衣洗澡等等。

    况且,就算问明白了又能怎样,又不是说能逃出去。